云月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旁边, 静静听着楼下洗手间传来的声音。
云波涛应该喝了不少酒,云月无法理解这些人为什么凑在一块就要抽烟喝酒打麻将,还如此不节制, 一点都不把自己的身体健康放在心上。
她踌躇了一会还是扶着楼梯扶手走下去, 楼梯间的灯坏了, 房子里黑黢黢的,大块阴影如同重重鬼影,云月看一眼窗外的月亮, 有点不理解明明月光这么亮, 为什么家里如此阴沉。
她小声问云波涛这会儿感觉怎么样,并给对方倒了杯水。
云波涛没回答,还是趴在洗手台那里呕吐, 云月大着胆子进去看了一眼,被吓一跳。
在酒精的作用下,云波涛整张脸都是红通通的, 眼珠上布满血丝,看上去非常骇人。
云月有点担心地想:他不会这么吐着吐着, 最后酒精中毒去世吧?
她把水放在云波涛手边,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开, 在客厅找了个椅子安安静静地坐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月觉得自己脚已经没有知觉, 完全冻麻了。云波涛才步伐不稳地往房间走,完全没看见抱着膝盖坐在客厅的云月。
等房间的电视被打开,传出很大的音量时,云月才从心底舒了一口气, 看来是没什么事了。
她把客厅灯关上, 从抽屉里拿出手电筒打着上楼往自己房间走。
过年时不时就有人家放炮,躺在床上还是能听到很远处传来或呜隆隆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云月裹紧被子,好久才感觉到微微的困意爬上来。
在陷入梦乡的前一秒,云月想:这个年没几天就要结束了吧?
等该走的亲戚走完,该拜的神拜完之后。云月又搬去云奶奶那边住,本该属于她们那个小家的房屋重新陷入沉寂和萧条。
云奶奶问她过年收了多少压岁钱,让云月交给她保管,说是小孩不懂节省钱,就怕拿着钱乱花,浪费了钱。等云月考上大学,她再还给她。
云月仔细点了点,大概有一千多,她家的亲戚出手都不算大方,云爷爷云奶奶每年也不给她包红包。
十块二十块的零头她自己收下,红票子都交给云奶奶。
云奶奶拿过钱仔细点了点,觉得差不多。她对孙女每年过年能收到多少红包其实心里都有数,左不过是那么些,每个亲戚会包多少,她大概也清楚。
云月前些年的压岁钱都交给张艳保管,这几年张艳和云波涛离婚,母女俩之后就只见过一次面,掌管孩子压岁钱的权柄就落在云奶奶手上。
要是她不问云月要,云波涛是不会开口要管的。
压岁钱上交对于云月来说,几乎就是过年的最后一道手续了。老屋重新陷入安静,只有门外微微嵌在泥地里有些脱色的浅红爆竹纸还寥寥显出一点儿之前的热闹来,其余的事全部重新走上正轨。
云月重新搬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扫自己的房间。
对老房子不能有什么要求,云月的房间很简陋,坑坑洼洼的泥土地,摆着一张简陋的木头桌子,桌角处已经变得坑坑洼洼刺刺挠挠,桌面刷上的红漆也掉得差不多了。
她把桌子搬出来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又把自己床上的褥子和床垫都拿出去晒,被单被套全部洗一遍,趁着难得的晴天挂在屋前的竹篙上晾着。
云奶奶是不理解她的做法,不就是别人睡了几晚上吗?也没什么,又没小孩尿床,那么假干净做什么?
她也没多说就是了,反正不用她洗。小丫头手脚勤快要把屋里行头都洗一遍也不是啥坏事。
等元宵节过去,新年彻底落幕。大人收拾行李准备出去打工,小孩则要趁着寒假的最后几天狂赶作业,很快就要开学了,除了寒假作业,还得抱一抱佛脚,应付之后的开学考试。
云月自然不属于那最后几天补作业的学生群体,她每天在家待着没什么事就把作业写完了。
等假期还剩三天的时候,周桃儿来找云月,问她借寒假作业。
云月从自己书包里把她需要的作业都交给她,周桃儿一边把东西往自己胳膊上挂着的包里装一边抱怨,“真不懂编习题册的人怎么想的,那么多答案都是略,我们班班主任检查作业特别认真,一定要都有步骤,尤其是数学,好烦,我又不会做!”
云月附和她说了几句,周桃儿留下她带给云月的零食,冲她摆摆手就要跑回家写作业。
等周桃儿离开云奶奶从自己房间走出来,别人家孩子来找云月借作业她总是很高兴,那样会显得云月比别人家孩子聪明,她们老云家基因好。
但要是别人来找云月玩,她和云爷爷就不高兴,拉着个脸,后来再也没人来她家找云月玩了。
“云月啊,你好好学习,之后有本事别人都找你帮忙办事,人家看到你就要带半分笑,那才好呢!”
