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分歧
掀开衣裳的瞬间, 鲛人背后的烙疤居然顷刻消失不见。
鲛人面颊上的冷汗不断滑落,怎想将军并没有发现异样,只是像模像样地点点头, 随后驱马离开此地。
“驾——!!”
马蹄声渐弱,林疏雪小心翼翼地从外氅里探出头来, 眼眶微微发红。
曲清黎安慰道:“障眼法, 成功蒙混过去了, 不要紧张,已经过去了。”
鲛人抽泣着:“好……”
曲清黎哼着小曲, 很是惬意的样子,说道:“对了,你有名字吗?”
鲛人畏畏缩缩地说道:“还, 还没。”
曲清黎端着自己下颌, 认真地思忖了一瞬,才说道 :“月中寂寞无人管,雪中萧疏近水栽, 不如就叫‘林疏雪’这个名字怎么样, 还很应景。喜不喜欢?”
“好。”林疏雪生涩地说道。
可是她刚想跟着曲清黎跨出一步,林疏雪便跌落在地, 她无论怎么挣扎, 却都无济于事。
林疏雪无奈地看向曲清黎。
曲清黎意识道她的腿的问题,毫不犹豫地将她背在身后, 幸好林疏雪瘦瘦小小,其实并不是很沉。
曲清黎见她终于有了回应, 也像是少年一样雀跃起来, 她欢心道:
“诶,喜欢就好, 听为师,咳恩,听我说啊,只要是你拜我为师,肯定日后吃香的喝辣的,为师在世一天,就会护你一天……”
就这样,曲清黎把自己的天赐小徒弟“坑蒙拐骗”进了自己的麾下。
凡事,都要讲求个天缘。
毕竟缘分是天注定的,不能强求,也不能强行避免。
她始终没有追问关于林疏雪的过往,或许对于曲清黎来说,过往没那么重要,放眼未来就好。
在原先别鹤堂的地方,曲清黎在牌匾上提字“心剑”二字,一边研究傀儡木偶,让傀儡木偶帮助林疏雪适应刚修炼成的双腿,一边创建着最初的揽月心剑。
她的初衷是,揽月,便是自在逍遥,不受拘束,如同明月般皎洁,不为污秽若染。不争,不抢,安然无恙就好。
她希望林疏雪也是。
之后,两个紫衣的傀儡木偶扶正着林疏雪的双腿,向前一步步的挪移,日子渐渐过去,林疏雪的腿果不其然好了起来。
在创建揽月心剑遇到瓶颈时,曲清黎总是会在桃树下抚琴,琴音婉转清扬,叫人心神愉悦。
而这个时候,林疏雪也总会在一旁听着,褒扬道:“师父弹琴好好听。”
曲清黎对此十分受用,从不食五谷的她,在下山时总是破例在包子铺买上三鲜肉包,掌柜见她总来,总是多送一个梅菜味的。
掌柜的也曾受过曲清黎的恩情,笑呵呵地说道:“现在孩子就是长身体,让疏雪多吃点。”
林疏雪看见三鲜肉包,仿佛是饿虎扑食,转眼间就吃了个精光。
速度之快,甚至让曲清黎都为之咋舌。
也……也对,毕竟是从海里出来的,吃点这种东西,还是蛮正常的。而且长身体嘛。
正常,很正常!
