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紧绷着的身体在姜眠好的眼泪下,慢慢松懈了。
握着的晚吟剑一松,摔在了地上。
心头郁结五十年的执念,在姜眠好眼泪面前,无声消散。
杀绿酒是铃兰除了复活姜眠好外,第二执念。
她苦修剑术,尽管被剥了仙骨,铃兰仍旧不肯放下剑。
而她的剑亦没有放下她。
更多时候,铃兰的崩溃都只有她的剑知道。
“好。”
铃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地从喉咙中挤出来。
她曾渴望无数遍的事情便是姜眠好能活过来,为了姜眠好她可以放弃一切。
而现在,铃兰正一点一点平息着心头的恨。
等待的滋味是最难捱的。
铃兰经历过一次的痛苦,她不愿姜眠好再受一次。
长夜漫漫,二人彼此相拥,唯有眼泪无声落下。
.......
.......
清扬殿内,叶清歌正来回踱步着。
仙侍们一批一批地更换着衣服首饰。
可怎么样都无法达到女帝的要求。
一贯沉寂的清扬殿在此刻变得热闹非凡。
折腾良久后,叶清歌才终于留下了一套素净白衣。
褪下玄服的女帝少了凌厉感,被白衣衬托得更加高不可攀。
霜寒微愣,看着眼前清风霁月的仙君。
一贯沉稳自持的人在此刻变得激动雀跃。
思绪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年主人还不是女帝的时候。
世人皆道神女无情,可唯有霜寒知道。
幼时的主人并不是这样。
她有喜怒有哀乐,本该和其她王女一般享受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百岁时,主人的天赋显现。
从主人被先女帝亲手关起来的那一刻起。
主人就只有神女这一个身份了。
霜寒压下心头泛起的涟漪,快步跟上了眼前人的脚步。
剑灵一生只有一个主人,不论是女帝还是神女。
主人就是主人。
这是每一个剑灵的宿命。
.......
.......
天光大亮。
软榻上的二人睡得很沉,直到阳光充斥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姜眠好才轻轻颤了颤眼睫。
茫然地睁开了眼。
入眼是陌生的环境,姜眠好有些恍惚。
她被深埋在底下当种子时,不论睁眼闭眼,天黑还是白日。
入眼都只有黑。
一贯怕黑的人,竟也适应了漫漫长夜。
蝉鸣声愈来愈响亮,熙攘的人声也从下面传上来。
姜眠好动了动身子,看向了身侧人。
不知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铃兰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无言的视线将思念诉说到极致。
姜眠好侧了侧身,偏过头与铃兰对视。
吵嚷的声音在此刻安静下去。
铃兰此刻的呼吸都变得小心。
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脸在此刻清晰靠近。
二人的距离渐近,近到能听见呼吸和心跳声。
铃兰小心地伸出手,轻轻抚上姜眠好的侧脸。
指尖很轻地触碰了下,柔软的触感让铃兰有了实感。
她长叹了口气,低声道:“眠好,这不是梦对不对?”
话音落,指尖被握住。
姜眠好将脸贴上铃兰的手心,轻声说:“不是梦兰兰,你是清醒的。”
眼泪从眼眶中涌出来,滑过鼻梁落进另一个眼眶中。
铃兰将手贴上姜眠好的脸,低低地哭了起来。
自姜眠好身死后,铃兰再没睡过一次好觉,眼前的场景出现过无数次。
可每一次都在铃兰伸出手的一刻,眼前人便化作轻烟消逝。
然后梦醒。
徒留下难捱的漫漫长夜。
所以铃兰睁开眼看见身侧睡颜时,第一反应是梦。
可当姜眠好回握住自己手的一刻。
难捱的漫漫长夜在此刻结束,终迎来天亮。
二人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起身。
昨日姜眠好的呕吐让铃兰挂心不已。
等用完早膳,便着急的拽着姜眠好出门寻医士。
当二人牵着手走在长街上,与熙攘的人群擦肩而过。
耳畔是叫卖声,能闻到各式各样食物的味道。
铃兰长舒了口气,握紧了手中人。
“兰兰。”姜眠好知道铃兰是怕自己消失,尽管手掌已经被攥到发痛,她仍旧没有挣脱。
任由铃兰牵着自己。
自醒灵识时,姜眠好便再没和铃兰分离过。
两棵不属于太白山的种子被种到一处。
尽管种族不同,但并不影响二人的根基纠缠。
还是种子时的铃兰并没有现在这般自信大胆。
不同于极度耐寒的好眠草,当太白山进入冬季时,便是铃兰的受难季。