云奶奶心情不错,她在客厅里最大的椅子上坐下,招手让云月坐在她身边,伸胳膊揽着孙女的肩膀,“你好好学习,以后考研,考博,出来再找个有权有钱的人家嫁过去,那日子就好过了,之后有出息了也别忘了爷爷奶奶,还有你姑姑,伯伯他们,人要懂得感恩,你知道吧?”
云月屏住呼吸,弯腰从奶奶胳膊上绕出去,“奶奶,我知道了,说话就好好说话嘛!我不喜欢和别人贴来贴去的。”
云奶奶哼笑了一声,“你这丫头从小就不同于别人,古怪性子。”
云月没说话。
云奶奶又说起云波涛的事,“你也是,平时多劝劝你爸,让他别这么天天在家荒废光阴,你看谁家爸爸不出去搞钱?我和你爹说话他不听,你作为女儿说话他总要听点吧?要你劝劝你也从来不干,你这孩子!”
云月心说要是他想上进不需要别人劝,再说她劝有什么用?他爸妈劝都没用,她一个不得宠爱的女儿,说出来的话更和空气无意义的震动没什么区别。
云奶奶又说了些别的,云月左耳进右耳出。相同的话念叨一百遍,她早就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她真的格外想念读书的时光,至少不需要二十四小时面对着家人,少了很多痛苦。
在大部分学生的抗拒和小部分学生的期待中,开学了。
洛梨开学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老张换位置,她自从知道李晴和她女朋友那点事就不想和她坐一起了,不管李晴出于什么原因总是打量她,洛梨都不打算继续容忍她这种行为。
明明有女朋友了,还总是打量其他女孩子,这不是花心是什么?在洛梨的感情观里,这已经可以算上精神出轨了。
老张对洛梨这个好学生非常满意,他笑眯眯地揭开茶杯盖喝口茶,又伸手正了正鼻梁上的老花镜,问洛梨为什么要换位置。
洛梨眨眨眼,“一直和一个人坐同桌感觉没什么意思,我想换个新同桌,换一种新心情。”
老张还以为她和李晴吵架了,张口就是劝和,“你和李晴要是有什么矛盾说开了就好了嘛!我看她也不是多话的人,很少在自习的时候打扰你,同桌一场不容易。”
洛梨耐心地等他说完,才反问道:“张老师,您觉得,一个人可以和她周围所有人都处好关系,成为好朋友吗?”
老张顿了一下才说:“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洛梨点头,“对,而且我要花更多时间在学习上,更没那么多时间来经营人际关系,虽然我和李晴这会儿还没什么,但我已经开始看她不顺眼了,为了避免之后发生不愉快的事,您还是快点把我们调开吧。”
老张咂咂嘴,“她得罪你了?”
洛梨摇头,“没有,是我这人脾气古怪。”
老张就笑,他觉得这孩子可真有意思,他当这么多年班主任和授课老师,经手的学生好几千,清高的他也见过不少。
又清高又接地气的,还真是稀少。
站在他面前的洛梨看上去特别诚恳,对李晴也没什么埋怨的样子。
他没再继续问,点点头说:“行,我一会儿就给你安排,你对新同桌没什么要求吧?”
洛梨摇头,“没有。”
老张又喝口水然后把杯子放在面前的办公桌上,他从抽屉里拿出座位表,又伸手托托老花镜,示意洛梨先回去。
“好好学习,你现在有什么学习啊,或者交际上的问题都可以来找老师,知道要排除不稳定因素,这想法是对的。”
洛梨转身离开,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到自己座位上。
班级里吵吵嚷嚷的,小组长来来回回走着收寒假作业,还有同学抱着其他人的作业低头狂抄,一看就是寒假玩太嗨,作业没写完。
学委课代表一边收组长交来的作业一边点数,发现有人没交就高声询问对方,一般都能收到一个不耐烦的“知道了,我马上!”或者“课代表,我作业丢了。”
还有更离谱的,“我家狗把我作业吃掉了,没办法交了。”
洛梨听在耳朵里觉得有点好笑,课代表陆陆续续把作业送到各科老师那里去,老张的身影很快在窗外出现。
他踏入班级里那一刻,全班人很明显安静下来。老张摆摆手,“你们要做什么就去做好了,这会儿不是上课时间,我找个别同学有点事。”
班级重新陷入热闹,但大家都暗暗关注着老张的一举一动,看哪个学生那么倒霉,一开学就被老张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