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的柠檬花开了三朵，熏得一整个店都是它的味道。小猫没想到它的香味能这么冲，只好让两位壮士把它搬到了外边。她把今天的咖啡渣和吧和吧铺在上面，又完成了一天的施肥。至于棣棠花，早开谢了，只剩丑兮兮的枝条。她没什么耐心再把它养到明年开花，打算拿去扔掉，但店长说不用，把它留了下来。
小猫给它也和吧和吧添上一点咖啡渣，拍拍丑叶子祝它快高长大。
五月有一周的小长假，小猫向陈小羽请了假，得到了准允。她打算跟朋友出去旅游，几个人已经订好了火车票，打算乘火车去西部的高原。她的梦想就是吃上那边的羊羔肉，肥肥嫩嫩的小羊羔肉，烤得喷香流油，咬一口那滋味，绝了。
“你是去旅游还是去吃的啊？”
“旅游不就是吃东西吗？”
“有道理。”
“不然干什么啊，哪里的山不是山，哪里的水不是水啊，看一看就腻了。”
“有道理。”
“店长呢，你不出去旅游吗？”
“我对吃东西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那你的人生少了多么大的乐趣啊——”
两个人像平常一样聊着天，一回头店里来了新的客人。
“您好，请问您要喝点什么？”
“这个。”客人随手指了一款咖啡。
“好的。”小猫熟练收款，打单。
陈小羽看着眼前的人，算是故人，算算也有五年没见了。只是当时两个人的关系就不算好，中间隔了个人，连正经说过的话好像都没有几句。世界上的巧合大多都是安排，但有的巧合还需要仔细分辨到底是不是，眼前这位却不必。
陈小羽为她调好咖啡，亲自端到了她的桌上。
打算走的时候，对方叫住了她：“能不能聊聊？”
陈小羽回过头，然后点了点。
来人是宁折梅，陈小羽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五年前。她看上去十分憔悴，但是化了妆，妆容替她掩盖了不少。她低着头捧着咖啡杯，耳畔一缕碎发滑落下来，遮住了脸。宁折梅的拇指慢慢抚着咖啡杯的外壁，许久也没能开口说出第一句。
“你先喝咖啡吧。”于是陈小羽说。
“不用。”宁折梅说，“能坐下吗？”
陈小羽放下托盘，坐在了她的对面。
她们坐在咖啡店外支起的小方桌前，调温的咖啡冒着白气。
“你好像过得还不错。”
“还好。”
“店里生意好像不太好。”
“没有看上去那么差。”
“你还记得她吗？我是说，若楠。”
“有什么事吗？”陈小羽问她。
“我听说林家不准你们见面，是真的吗？”
“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说吧。”陈小羽说。
宁折梅收回视线，许久：“上个月，我见过一次，若楠。”
已经很多年没见面了，如果要算时间，就是从那天她离开林若楠的病房之后。回到家里就听说了林若楠出了事，从楼上摔下来，昏迷不醒。与此同时林家在到处找她。她有些慌张，她的父母也是，于是急忙找到了她的舅舅，她舅舅出面把她保护了起来，但也因此彻底断绝了和林家以及林若楠的联系，只能从一些别人口中的只言片语或是网络上关于她的消息来了解她。一开始是听说她失忆了，记不起高三开学之后的所有事，她觉得庆幸，但马上又听说，她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以前的样子，以前飞扬跋扈的样子。但她一直不相信，直到上个月。
这些年林家渐渐不再执着于寻找她，舅舅对她的保护也松散了很多，上个月林若楠在纽约办了个聚会，她听说是在附近，就偷偷跑了过去。与其说那是去确认林若楠是不是真的变回了以前的样子，不如说是……只是想去见她。
但当她真的见到林若楠的时候，得到的却远非她所想。
“那种感觉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我当时就有种特别奇怪的感觉，就感觉像是——”宁折梅用力攥紧手中的咖啡杯，“她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从眼神、气质，从各方面。就像是、像是精神分裂……我说不上来。就像是那具身体里曾经有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吧？你也跟我一样，对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然而陈小羽回答。
“不可能——”宁折梅不相信，她一定在撒谎，“你们曾经……我不相信你没有察觉。她现在的样子完全就，就不是一个人，不是你的那个林若楠。你难道没有察觉她不只是失忆了？哪有人失忆会这样的？她根本就不是那个人！”
“所以呢？”陈小羽轻轻眨了眨眼，眼睫颤了颤，“你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宁折梅像是被她问住了，“我不知道……”
