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之后，我依约去了医务室。秦医生已经等在了那里，换下了身上的白大褂，换回了自己的通勤装。是常见的女士衬衣加紧身牛仔裤的搭配，但是把她的曲线修饰得很动人。似乎也有稍微补过妆，比早上见到她的时候更加明艳了。
——就像是要去约会。
她背着一个白色的我也看不出是什么牌子的小包，抱着那件短西装的外套，看到我笑了笑：“我的车你可能坐不习惯，就坐你们家的车吧。”
我点点头。
地点是秦医生定的，她说这顿饭她请。我们坐在同一排——我还从来没跟人坐过同一排，一路上谁也没说话。沉默一直持续到进了那家店，落座在窗边。
我很少在外边吃饭——林若楠很少在外边吃饭，她想吃什么都是直接请米其林大厨上门来做，家里的厨师就有米其林大厨。但是这家店应该是不错的了，这个位置也很好，按理来说应该需要提前定位，我正想着这件事，听到她说：“这家店的菜我很喜欢，有时候自己一个人也会来吃，刚好上个月定了位子。”
服务员询问她是否需要酒，她摇头，我指着菜单点了一款。鉴于我身上穿的明显是校服，我的脸虽然称不上幼稚但很明显还是个学生的样子，服务员迟疑了。
服务员迟疑了，看向秦医生，秦医生想了想，点了点头。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说。
“问什么？”秦医生反问我。
“关于我以前的事？”
秦医生抿了抿嘴唇，看神情似乎有些犹豫，我静静等待，直到她说：“我今天确实听到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我觉得很奇怪，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你。”
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医生又犹豫了很久，轻轻叹了口气：“但是我只认识现在的你。”
我摩挲着手指尖，依然不知自己此刻该说什么话。
“但是有件事情，我确实想跟你道歉。第一是因为，我在不了解你的情况下就对你说了那些话，是对你的不尊重，第二是因为，不管了不了解，我都太自以为是了，我不应该，我也没资格教育你什么。”秦医生说，“对不起。”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但似乎又没有那么出乎我的预料，我紧绷的神经在此刻终于慢慢放松了下去，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没关系。”
我们只是观念不同，但本质上我是为她着想，她是为我着想，矛盾没有那么不可调和。我只是好奇她接下来会有何表示，会不会还是不赞同我的做法。
服务员拿来了酒，我确认了一下，他开始在一旁醒酒。
我对酒没什么特别大的兴趣，但偶尔也会喝一点。林若楠喜欢喝红酒，这是她的舌头，我点的也是红酒。但是她酒品不太好，希望我喝完不会发疯。
我还是和她说了关于处理那个渣男的事，告诉她我已经让人停手了。但是我通知管家的时候，他招呼已经打出去了，林家开了口，以后没有哪家医院会接手他。就算是跟林家没有生意上往来的也不会接手，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秦医生听我说完这些，还是沉默了一阵，好久：“谢谢。”
我愣了愣，她放在桌上的双手十指交握，贴在脸旁，扭头看向窗外。我看得出她此刻的心情十分纠结，也许已经红了眼睛，她的声音隐约哽咽：“昨天我也和朋友讲了，他们也很生气，他们也说了跟你一样的话，说他是在……PUA我。可是我、我到现在都还有些恍惚，他真的是这样的人吗？我真的，看错了人吗？”
“别去想那些了。”
“可是我没有看错你啊，”她回过头来，交握的双手撑着下巴，依稀含着泪的眼睛噙着笑意看着我，“那表示我的眼光还是没有那么差的，对吧？”
我点头——由缓慢到正常的速度，点了点头。
“以前发生了什么？愿意和我说吗？”
我想了想，再次点了点头。
我把林若楠的事情大概和她讲了一遍，包括她是怎么爱上的洛城，怎么珍藏洛城送她的那枚棒棒糖，又是怎么变得歇斯底里，我尽量，把它们复述了一遍。这还是我第一次跟人这样说林若楠，感觉很微妙，又莫名的有些轻松。
“那你后来有跟他们道歉吗？”
“道歉？”
“嗯。”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
我知道她做了什么，又应该做什么，但我也记得自己是谁。一个鸠占鹊巢的人有什么资格为她的行为忏悔，林若楠是高傲的人，我没资格替她低下她的头。
又或许，因此才更应该由我去说，她没有低头，低头的是我。
我不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我时常觉得混乱。
但显然秦医生误会成了别的意思：“只要你有心。”
也不算错得离谱吧，但当我沉默之后，她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人真的是会变的啊。”她说。
我知道她说的不只是我，但我没有拆穿。
我们开始聊一些别的事，她跟我说起那些关心她的朋友们，我跟她吹嘘林家的产业。她被我逗得哈哈大笑，我们喝酒，她说起她的故乡，她的工作，医务室另外一个郑医生滑稽的T恤，和第一次来到我们学校感受到的震撼。我趁机又开始吹嘘起林家的产业，就算放到圣西利亚——我真的不想再吐槽这个学校名了——学生的众多家族中作比较，林家也算顶层，也就是洛城他们家可以与之抗衡。
“对了，”秦医生顿时来了兴趣，“你现在真的不喜欢洛城了？”
“嗯。”我点头，“我有别的喜欢的人了。”
“谁啊？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你啊。戒指都戴了，你不会想赖账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喝光了一整瓶红酒，两个人都有些熏熏然。老赵开车送她回家，我下了车，陪她一路走到了她家楼下。夜风轻拂，带走身上的热意，她笑着和我道别。
“回家早点睡，不要再想那些了。明天正好不上班，可以睡个懒觉。”我说。然而我话音还没落，她就哈哈大笑起来，我有些莫名，“我说什么了？”
秦医生站在夜风中，因为酒醉，身体有些摇晃，她笑着：“你真的，一点也不像个高中生。我现在闭上眼听你说话，”她真的闭上了眼，“至少三十。”
……猜得还挺准。
秦医生睁开了眼，不知是喝醉了酒笑点奇怪，还是本来笑点就奇怪，笑个不停。她一笑我就跟着笑了，伸手挡住了她的眼睛：“很接近了，再猜猜呢？”
秦医生笑着说：“不如你猜猜我的年纪，猜对了给你一个奖励。”
她似乎笃定了我猜不准，哪怕我挡住了她的眼睛，依然能从她说话的语气和她笑开的嘴角看到她的得意。她的口红早在吃饭的时候就蹭掉了，现在留在她嘴唇上的嫣红的颜色属于酒热，属于她本身。她一直都很美，无关美酒，无关风月。
我亲吻了她的嘴唇。
短暂的停留在我察觉到她的僵硬的那一刻结束，我放下手，秦医生满脸惊诧，酒醉的朦胧彻底从她眼中消失了，过了好久：“我以为……你是在开玩笑。”
“我不是。”我回答。
秦医生看着我，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对不起。”
“我知道。”我回答，“你上去吧，我也该走了。”
秦医生垂眼沉默，我转过身，秋夜的风轻拂我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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