养成一个小徒弟的时光总是美好的,尤其是看她逐渐识字,逐渐懂得人情世故,懂得武学的奥义,每一点的进步都很值得铭记。
曲清黎教授八卦,让林疏雪识天命,和她修了连通昆仑山和凡间的天桥,又送她一团红线,林疏雪有些不解地看向她,还以为师父是嫌自己修炼不成,让自己去学女红。
可林疏雪死活不接,甚至都要哭出来了。
小林疏雪泪眼婆娑,她抱住曲清黎的小腿,说道:
“师父是嫌弃我了吗?剑术我会好好练的,我再……再也不偷偷溜下山了。师父不要走。”
原来是这样啊。
曲清黎听到之后,先是忍不住笑了两声:“为师哪里会嫌弃你,是你答应为师当师父的,你不走为师都开心了。”
林疏雪抽噎着,怔愣地站在原地:
“哦。是这样啊。”
曲清黎继续说道:“这是要传授给你傀儡之术,为师才疏,不要嫌弃为师则是。”
只不过,现在的曲清黎还不知道,她不经意的给她的这团红线,对于未来的林疏雪,到底有怎样的影响。
……
日子一点一点过去。
林疏雪作为鲛人,要比普通凡人弟子学习更快,进步也更明显。
与旁人不同的是,她更爱研究旁门左道,阵法、符纸的研究甚至要胜过曲清黎。只是当时的曲清黎并没有多想。
虽然并没有经历天阶试炼,但是才短短三年,林疏雪便从筑基期,到结丹期,很快便要到达金丹期。
当时的曲清黎在筹划建立一个门派,集合医、武、文、玄四个方面的能才,更好的为了天下而行事。
而此时的林疏雪在堂中练剑,将剑气融入气海,用内力和意念操控,尝试百遍竟然成功破出剑灵,她赶忙跑到师父的书房,欢欣雀跃地说道:
“揽月心剑我突破第三式了师父,这招是我研究出来的!”
曲清黎检验完,惊奇地发现剑招玄妙,夸赞道:
“果真聪慧。”
“那是!”林疏雪沾沾自喜哦。
在琢磨完复杂的生辰八字后,曲清黎终于考虑好了林疏雪的名号:“今日给你赐号,就叫‘别鹤’。”
刚开始林疏雪并不解其意,只是仰着头,天真地笑着:“好哒,师父!”
少年就是这样,初时都不明白师者话中的用意,等到未来才懂得什么含义。
好景不长,在某个冬日,一个人忽然闯入了清风派,这个时候的曲清黎还在大力扩招着弟子,夜以继日的辛苦劳动。
来者是一位左瞳为黄金瞳的女子,她身披黑衣,踱步走向毫无防备的林疏雪。
“鲛族覆灭多年,你身为唯一的子嗣,难道从未想过重振鲛人族?”
林疏雪还沾沾自喜地看着绘着师父的画像,见到生人寻访,林疏雪赶紧将画卷收拢。
她像是没有听清:“什么。现在鲛人族不是已经复兴了吗?”
在自己走后,西海的鲛人族赶到寒江重整家园,当年是因受皇宫宦官蛊惑,大肆剖去鲛人鲛珠,之后大肆屠杀鲛人鲛珠的事情逐渐减少。
何来再次重振之说?
“真是乐不思蜀了啊。”那女子微微抬眸。
“需不需要我来跟你讲一讲前因后果。”
女子袖袍一挥,便见到一个虚空镜飘然于空,其中正映射着鲛人族的景象。
在宗温茂和修真界签订契约后,修真族刚刚兴起,人们受够了以往遭受瘟疫,甚至在战乱之中颠沛流离的日子,纷纷挤入修真门派。
随之而来就是修真门派的门槛越来越高,不仅要看根骨,又要看莫须有的修为,凡人又没有钱财请到仙师指导,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传言,说是鲛人的仙丹可以大幅度提升修为。
人们纷纷来到寒江,寻找着鲛人的迹象。
凡是见到一个鲛人,那群修仙者像是疯了似地扑过去,然后他们贪婪地用刀剖开内府,取出血淋淋的鲛珠。
那群得手的修士,这才满意地回到门派中,开始用鲛珠闭关炼制。
“啪”的一声。
林疏雪手中的卷轴掉落。
林疏雪畏惧地向后退却,她错愕地看着女子,畏惧地问道:
“你……你是什么人!”