深埋在土壤中的小铃兰被冻得几乎濒死时,身侧的姜眠好先伸出自己的根须包裹住被冻到极致的铃兰花根。
原本只是一次善意的靠近,却再没分开过。
耐寒能力强的姜眠好尽可能地四处扎根,用自己的根基打通周围的土壤后抽出,让铃兰的根须探过去。
被打通过一次的土壤便不再那么冷和难扎根。
两棵草也因此越靠越近。
肥沃的土地有限,姜眠好四处扎根的行为很快便被其它小草给发现了。
原就生长在太白山的草木对姜眠好先是驱逐,可后面发现姜眠好根本不理会时,渐渐就演变成了欺凌。
明面上大家依旧是茁壮成长的草木,可埋在底下的根须盘成团,绕着两棵草进行包围。
被围剿到极致的那个冬天,铃兰的根须被冻坏了大半,连钻进姜眠好打通的地道中都费劲。
后来是姜眠好不断地向下扎,既然上面肥沃的土地被抢夺,姜眠好便发了狠地往下钻。
她像一个英雄,出现在铃兰的身边,为她抵挡住寒冷和欺凌。
也正因为将好的土壤优先给铃兰后,常年向下扎根太深,伤了筋脉。
姜眠好从开灵识时便比别的草木要弱。而获得了肥沃土壤的铃兰从破土起,便比周围人要拔尖。
而因为在地下抢占土壤的事情,姜眠好几乎受到了周围所有草木的抵制和欺负。
在铃兰没有看见的地方,姜眠好的根须被其它草木的根须给盘踞,撕扯到断裂脱落。
等发现时,姜眠好的本体也因受损严重,修习时总是比别人要吃亏。
冒头拔尖的铃兰便将自己的灵力分给姜眠好。
地下与地上的保护者身份对换。
从此只要想欺负姜眠好的草木,都会被铃兰给揍回去。
两棵没有家的小草遇到彼此,便拥有了无可替代的家人。
铃兰牵着姜眠好走到医馆前停下。
学着人类的方式,看医官,问问题。
“小娘子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呢。”医士抬起头恭喜铃兰:“夫人好福气啊。”
姜眠好脸一红,立马说:“不不,兰兰她是我的家人。”
“啊,家人陪着来看诊的倒是少见。”医士吸了口气,慢慢叹出来:“小娘子脉象平稳,但是心中杂事过多,忧心过度影响睡眠,不利于胎儿生长,我给你开一些安睡的药物,你垫在床榻间。”
听到没事时,铃兰舒了口气:“那就劳烦您了。”
等二人拿完药出来,已经是傍晚。
路边商贩都挂起了纸灯笼。
铃兰牵着姜眠好,回到了客栈。
刚一回去,铃兰就按照医士的嘱托开始研究药物。
不适感在姜眠好心头翻涌,难以压制的恶心反应让她生理性地干呕着。
刹那间,姜眠好意识到了些什么,她抬起眼看向身侧。
室内燃着暖色的烛火,铃兰正细心地为她整理着床铺。
她们的包袱摊开在桌面上,蓉柒给的刀被裹在衣服下,只露出了刀柄。
不适的恶心感越来越强,姜眠好站起身挪动到了桌案边。
“是不是困了?”正铺着床的铃兰听见声音,没有回头:“今天那个大夫说你的胎像不够平稳,要是在床下压些安神的药材肯定会好睡很多。”
铃兰说这话,手中动作没停。
已经凑到桌案边上的姜眠好面色渐渐惨白,她伸出手摸上那柄短刃。
用了几分力气抽出来,攥在手中藏进衣袖中。
“兰兰。”姜眠好低低地唤了声。
铃兰诶了声,手中的动作一顿回过头:“怎么啦?”
昏黄烛火下,并看不出姜眠好脸色的惨白。
但是铃兰还是细心地捕捉到了她额角的细汗:“是又难受犯恶心了吗?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话音刚落,铃兰就利索地翻身准备穿鞋。
“不,不用啦。”姜眠好压着心头的不适感,扯出一抹笑来:“只是觉得有些闷得慌,我去透透气便好。”
“那我陪你去!”铃兰手中动作不停,已经开始穿鞋了。
“可是我好困。”姜眠好软下声音撒娇道:“拜托你继续帮我铺药材好不好?我去透气便回来。”
姜眠好脸上的笑意牵强,双手交叠着挡住了袖子中的短刃。
她心头的不适感越来越强,这种恶心的感觉不是孕吐引发的。
姜眠好强忍着不去想心头泛起的最坏的念头。
铃兰穿鞋的手一顿,扭头看了眼铺到一半床,叹了口气道:“好吧,那你不可以跑远,就在客栈边上。”
“好!”姜眠好立马答应道:“那我出去咯!”
铃兰应了声,还想叮嘱些什么,眼前人已经拉开门出去了。
夜半露重,正值初夏,窗外的蝉鸣不休。
姜眠好径直下了楼,心底翻涌的恶心程度越来越强。
她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正当她跨出客栈门的那一刻,听见了身后传来声音。
“眠好......”
姜眠好身形一僵压抑在心头的恶心感更加强烈,她慢慢地回过头。
华灯初上,夜色正浓。
那人站在长街中,一袭素白衣衫,清新脱俗宛若天上谪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