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离身死,蛇山覆灭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三界。
叶清歌布了半月的局也终于收网。
原先流落在外不愿臣服的部落族群,纷纷降的降,求和的求和。
叶清歌以猎杀妖物多者登殿的方式,选出来的将士们各个都凶悍无比。
满脸横肉的大块头,走进殿内时地板跟随着身上的横肉震了震。
自四海八荒赶来的群臣们穿戴工整,纷纷登殿叩拜迎接三界的新主人。
端坐在明堂之上的女帝美丽,狠辣,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
叩拜的群臣不敢抬眼多看,仿佛多看一眼那藏匿在薄雾之下的女帝,便是亵渎了她。
大殿上是千年来从未有过的欢愉场景。
分崩离析了千年的三界,终于在今日再次重聚的一起。
打了胜仗的武将带着骄傲的战绩,归降的部落庆幸自己找到了靠山。
殿内一片欢声笑语。
唯有高坐在殿上的女帝面无表情地接受着所有人的叩拜。
笼罩在缥缈薄烟之下的,是惨白面色,被眉心红点衬得格外虚弱。
看着叩拜的群臣纷纷献上自己的战功,叶清歌只略略拂袖,吩咐了封赏。
叶清歌垂下眼睑,只觉得疲惫不堪。
忽然,肩膀一轻。
少女的脑袋正歪躺在自己的肩头上。
“今日登殿还不开心吗?”姜眠好小声嘟囔着,柔软的手捏着叶清歌的肩,轻轻捏着。
身体上的紧绷与难受都因为眼前人的出现而缓解。
叶清歌轻轻勾唇,抬手抚上了姜眠好的手背:“不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姜眠好牵着叶清歌的手,顺势坐进了她的怀中。
闻着怀中人身上熟悉的香气,叶清歌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放松着自己身体的紧绷,将脑袋倚靠在姜眠好怀中。
这个动作是叶清歌以前从未做过的。
自出生起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神女,叶清歌从未被允许有过像这样放松自己的机会。
紧绷着的弦被撑到极致,便容不得半点松懈。
若一旦有了松懈,想要再撑起来,那便难了。
叶清歌依偎在姜眠好怀中,放缓着自己的呼吸。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感席卷而来,尽管知道现在殿中正跪满三界之间的能人将士。
知道现在是登基大典。
知道自己不再是神女而是女帝。
知道怀中人只是幻像而已。
可叶清歌还是情不自禁地放缓呼吸,让自己沉沦在怀中人的怀抱中。
从前认为最无用,最看不上的东西在失去的那一刻。
却似发了疯般的想念。
撑到极致的弦终于崩掉,失控的情绪像反扑回来的潮水,将叶清歌淹没。
她靠在姜眠好怀中,听着怀中人的心跳声。
“绿酒。”身上人突然低低唤道。
叶清歌嗯了声,仰起脸问:“怎么啦?”
“你还记不记得,我未说与你听的好消息?”姜眠好的碧色瞳孔澄澈如水,里面正清楚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叶清歌看得有些痴,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你想知道吗?”姜眠好语气轻轻:“好消息。”
叶清歌想也没想便点了头,转瞬又有几分小心地问:“你还愿意告诉我吗?”
当问题问出口后,叶清歌便反应过来。
她抬手抚上腕骨处的红绳,那枚同心扣似感应到了什么。
正发着莹白色光芒。
叶清歌将同心扣拆解下来,贴到胸口。
虔诚地闭上了眼。
眼前的场景发生变化,耳畔是凛冽的风,以及绽放于长夜中的灿烂烟火。
时间回到了年节那一日。
姜眠好倚靠在门框处,笑意盈盈地迎着自己。
叶清歌看着周围温馨的一切,久违了的感觉涌上心头。
锅中翻涌着的是熟透了的饺子。
姜眠好说是羊肉馅的,吃了羊肉饺子,玩雪便不会再冻手了。
这是人间的规矩,是姜眠好同姜云眷学来的。
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叶清歌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这一次她手中没有利刃,带着一身风雪被姜眠好迎进了门。
没有虚无镜中的人间大乱,也没有无极玄师的催促。
只有人间欢笑,以及坐在烛火中笑意盈盈的少女。
叶清歌忍不住沉沦在这温柔乡中,她贪婪地看着姜眠好的脸,眼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钟。
她都不愿浪费。
饺子捞起来落进盘中,筷子戳破饺子皮,肉馅香气溢满室。
身侧是温暖的烛火,窗边偶有孩童跑过,留下一阵清脆的笑声。
叶清歌痴痴地望着眼前人。
“绿酒。”姜眠好突然前倾,将二人的距离拉进。
叶清歌呼吸一窒,这样近的距离叫她能闻见姜眠好身上清新的浅香,能看见姜眠好脸颊的细小绒毛,能听见彼此跳动的心跳声。
更重要的是,这一刻的感受比无数次梦魇中都要真实。
真实的好像确实发生过一般。
姜眠好的唇贴在耳畔,语气轻轻:“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突然,整齐一致的声音在大殿之上回响起。
叶清歌猛地被拽回神。
大殿上众神叩拜于女帝脚下,虔诚地低下头。
“祝贺女帝一统三界!今日起尔等愿归顺于女帝座下,愿为女帝效犬马功劳,死生不悔!”