女子笑意不减,她优雅地举起调制好的迷迭香,她凝视着林疏雪,说道:“上古荼芜香,我名叫荼芜。”
“我不信,我不信。”林疏雪不断地向后退却,最后她夺门而出。
事情在这一天慢慢开始发生转机。
可是不好的一幕还是出现了,林疏雪孤身一人回到寒江,入眼便是满目的疮痍景象,到处弥漫着血腥气味,被残忍杀害的鲛人的肢/体七零八落的掷在岸边,让人触目惊心。
此时,一个修仙者手握屠刀,正朝着另一个年幼的鲛人的内府刺去。
林疏雪眼疾手快,赶忙拦截,可是那鲛人怎么竟然将林疏雪撂倒,像是疯了一样接连不断地大肆连续多刺了几刀。
鲜血溅到林疏雪的面颊上。
“我有鲛珠啦,我有鲛珠啦!太好啦!!”修仙者狂笑,丝毫没有发现方才的小鲛人已经失去了呼吸。
林疏雪怒不可遏,满眼的腥红,她拎起那修仙者的衣领,说道:“她还那么小,你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告诉我呀!”
那修仙者执迷不悟地说道:“你懂什么,吃了一颗鲛人珠,能够提升五十年的修为,现在的鲛人太大的不好抓,还不如这小不点容易抓,虽然也够三十年的修为。但是说实话,要比大的鲛人好上不少了。”
林疏雪一掌拍在那人的脸上。
人们只顾着长生,只顾着成仙,可是成仙就是为了兼济天下,难道鲛人就不算芸芸众生之一了么?
“你抓不上,打我作甚?实在不行,大爷我给你逮一只啊!我看你这姿色不错,只要你留下来当我——”
满面胡茬的人上下打量着林疏雪,忽然动了歪心思。
临时学车忍无可忍,从腰间抽出软剑,直直地朝着那人心口的刺去。
就在这时,一道素白衣裳闯入了林疏雪的视线。
“林疏雪!”
这还是师父第一次喊自己的全名。
林疏雪并没有下意识地放下软剑,她积载心中多年的仇恨倾泻而出,但是曲清黎并没有完成林疏雪的心愿,反而一符震开了她的剑。
百草堂的弟子随之赶到,他们上前查探了伤者的情况。
不可避免的,剑还是刺穿了那人的胸口,但是因为偏离了心口,并没有太大的生命危险。
“师父?”林疏雪难以置信地看向曲清黎。
曲清黎看向自己的眼神略微冰冷:“当时嘱托你的,全都忘了吗?”
这是曲清黎这么看向自己。
为自己的族人复仇,难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所谓拯救苍生,要保护所有人性命无虞不假,可是自己的族人难道不算苍生吗?
难道就要任凭那些人对自己的族人进行残暴的伤害吗?
一系列问题席卷林疏雪的脑海。
林疏雪第一次被师父质疑,她尝试着解释道:“可是师父,我明明没有做错。”
曲清黎指尖夹着符纸,对准了林疏雪“”“身为修仙者,不应伤害无辜凡人。当初我告诫你的,看来你是都忘记了。”
无辜,就是千刀万剐都死不足惜的人,难道就要叫做“无辜”吗?
林疏雪刚张了张口,却见无数双质疑、仇视甚至鄙夷的眼神,望向了林疏雪。
“大师姐怎么这样啊。”
“对啊,无缘无故杀人,话说……有没有可能是被邪祟附身了。作阵法驱驱邪呢?”
“她不最擅长阵法了吗?倒不如她自己亲自炼制,给自己驱邪哈哈哈哈哈。”
尖锐的笑声此起彼伏,刺痛着林疏雪的耳膜。
就跟小时候族人被杀时,
一模一样。
林疏雪懂事了,第一次自觉的闭上嘴。
她阴沉着脸,朝着竹林深处走去。
一旁斩情堂的护法庄礼音疾步走来,她行了个礼,恭敬地说道:“师父,还要追吗?”
