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覆推开了病房的门。
房间里很安静, 在里面的护工见她来,对着她颔了颔首,一声没说, 便开门出去了。
病床上躺着一个男人。
他的眉骨突出, 鼻梁高挺, 下颚如同刀削般的锋利, 无血色的脸上尽显苍白冷峻。光是闭眼抿着唇都让人感受到庄重的威慑感。
仔细看去, 许覆与他的眉眼有三分相似, 皆是浓色犀利。
“很久没来看您了,父亲。”
许覆在门口看了病床上的人一会儿, 便走了进去,坐落在他床边的椅子上。
她抱着臂,斜在靠在椅背, 视线从他的面孔上挪开。
她知道, 他不会欢迎她来的,也不想看到她。
可是有什么办法, 他醒不来了。
“快忘了上次来的时候跟您说过什么了, 不过无所谓, 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才有意思。”许覆缓缓诉出, “曾经您口中的那个难缠蠢货, 已经倒了, 王淳接管了他的所有事务,代替了他。”
“惊讶么?就是您说最成不了事的王家二小姐, 还记得那您那时说她自小不服管教,日后只会成为富家的蛀虫。”
许覆扯唇笑了一下, “可是她还小时就除掉了头顶上的大哥,现在, 她把所有敌人送入狱中,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头上本还有一个哥哥,只因得罪了她便残了双腿,去了国外。
她知道王淳不是什么善类,她跟她一样,野心勃勃。
但她从不觉得野心勃勃是什么坏词。
她靠低调来掩饰心中嚣张的气焰,处心积虑只为蛰伏等待时机。如一条深海的巨鲨,一旦掀起巨浪便可让漂泊的船帆一扫而空。
“外面有一个传言。”许覆眼中笑意愈渐发凉,含了些讽刺,“他们说,王淳想成为下一个我。”
“没心没肺,为了权力和金钱,不惜狠手残害至亲。自她上任王家便是一片腥风血雨,确实跟那时很像。不过我也看出来了,她想学我当初的模样。”十八岁那年扛起整个许家的模样。
“但是,她永远不可能成为我,您知道为什么吗?”
许覆不需要他的回答,她的神色冷了下来,视线移放在男人身上,藏匿在深处的恨意逐渐浮现在瞳孔表面。
“她没有遭受过鞭打,没有经历过被操控的滋味,她的童年有不服管教的权力,因为没有人在身后逼她。但我没有,我不行,这可多亏了您。”
“若不是您,我现在坐不上这个位置,我的背后也不会留下那些鞭痕,成为夜夜噩梦的起源。”
王淳比她要幸运,她至少还有母亲的陪伴,她可以不服王潭延,并选择耗尽心思在扩大势力上。
可她呢,她没有。
生下来就没有可不可以之说。
许覆阖上双眸,缓了一口气。
但凡说出一个“不”,迎接她的会是无数的打骂和唾弃。
可怕的是,这些都是来自生养她的父母。
“......”
符鸳从路旻一病房里出来时,发觉场景有些熟悉。
......姐姐呢?
姐姐呢!
明明她进去之前姐姐都还站在这里的!!
姐姐又扔下她自己走了!
符鸳越想越委屈,她其实可以很快的,姐姐为什么就不能等她一下呢。
又要让她一个人走回去吗。
她戳了戳站在那的黑衣保镖,两唇角向下撇,唇瓣有些颤抖,“姐姐她又回去了吗?”
保镖见她眼尾有些泛红,感觉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样子,一贯严肃的声音放慢,生怕把她给吓哭了,“大小姐她......”
话还没说话,符鸳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淡的“好了?”
回过头,果然是姐姐在朝着这边走来。
“姐姐!”符鸳朝她奔过去,满眼欢喜,跟刚刚委屈巴巴的小可怜判若两人。
不过许覆还是眼尖地发现了她粉嫩的眼角边含着的泪花,食指替她拂去,“刚刚怎么了?”
符鸳本来想说没什么就是打了个哈欠,但知道姐姐不喜欢谎话,就如实说道:“我还以为,姐姐又要把我丢下了。”
又。
许覆知道她讲的应该是上一次,她先一步回了车上。
那时,她刚过来不久,许覆先回车上是想看她会不会逃跑,或者背着她搞一点什么小动作。
不过,有,貌似也没有。
她总能出乎她意料。
“不会丢下你的。”
符鸳一愣,将话听进去了,咧开一个笑,“那姐姐可得说到做到。”
“我不骗人。”许覆回应她,目光掠到她胳膊肘的白纱布上,“还疼吗?”
