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后,再无人敢在女帝面前提起舒心阁。
所有人都以为那仙子这次肯定死定了,可舒心阁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唯一知道内情的霜寒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长叹一口气。
朝堂之上仍旧风平浪静,女帝仍旧狠戾无情。
可每每行至舒心阁,叶清歌便会停下脚步。
站在门口徘徊。
世人眼中冷情绝爱,杀伐果断的女帝殿下在爱面前变成落魄的流浪犬。
霜寒看着眼前人日复一日的不断踌躇徘徊。
明明想要靠近但却又硬生生忍下的思念。
反复从期待慢慢磨平至冷静。
这个过程像极了一场自我凌迟。
“主人...”霜寒实在忍不住,她上前一步叹道:“您若实在想得紧,就进去看一看吧。”
叶清歌收回视线,轻轻摇了摇头:“医士说她近来食欲好一些了,连呕吐的频率都降下去了。”
霜寒有些不忍,“主人......”
“走吧。”叶清歌不舍的收回视线,缓步往前走去。
霜寒看着走远的背影,玄色华服下的身形清瘦纤长,裸露在外的肌肤胜雪白,明明是前不久才做的合身新衣,现下却足足大了一圈。
主人已经走远,旭日刚升,暖阳将她的身形拉长。
远远望去像一个精美华贵的毫无生气的雕像。
霜寒偏头看了眼紧闭着的门,收回了视线抬脚跟了上去。
近来死寂偶有动乱,但更快便被压制。
叶清歌几乎是一心都扑在三界战事上,自她登基以来,便再没松懈过一天。
不仅仅一统纷乱的族群,更是将先女帝遗失的故土全都收复回来。
她的手法狠辣,决策精准果断,百战不殆。
很快便得到了一批忠实的簇拥者。
可只有霜寒知道,主人之所以紧抓战事,是为了逼自己不要下闲下来。
一旦闲下来,主人便会去舒心阁外徘徊。
白日还好,可一到夜半所有的折子批改完了。
主人便会披上衣衫,提着酒一壶坐在舒心阁边的房檐上守着。
一守便是整夜,然后直接去上朝。
霜寒从未见过这样的主人,好似失去了所有感知的麻木机器,只有在守在舒心阁外时,才会短暂的释放出自己的脆弱。
又一个夜半,叶清歌批改完所有折子后披衣而去。
霜寒大着胆子跪下去,膝盖撞击地面发出闷闷地响:“主人,您能让剑灵赔您喝一杯吗?”
霜寒从未对叶清歌自称过剑灵。
现下低着头,表情诚恳语气里满是乞求。
叶清歌瞥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又多拿了一坛酒。
夜风习习,浮云自肩头飘过。
叶清歌仰头喝下一口酒,目光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窗。
她的眼神眷恋,褪去杀气露出了难得脆弱温柔的一面。贤主夫
“恕卑职愚钝,”霜寒叹了口气,猛地灌了一口酒道:“只是霜寒实在是不明白。”
叶清歌微微扬了扬眉,算是回应。
“您如今已是女帝。”
霜寒怒其不争道:“女帝也会有想得不可得之物吗?”
“您若是真心想她的紧,为何不直接去瞧她?”霜寒不满的嘟囔着:“日日夜夜都这样远远看着,我都替您累得慌。”
叶清歌听着她这怒气满满的话,只是摇了摇头。
她仰头喝下一口酒,透明液体顺着唇边滑落,浸透了衣襟。
沉沉夜色下,瓷白肌肤沾上水渍,看上去泛着光。
“近来,本座总会想到以前。”叶清歌神色恹恹:“想曾与她的过去。”仙注傅
霜寒不解,又仰头灌下一口酒说:“可她就在您眼前啊,干嘛总是去想过去?”
“她至今不知本座名讳,只叫本座绿酒。”叶清歌自顾自地说完。
恍惚想起那年太白山顶,柔和的晨光下一人一草并肩坐。
自己只说了绿酒两个字,身边的小草便在脑补了自己的真身和来由。
实在是单纯得可爱。
叶清歌的思绪飘远,又回到了太白山脚,喧闹市集上。
少女举着火红的糖葫芦串,回眸一笑。
那时的姜眠好率真可爱,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却不曾想今时今日,连自己的触碰都无法忍受。
“本座想,或许一开始本座便不该出现。”叶清歌仰起头,微微叹了口气。
霜寒啧了声道:“不就是曾经有误会吗?您去解开不就好了?您如今已是女帝,别说是有心上人了,就算是纳她为妃都无人能有异议。”
叶清歌摇头否决道:“不,本座万不能再伤她了。”
她不容置疑的肯定语气让气氛变得僵硬。
霜寒叹了口气,有些怒其不争。
思绪漂浮,叶清歌眼前突然出现了无极的身影。
眼前人被冰刃钉穿,浑身血污,咧着嘴笑道:“高高在上的女帝大人,竟会为情所困,可笑可笑。”
叶清歌知晓这是梦魇,她只是讽刺一笑。
“怎么,万人之上的女帝殿下要为旁人养孩子吗?”