曲清黎摇了摇头,她的脸色看起来苍白的很:“不了,先让她自己好好想一想吧。你们先回去吧。为师现在这里待上一待。”
但是庄礼音不好过多过问掌门的事情,只好带着其他堂的弟子回去:
“是,师父。”
再次望向林深处时,早已经不见了林疏雪的身影。
不知等了多久,曲清黎的肩上覆上一层薄薄的霜雪,她缓缓吐出一口热气,紧缩的眉头从来没有舒展过。
如果按照林疏雪小时候来说,应该没有走几步,就该回过头了。
怎么今天,就去意已决了呢。
【第二更】变卦
林疏雪就这样一直走着,不知她赌气走了多久,甚至差一点才从虎口逃生的她,终于狼狈不堪地走进了一个石窟,石窟外的光芒刺的她双眼灼痛。
林疏雪朝着光芒走去,心脏砰砰直跳。
她下意识地认为,外面或许就有自己想要的答案。
果不其然,石窟外是她从未知晓的绿洲,那是独立于地图中的地方,那里的人其乐融融,四季如春。
她茫然地进入那个春暖花开的世界,人们的脸上都用彩色颜料涂上颜料和记号,身上是苗疆的服饰,路过时,身上的银饰泠泠的响,很好听。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如果自己的种群也住在这种与世无争的地方,该有多好啊。
相对这些和和气气的人们,此时双目无神地在街上飘游的林疏雪显得格格不入。
她的衣裳褴褛。
她自暴自弃地走着,纵使肚中饥肠辘辘,她也只是望向包子铺,不舍地咽下口水。
每次练剑练累的时候,师父都会买上几个三鲜包子的。那么善解人意的人,为什么就不理解自己为什么杀人呢。
有人注意到了落魄的林疏雪。
是一对看起来就比较和善的夫妇。
其中那位夫人莞尔着问着林疏雪:“这位姑娘,可是流落在此处的。”
林疏雪点点头:“正是。”
“我带你吃饭吧,我们这里是巫咸族的人,对人都很和善的,我们也是逃亡此处,和你的境遇相同。”
当时宗温茂下令追杀巫咸族的时候就来到这里了么。林疏雪想。
就这样,林疏雪就住进了这对夫妇的家中,后续才了解到,这对夫妇其实正是巫咸族族长和族长夫人。
他们有两个孩子,是一对姊妹,长姐名唤巫芥,二妹换做巫弥,取自《维摩经不思议品》中的须弥藏芥子,芥子藏须弥。
夫人见到林疏雪闷闷不乐,一天也不说三句话,旋即将热气腾腾的米粥放在她的跟前,语重心长地问道:
“见你是有心事,可是能同我们讲上一讲?若是可能,我们定当竭力帮你的。”
“修仙的人剖取我们鲛人一族的内丹,作为提升修为的辅助工具,但我想要复仇,我师父并不理解。”
林疏雪长长地叹息一声,说道:
“毕竟我师父也是修真界的长老,我想不理解也是正常,只是,今后我再也不会回去了。”
“是这样。”夫人先是思忖,抱紧怀中玩着拨浪鼓的巫弥,随后又问道,“我们也曾受过如此遭遇,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尽管提便是。”
毕竟宗温茂迟早也会知道鲛珠能够提升修为和阳寿,林疏雪在想一个既可以为巫咸族和鲛人一族报仇雪恨的法子。
她问道:“我想,目前宗温茂最为棘手的事情是什么。”
旁边稍稍年长的巫芥托着下颌,点着巫咸报中的头条,说道:
“疏雪姐姐看,似乎是前几日她在寒江游玩,船翻之后,宗温茂和宠妃都翻了下去,但是当时只救下了皇上,并没有救下那个死在了水祟的口中的女子。”
林疏雪继续说道:“是这样。那请问夫人可有那种使生人复活的东西吗?我会为巫咸族报仇雪恨。”
说不定万一达成了宗温茂的目的,也许会答应自己复兴鲛人族的请求。
使死人复活。
巫芥讶然,不曾知晓世上还有这种东西。
气氛沉寂了片刻。
族长夫人忽然说道:“有。只是……此物风险极大,但我也从未用过。”
她的眼神忽然泛起冷意:“荼芜香,可是肉白骨,活死人。只是这种草药十分难得,必须是生长在悬崖峭壁千年的荼芜方可。你能拿到吗?”