“自从你转学过来之后，若楠就变了，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你，但是……她变得太奇怪了，完全，一点也不像我以前认识的那个人。以前的她不会用那样的语气说话的，也不会对人那么温柔，她们都说，她们都以为她是在利用你挽回洛城、惩罚洛城，只有我知道，她是在保护你。她是喜欢跟你在一起，她每次上课都是在看你，不是在看洛城。很奇怪啊！她以前从来不会用那种眼神看一个女生，她只会恨每一个可能得到洛城关注的人，她以前从来不会自己开车，她嫌弃摩托车更别说自己骑了，她不会让任何一个女生去她家里，更不会送女生上学……”
“我真的觉得奇怪，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因为你穷吗？因为你可怜吗？她以前只会欺负比她穷比她可怜的人啊。还是因为你长得——”一顿。
“抱歉。”
宁折梅垂着头，泪水莫名落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是落了泪。她的声音平静了，与其说是平静了，不如说是像是失去了什么希望，变得无力。
“我真的忌妒你，为什么你就可以得到她那么多的关心，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明明是我更先认识她，明明我比你漂亮，为什么你就算一直和洛城纠缠不清她也还是不在意，她明明是那么骄傲的人。所以……五年前的那天，我把你十二岁被人拍的那个视频，你应该知道是哪个吧？交给了她，我骗了她，让她以为你遭到了……因为我知道她一定不会问你的，至少，我是那么期待的。她是那种很温柔的人对吧？她很在意女生心里的感受，就算对那个徐墨都不忍心泼她咖啡，她肯定不愿意揭开你的旧伤疤。我假装，我假装是为了查出她被威胁的事……”
“……之后，就听说她出事了。他们说她是不小心掉下去的，但是我这些年一直在想，是不是他们只是不想让人知道她是自杀？因为这些年林家一直都想找到我，如果她只是掉下去，应该不至于一直抓着我不放吧？但是这些年我也一直安慰自己，她也没出事啊，最多就是失忆了，失忆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甚至觉得，失忆了没准是好事，那她也就不记得我做的事了，所以我就去找了她。”
“我找到了她。她见到我还跟我打招呼，问我这些年去哪儿了，怎么一直都不联系她。就像以前一样。很以前，很以前一样。但那不是我想见到的人。”
宁折梅的声音颤抖着，人也在发抖，她颤抖着手捂住了早已湿润的脸。
“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林若楠，不是我想见到的那个林若楠。那一瞬间我忽然，我突然觉得，觉得好像自己当年真的做了一件很坏很坏的事，觉得——”
“好像是我杀了她——”
那并不是全部的真相，至少某一刻，她是真的想要帮林若楠。她拜托舅舅花了多功夫才查到了那件事，但是那一刻当她看见她，突然生出的私心还是扭曲了她的心思。但那就只是一个小小的心思，本不应该，至少，不该变成现在这样。
“是你——”
然后她听到了陈小羽的声音。
那声音颤抖着，仿佛极力在压抑着什么。她抬起头，对面人的表情像是终于发现了什么真相，那双通红的眼睛盈满了泪，眼底有震惊有痛苦，还有恨意。
“是你——”陈小羽撑着木桌，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你不是——”
她不是不在意吗？
啊，当然不是。这个人和她一样，从未有一刻从那个人的消失中脱身出来。
消失，死亡。
啊，她就知道她来对了，只有这个人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有这个人不会把那当成失忆，只有这个人会把那当成死亡，会像她一样思念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啊——
原来真的是她害死了她。
宁折梅泪流满面，她咧开了嘴，让她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笑，确实是在笑。压在了她心里五年的秘密和沉重的负担此刻终于落了地：“对不起——啊——”
店里的小猫伸了个懒腰，向窗外望去。刚才那个客人坐在了地上，面前桌椅翻倒，她连忙跑出来，两个壮汉扛着梯子刚为隔壁店铺修好了灯泡，看到她慌张地跑出来，问她怎么了。小巷里已经没了店长的踪影，只有女人的痛苦的哭泣。
“对不起……”她说，“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
“对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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