“就像为师当年养你一样。”
“不是觉得为师可笑吗?但你迟早会变成为师这样。”
“毕竟,你是我亲手养大的啊——”
无极的笑脸变得逐渐扭曲像是被摔破的镜面,狰狞刺耳的笑意在耳边回荡。
眼前虚影褪去,叶清歌惊觉一身薄汗。
身侧的霜寒已经喝得晕乎乎了,正垂着脑袋小声嘟囔着什么。
叶清歌沉眸看着紧闭的殿门。她势必不会成为与母亲一样的人。
不会为了所谓天道抛弃年幼的孩子,徒留一地鸡毛。
可叶清歌却悲哀的发现,她其实连她母亲都不如。
最起码,母亲以身殉道,是在爱人死后。
而发誓不会与母亲一般的自己,却用了更不耻的手段。
叶清歌苦苦一笑,自嘲道:“女帝又如何,都是护不住爱人的废物罢了。”
已经醉醺醺的霜寒垂着头,嘟囔着醉话。
叶清歌将坛中酒饮尽,长叹了口气。
或许她终究也会成为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将她人之女视若珍宝,心甘情愿地抚育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
什么女帝至尊,什么礼义廉耻。
只要能在姜眠好身边,尽管姜眠好心中深爱铃兰。
那也无妨。
叶清歌静静看着那紧闭着的门。
她不求再换回真心,甚至不奢求姜眠好原谅。
只要能远远地看一眼,就这样看一眼。
便已经知足。
.........
.........
舒心阁内早早便开了门。
今日是难得的艳阳天,喜枝在院中支了把椅子,让姜眠好在院中晒太阳。
姜眠好站在门口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还没来得及迈出步子,便看见喜枝慌乱地跑进小厨房。
某种不好的感觉在心底冒头,姜眠好抬起头,视线落在被推开的殿门上。
熟悉的白衣和紧紧跟在白衣身后的人。
一晃月余,姜眠好都没有再见过叶清歌。
自从那日后,再没有人来打扰过她。
每日的吃食都同往常无异,先前只是偶尔来的医仙现在是每日都过来。
在喜枝和医仙的照料下,姜眠好的身子一点一点好了起来。
日复一日的好吃的和安胎药,腹中胎儿也已经稳定。
姜眠好正重新算着自己还有多大概率能拿到仙骨,没想到眼前人会突然出现。
而早在二人视线相接时,身边的仙侍都十分有眼力见的退去。
甚至还贴心的为她们关上了门。
二人四目相对,谁也没说话,大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怎么,女帝殿下还是决定杀了我?”
姜眠好看着已有月余不见的人,表情微惊,很快便压了下去。
“不,不会。”叶清歌喉头发紧,垂在衣袖下的指尖攥紧:“眠好,我今日来是有事要对你说。”
姜眠好受不了她炙热的视线,皱了皱眉别开了眼:“有话快说。”
叶清歌看着眼前人熟悉的侧脸,先前来时酝酿的勇敢在此刻消散。
压抑到极致的思念将她反扑,这次下朝她行走到舒心阁时却再也挪不开步子了。
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推门而入了。
原以为忙碌的事务可以压住心头的思念,可当在看见眼前人的脸时。
所有的伪装都在此刻无处循形。
思念像无声的巨浪,猛地翻涌起来将理智淹没。
叶清歌的眼神眷恋,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人。
月余不见,姜眠好圆润了些,不再是刚闯过天门时的脆弱消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原本清瘦的侧脸也开始有了肉肉。
叶清歌竭力按耐住想要上前拥抱的念头。
眼眶不争气地泛酸,就在情绪彻底失控的时候,叶清歌慌乱地垂下了头。
视线落在瓷白地面上,眼前人的鞋带松散,长长的飘带拖在地上。
若稍有不慎踩到,就会绊倒摔跤。
下意识,叶清歌便弯下了腰,伸出手捡起地上的飘带。
感受着眼前人的靠近,姜眠好转过身,忍不住皱起了眉。
可转身并没看见讨厌的脸,入眼是微微拱起的背脊。
藏在白衣下的背脊纤细,似冬日挺拔的竹。
可是这棵竹有些过于瘦了。
裸露在外的脖颈白皙光洁,瘦的仿佛一只手便能掐住。
三千银丝被束在发冠之中,一贯高昂的头颅正随着主人的弯腰的动作而低垂着。
象征着女帝威仪的凤冠正低着,低过了自己的视线范围。
惊讶之余姜眠好甚至忘记了避闪躲,她回过神时惊觉自己的手已经扼住了那纤细的脖颈。
下一秒脚面紧了紧,原先散着的鞋带正被人捏在手中,挽成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姜眠好收了几分力气,掐着她的脖颈逼迫着半弓在身下的人抬起头。
感受着横在脖子上的手收拢,呼吸渐渐稀薄,叶清歌乖巧地抬起眼仰视着面前人。
金色瞳孔中满是柔情,薄薄水雾涌在眼眶中。
喜枝端着刚出炉的安胎药,丝毫没有注意到屋内的动静便推开了门。
入眼的一幕将她惊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九五之尊的女帝殿下,正弯着腰被人掐住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