那不就是之前见到的荼芜么,莫非她就是夫人所说的荼芜香,已经修炼成人了么?可是那人在冬日呼出的气,分明只是冷气,说明她并非活人才对啊。
林疏雪确信地点点头,眼神若有似无地闪过一丝愕然。
族长夫人捕捉到了她眼中的不自然,关切地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林疏雪摇头,强装镇定地说道:“没、没。”
成败在此一举,如若不能救下鲛人族,那么自己就算葬身皇宫,也死不足惜。
到了临行之日,族长夫人十分担忧地握住林疏雪的双手,说道:
“此行十分凶险,一定多加谨慎。”
林疏雪没有过多言语,只是背上行囊,顶着风雪踽踽而行,她孤身一人来到昆仑山的山崖边,山崖下一眼望不到头,万丈深渊让林疏雪想要退缩。
果不其然,一根荼芜草正迎风招展,淡黄色的花蕊在风雪中颤巍巍的绽放,仿佛下一刻就会被狂风摧残。
族长夫人的话在耳畔盘旋:【荼芜的花期很短,在一年花开三次,没有固定的时间,而且仅仅开放一个时辰。】
林疏雪蹑手蹑脚地登着峭壁上的一处位置,伸长手臂想要拿到荼芜草,一只冰凉手忽然按住她的肩膀。
“你在做什么?”
是荼芜。
林疏雪的心一横。
对不住了,等到事成之后再将原身还给你。
没等荼芜继续阻挠,当她猛地拽住荼芜草,还在感叹今日走运的时候,林疏雪忽然脚下一滑,瞬时跌入深渊之中。
……
寒风刺骨,她因为背部的刺痛而惊醒的,才发现自己掉落的时候,幸好藤蔓将她勾住。
否则后果真是不敢设想。
可她顾及不了身上的疼痛,只是手捧着荼芜香,一瘸一拐地、孤注一掷地朝着皇宫走去。
正逢西域使节向中原进贡,林疏雪暗中跟随,伺机李代桃僵。
几日后的金銮殿,林疏雪身着使节的衣物,易容成使节的模样,双手捧着一方木匣:
“我有一物欲献给圣上。可谓是世间仅有,圣上曾寻访之物。”
宗温茂坐在明堂,威严的目光望向林疏雪,他的手指敲着桌面,问道:“是何物?”
林疏雪对上宗温茂的双眼:“是复活之药。荼芜香。传闻可肉白骨,活死人。”
话音刚落,林疏雪将木匣打开,一股奇异的香味弥漫整个金銮殿。
宦官将林疏雪实现准备的白骨准备好,那是一条鲤鱼的白骨,风化的连腐肉都看不到踪迹。
在众人新奇的目光下,林疏雪拿出了荼芜香,扯下一片叶子,研碎后洒在鱼白骨上面。
有人惊奇道:“活了,真的活了!”
先从五脏六腑,再到皮肉,鲜活地成仙在众人面前。那条鲤鱼最后的眼睛都栩栩如生的复生,整条鱼在大殿上乱蹦。
宦官将鲤鱼放在水缸中,那鲤鱼便活跃地在水中畅游。
林疏雪在心中缓缓舒了口气。
“真的,实在是太神奇了!”
“陛下,我在这里都闻到鱼腥味了。”
“原来这世间真的有复活之物啊,太了不得了!”
……
立于宗温茂身边的宦官轻摇拂尘,说道:“都肃静,金銮殿岂是你们喧哗之地。”
一听到“复活”二字,宗温茂的双眼蓦地睁开,他连忙叫人把木盒端上来:
“给朕呈上来。”
“是。”
宗温茂欣喜道:“此物可用于活人?”