大殿之上回荡着万千臣民的忠心。
可叶清歌却只觉得恍惚。
看着跪倒在自己座下的众人,一开一合的嘴。
叶清歌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得耳畔的余热未散,仿佛姜眠好还贴在耳畔。
那个差一步便听见了的好消息,回荡在脑海中。
姜眠好的语气轻轻,一字一顿道:“我,有孕了。”
全身血气在顷刻间逆涌而来,喉头间能尝到腥甜的铁锈味。
叶清歌的眼前出现重影,她重重地跌靠在王座之上。
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
无喜无悲,万人之上的女帝殿下,在此刻变成了丧家犬。
彻头彻尾的丧家犬。
........
........
苦苦挨到月末的铃兰一大早便兴奋不已。
以前的十二时辰不过是眨眼间,可今日却过的格外漫长。
铃兰焦急忐忑,几乎是用手数着的方式渡过了一天。
终于,太阳被淹没在了云层之中,铃兰捧着草盆兴奋地登上了太白山顶。
早已登过无数次的顶峰,却在今晚变得格外不同。
天边的最后一抹残云渐渐暗了下去,黑夜自四面八方涌现而来。
暗夜将至时,天边裂开了一道口子。
“月亮!月亮!”铃兰兴奋地高举着草盆:“谢谢女帝,谢谢女帝!”
皎洁柔和的月倾泻下来,草盆沐浴在月光之中。
铃兰一点不嫌累地举着草盆,恨不得将这九州一片的月全都收集到草盆之中。
可端举了好半天,一直到铃兰手酸了,口干了,头顶的草盆依旧没有变化。
月色高悬,铃兰的耐心被彻底耗尽。
她将草盆捧在怀中,看着依旧是指尖大小的草叶,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感觉。
铃兰将草盆放到地上,盘腿坐下去,伸出手去轻轻拽了拽那草叶。
仅仅只是略用力,那草叶便脱离出来。
铃兰看着指尖上没有根须的野草,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
她低头查看着草盆,再找不出第二个嫩芽。
种着种子的地方高高鼓起。
铃兰用了几分力气,将草盆中的种子翻了出来。
白嫩的种子在掌心上沐浴到月光,渐渐地发生了变化。
铃兰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盯着掌心里的种子,看着它一点一点发生变化。
洁白的种子褪去包衣,颜色渐渐变深。
直到全都浸泡到月光中的那一刻,铃兰看清了掌心里的东西。
她辛辛苦苦浇灌了五十年的种子。
吃饭睡觉做什么都要捧着的种子。
终于在月光下显现出身影——
一颗丑陋的石头。
铃兰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掌心里的石头。
她将手掌捧起来,就着月光,瞪大了眼睛看。
亮如白昼的月将掌心里的东西照亮,石子儿上的磨痕一览无余。
铃兰第一次觉得月光太暗了,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掌心里的石子黑黝黝的,即使被埋在土里五十年,都没有变白一分。
怪不得种了五十年不见发芽,怪不得蓉柒婆婆劝自己不要太过在意。
怪不得自己怎么呼唤都没用......
怪不得,怪不得。
眼泪砸到石子上,被石头的边角割裂炸开,飞溅到掌心中。
铃兰低下头,难过地哭了出来。
她放弃剑修没有哭。
她苦寻三年屡屡碰壁没有哭。
她被剥去仙骨没有哭。
她抱着草盆苦守五十年没有哭。
可现在她的哭声回荡在太白山顶。
群山环绕处,哭声顺着一座山峦翻过另一座山峦。
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万物都在为化形成功,叩拜女帝恩典的月圆夜里。
铃兰哭得不能自已。
她宁可姜眠好变了容貌,失去灵力,或者只是一棵无法化形的草。
也总比掌心里的小石头好。
铃兰的哭声不是因为自己被骗了,而是她再也没有筹码了。
唯一的仙骨已经被剥去。
姜眠好没有醒过来。
浓浓地挫败感涌上心头。
铃兰的哭声回荡在层层叠叠的山峦中。
看着脚下令人生畏的百丈悬崖。
铃兰头一次不觉得可怕。
泪眼婆娑间,铃兰向前迈了一步。
脚边的石子飞溅下去,落了很久都没有传来回声。
铃兰有往前挪一步,她的眼泪砸过她的鞋面,飞溅下去。
同样没有传来回声。
就当她再次迈出最后一步时。
身后传来了一声极轻极温柔的轻呼。
“兰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