符鸳闻声,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下手肘,然后笑着摇摇头,“早就不疼啦,其实我觉得不需要包扎的,太夸张了。”
她是很怕疼的,当时受完伤的那两天疼得嗷嗷哭,但最后好在都有姐姐拍着她的背,安抚她,跟她说不疼不疼,好像有魔力一样就真的不疼了。姐姐还会时不时帮她换药包扎,符鸳就突然觉得受的伤好像可以再来一点。
精细照料一段日子,伤口都结咖愈合,已经没什么疼意,有时还有点痒。
她认为不需要包扎了,是娴珍还执意要帮她包的。
符鸳看见许覆眼里复杂的神情,猜到她又是在回想当时了。
“当时,不该那么轻易放过他们。”不出符鸳所料,许覆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其实就是有一点伤口而已,而且都还是我自己弄的,他们没有打我,没有虐待我,这些伤口过几天就好了。”符鸳还转了个圈给她看。
“看,阿符现在不是好好的嘛,还能蹦蹦跳跳诶!所以姐姐不用纠结什么,他们也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了。”
许覆听她都这么说了,闷气也不知道跟谁生去,也只能就此作罢。
不过......
“现在这话说得轻松。”许覆的话不留余地,“当时被疼哭睡不着觉的也不知道是谁。”
符鸳面颊一热,拉了拉许覆的衣袖,压着声,“姐姐,还有人在的!”
还有人在呢,她也是要面子的!
许覆勾唇,心情莫名好了一些,转过身离去,身后的小人蹦蹦哒哒跟着她的步伐。
在车上,许覆接了好几个电话,一个电话说完没多久第二个就上来了,都没给一点停缓的机会。
看来又是因为陪她耽误了工作诶。
符鸳一直看着窗外,她们刚出去的时候还是晴日,这会儿天色有些阴沉,太阳好像被云给吃掉了。
云有好多,一个太阳不够吃,所以一条缝都没剩下来。
回到家后,姐姐边打着电话边去了书房,符鸳没有跟上去,自顾自地在周边玩。
姐姐不限制她了,除了出门要经过她同意外,在院子里走走都是自由的。
姐姐的房子很大,后面的院子也够她走很多路了。
走了一圈,腿有点酸,就坐在小道边的秋千上晃荡晃荡,注意不由地就落在了成片的白玫瑰花海上。
吴叔跟在她的身后,下胡须发白,眼睛慈祥地笑眯起来,“这是大小姐让人栽种的,一年四季都会有。”
“姐姐她为什么要种这么多白玫瑰呀,是有什么意思吗?”
吴叔依旧是笑着,说的话有些意味深长,“大小姐其实心中很向往白色。”
很向往白色?
为什么是向往呢。符鸳每次看见姐姐,她都是穿着深色衣裳,黑色是占的最多的。
现在没有人可以阻止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她可以穿白色的呀,为什么她想,却又没有呢。
唔,好像,她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姐姐给她穿的也是一条纯色的小白裙。
符鸳有些想不明白。
吴叔两手戴着白色手套,相握放在身前,望着某一处有些感概。
“深色可以伪装一个人,让她看起来沉重,平稳。”吴叔深沉道,“当年大小姐撑起许家才不过十八岁,人人都不服她,可她又必须让人人都服她。”
“当然,也不只是这个原因。”
说到这,吴叔就没有再说下去了,适可而止便抬头望了望天,此时乌云密布,天色被渲染得发黑。
“路小姐,快要下雨了,我送你回去吧。”
符鸳从秋千上下来,“好。”
她的前脚刚好迈进大门口,后脚就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如根根细针,洒落在地上时又变成了小圆点,密密麻麻堆积在一起。
然后越下越大,直至耳边都是雨声窸窣。
这还是符鸳第一次亲眼见到人类世界的雨。
当初有在天使界水晶球和书中见过这场景,现在亲身体验起来,四面传来雨的气息,丝丝凉风缠绕在身体上,有种格外舒服的感觉。
她知道姐姐忙,一晚上没妨碍她,早早地洗完澡上床睡觉。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耳边的动静吵醒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响,迷糊坐起身之间,一道雷声炸开。
砰!——
符鸳惊叫一声,赶忙捂住了两只耳朵。
外面的闪电极为嚣张四处乱窜,紧接着天空好似被刀劈开,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
身边,笨笨呼呼大睡,没有被雷声吵到分毫,符鸳推也推不醒。
窗外大雨不停,符鸳没经历过,但觉得这雷声格外吓人,感觉下一刻能把所有东西吞掉。
好吓人。
原来这就是人类世界的雷吗。
符鸳闭起眼睛在心中默默祈祷大雨快停,但很久过去了,雷势雨势都没有要停的意思,还愈下愈烈。
她身子蜷缩在一起,手抱着自己的肩膀,每一次雷声降临都会激起她的一阵颤栗。
“......”
夜很深。
外面雷声滚滚还在继续。
许覆睡眠不太好,时常因为睡不着觉而半夜起来处理工作,上一回睡的一次好觉,或许还是符鸳在她身边的时候。
雷声时不时隆隆响起,吵得人心烦意乱。
她捏着眉心,想着不如再回书房,门口却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许覆打开门时,便看见符鸳抱着自己的枕头,软绵的枕头上露出半个脑袋,两只大眼睛水灵灵地抬起看着她,带着请求的声音软糯小心翼翼。
“姐姐,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