林疏雪并不知晓此事,先是微微怔愣一秒,旋即说道:“是。只要将一片叶片研磨稀碎,洒在白骨上便好。”
林疏雪见时机成熟,连忙躬身跪地,说道:“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宗温茂正在欣悦之时,挥了挥袖袍,叫她继续说下去。
林疏雪继续说道:“此物能复活死者不假,但要看天意如何,还需大赦天下,让天神都为之动容方可,可如今百姓大肆屠杀鲛人,臣请求,下令放过鲛人一族。”
但宗温茂怎么会那么容易应下来,他先是瞥了林疏雪一眼,旋即说道:
“若是十日之内真能复活,朕自会重重有赏。”
林疏雪的心畏惧的乱跳:“多谢陛下。”
这十日,林疏雪在皇宫休养生息,宫女与宦官连番送上瓜果佳酿与金银玉帛,但是她过的并不安宁。
她一直在打听那个宠妃的消息。
偶尔,听到嘶哑的“救命”,林疏雪明知是荼芜所喊,虽然动过恻隐之心,但是碍于想要救鲛人族心切,她只是装作听不见。
她尝试着靠着离开此地,彻底听不到那凄惨的声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来挽救自己的慈悲心。
而且她发现,无论自己走多远,都能听见荼芜撕心裂肺的救命声。
“明明那么远,为什么会听见。”林疏雪喃喃。
后来求救声渐渐消失,林疏雪回宫,她整日待在窗边,某一日,她终于听见宫女在宫墙外窃窃私语:
宫女甲:“你知道吗,施卿妃醒了。我还以为皇上要用那什么香复活皇后呢,结果还是先试验了宠妃,唉,皇帝的海誓山盟啊……”
林疏雪大喜,她快速走出房间,趴在墙角去听。
醒了?!
自己复活鲛人族有望了吗?!
宫女乙:“醒了是醒了,可是却传来一件怪事,据说那个施卿妃的殿里,一道半夜就会传来鬼叫啊,都这么传。”
宫女甲睁大双眸:“鬼叫?!!”
宫女乙继续八卦道:“据说是中邪了啊。我猜啊,就是那什么荼芜香,你想想,一个都死透的人居然能复活的好好的,多半是什么东西寄生了。”
“在这里胡说什么呢!”
管事嬷嬷忽然出现,几位宫女自知理亏,惭愧地低下头。
管事嬷嬷面色不善:“在宫中大肆议论官家的事情,你们是几颗脑袋不够掉?说啊,刚才不还讨论的好好的吗。怎么现在不吭声了。”
在墙角窃听的林疏雪赶紧探回了头。
坏了,自己得去看看才行。
一定跟荼芜香没有关系吧。
一定吧。
……
是夜,林疏雪夜闯满心宫。
她等待着那只恶鬼出现。
大抵过了两个时辰,“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她的耳廓微微颤动。
来了。
施卿妃在院中乱走着,涂满丹蔻的指甲,林疏雪看到,施卿妃的双眸是重瞳。
和荼芜的一模一样。
忽然,她的目光转向了屋檐上的林疏雪。
施卿妃死死地盯着林疏雪,笑道:“是你,林疏雪,真是好久不见啊。”
林疏雪从屋檐上跃下。
施卿妃左眼中的重瞳一起注视着林疏雪:“每揪下一个叶片,就是扯断我的臂膀,可是你知道这群人是怎么做的吗?”
“她们把我的皮肉,五脏、白骨都一点点的磨碎,活生生的磨碎啊,我在嘶喊,可是她们一点也听不到。”施卿妃恍惚了心神。
居然是这样的吗。
林疏雪错愕抬起眼。
“其实你听到了,对不对。”施卿妃的嘴角快要咧到耳边,她扣住林疏雪的肩膀。
涂满丹蔻的指甲陷入林疏雪肩胛骨处的皮肉中,显露出道道血印。
任凭对方如何询问,林疏雪依旧不答。
施卿妃嘶吼着,声音震耳欲聋:“既然听到了,为什么不救我!!说啊,你说啊!!”
“我想救鲛人族。”林疏雪忽然答道。
施卿妃冷笑:“所以就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然后任凭这群人杀了我?!是这样的,对吗?”
林疏雪继续缄默不言。
施卿妃狂笑起来,她那双瞳眸盯着林疏雪:“既然想杀了我,那就让你替我活着吧。”
林疏雪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好,刚想逃脱,可是偏偏越发挣脱不了,那瞳眸中的巫邪之气便迫不及待地钻入林疏雪的眉心。
妖邪的力量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除着林疏雪体内本有的真气,将所有的血脉都同化成邪神具备的特质。
糟了。
【第三更】决裂
“我解脱啦,我解脱啦!”荼芜得逞般地尖笑着。
林疏雪忘记了自己是怎么逃脱的,只记得自己当时浑身痛楚,五脏六腑都快碎裂。
她从皇宫逃了出去。
而失去妖邪之力的施卿妃,则成为了疯疯癫癫的半人半鬼的模样,她的左半边身子成为白骨,右边还是原先妖艳的姿态。
虽然荼芜正在占据这具躯体,但是原先施卿妃的思维却尚未完全被完全吞噬。当她看见铜镜中的自己,她甚至趁着宫人轮值的空档,来到皇宫请求宗温茂的可怜。
可是宗温茂怎么会留下一个这样疯疯癫癫,还半死不活的妃子在身边?
早已忘记当初的海誓山盟,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半夜吓得龙颜失色,任凭当时的宠妃如何求饶,还是下令斩首妖孽。
林疏雪后续的结果不言而喻。
皇帝发现林疏雪的鲛人身份,又下令屠杀鲛人族,尤其是找到伪装成使节的林疏雪,禁卫军竟然追击到了巫咸族的藏身之所。
甚至没等林疏雪告诉族长和族长夫人要逃命,桃花源般的地方再次陷入水深火热,寒江也随之沦陷。
才有了后续,巫芥在战乱中消失,而族长夫人为了保全陆笙笙而在其背后钉入魂钉,来封印荧惑之心之力。
林疏雪渐渐发现,当自己想要使出仙术时,总会有黑气缭绕指尖,越来越多的厉鬼会在她耳边,教唆她如何入魔。
每天,逐渐变成黑色的经脉肉眼可见的蔓延她的心口之上,追随她的厉鬼也越来越多,自己入魔之事可能近在眼前了。
林疏雪看着自己的手臂,喃喃道:
“自己体内的妖邪之力逐渐不受控制了。是报应吗……”
比如她看到生人,会无缘无故动起杀念,比如她会无师自通一些邪术,比如她无法再使用揽月心剑酝酿最后一招。
可是越是这样,她对曲清黎的思念便愈发无法抑制。
她这样还怎么见师父?
“罢了,”林疏雪无助地放下手,哽咽道,“本来师父也是要赶我走的。自己又何必想着师父。”
可厉鬼却在她的耳旁尽是出一些损招:
“嘻嘻嘻,你是不是对师父动了私念啊,毕竟曲清黎清风明月,可是一般人都得不到哦。”
见到林疏雪没有反应,厉鬼又诱.惑道:
“林疏雪,我就不信你没有肖想过,曲清黎对你这般好,你便不想知道她对你的心意么?”
“就不想尝尝师父是什么滋味?”
“你就没想过,万一她在笫上也叫的销.魂——”
林疏雪忍无可忍:“闭嘴。”
厉鬼狂欢:“急了急了。一定是说到心坎里啦。”
“喜欢就直说吗,别像是上个宿主一样,逼了好久一句都不说,我们还以为是个没感情的。”
“喜欢的话我们帮你啊。嘻嘻嘻嘻。”
厉鬼阴恻恻地放肆大笑,甚至幻化成曲清黎的模样。
“滚!!”林疏雪怒斥道。
林疏雪太害怕了,她到处躲藏。
她像是一匹受伤落单的小狼,整日都畏缩在一块狭小得可怜的空间里,整日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可是无论林疏雪如何东躲西藏,还是被到处寻找的曲清黎发现了。
曲清黎是在寒江旁的桥下发现林疏雪的。
林疏雪躲避着难捱的风雪,十指指尖绕着的血红线密密麻麻地缠上整个桥梯,把度月桥染成血色。
她仅剩的意志力顽强地对抗着体内不断涌动的妖邪之气,两方正邪分争的真气快要将林疏雪的五脏六腑搅碎,已然十分憔悴。
曲清黎有些难以置信地试探了一句:“疏雪?”
感觉到目光的林疏雪,微微抬起头,虚弱地说道:“师父。”
她已经接受好曲清黎的审判。
曲清黎看到,林疏雪眉心处的心魔印若隐若现地闪烁。
曲清黎哽咽道:“你怎么会……”
而这时的林疏雪停到她的话,释然了一些,头也不抬地说道:“师父,抱歉。让你失望了。”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啊。
可终日的想念怎会敌得过?
在心魔和耳边的厉鬼的怂恿下,林疏雪还是没有忍住抬头去看她,她的眼尾红红,像是方才哭过一夜。
一眼。
就看一眼。
“去啊,以后见面的日子越来越少了。反正你已经这么落败了,再试试未尝不可。”
“你就没有肖想过她么。”
……
“别过来!”
林疏雪眼前的景象之间被心魔创造的景象代替,但是还是下意识地提醒道。
林疏雪的脸像瓷般惨白,甚至隐隐可见支离的碎片。她双膝跪地,红线如同锁链撑开她的双臂。
曲清黎哪里知晓她的情况,只道是救林疏雪急切,她抱紧林疏雪,心疼地问道:
林疏雪心神恍惚,眼瞳逐渐变为殷红色。师云依抽出她腰间的软剑,尝试着砍断输不清的红线。
“去呀。去呀~”
内心的声音不断地诱.惑着林疏雪。
下一刻,林疏雪如同野兽般咬上了曲清黎的颈肩,淡淡的血液气味让林疏雪的心魔更为兴奋,随后顺着颈肩而上,又到耳后、面颊边与唇角。
她忘了曲清黎最后跟她说了什么,也忘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大抵也是很狼狈地逃了出去。
当她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之后,已经为时晚矣。
……
此时此刻的清风派方才建成。
二弟子师云依前来长老殿白玉阶,她对着曲清黎行礼后,紧急说道:
“掌门,现在人间动乱,林疏雪不知去向,应该短时间不会回到清风派了,怕是要与清风派彻底断绝瓜葛。师父为何要替她求情。”
白玉阶常年飘雪,寒风料峭。十里白玉雕刻的长阶,是权位与神威的象征。
这里是修真界长老方能涉足位列的地方。
而曲清黎作为长老之一,却长跪在几座神像面前,即便风雪已然掩埋过她的膝盖,即便她疼痛地已经没有知觉。
曲清黎却连头也未回,轻描淡写地说道:
“好,下去吧。”
师云依见到掌门如此模样,有些于心不忍,问道:“师父,大师姐既然已经如此绝情,只需征讨她便是,为何还要……”
曲清黎平静地说道:“不必为为师着想。为师心中有数。”
无法,师云依不能违抗掌门之命,只能再次回到清风派,继续打探消息。
等到师云依消失在白玉阶,曲清黎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摊开手掌,才发现上面满是鲜血。
自己已经时日无几了。
要尽快的让林疏雪脱离苦海。若是自己死了,怕是整个天下都要大乱了。
面前的神像金光若明若暗。
曲清黎收敛了心思,朝着几位长老跪拜:“清黎自请责罚。但请莫要降罪于林疏雪。天予不公,并非疏雪之错,而是为师并未看护好。”
她的脖颈上,还残存着林疏雪细细的牙印与青紫色的淤痕,曲清黎特地用高领掩盖过。
苍老而又无情的声音从曲清黎的头顶传来:“林疏雪已经入魔,你该怎么责罚?”
“既然事情因我而起,我定当亲自教化徒弟,把她带回列为长老面前。”
曲清黎再次三叩九拜,恍惚地抬起头:“我愿……放弃三日后的飞升历劫,永远禁足在昆仑山,恳请请长老莫要伤害疏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