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五日, 罗夫人衣不解带地照顾,心中那口气提到嗓子眼,每日恨不得测一万遍桑苗的体温, 测出来的结果总让人心惊, 降不下来的高温总在一遍遍地警醒着所有人, 这个向来不被家人重视的女儿, 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再也睁不开眼睛。
第六天凌晨,桑苗头疼欲裂地睁开眼睛, 手指轻微抽动了两下, 第一眼望见的, 是妈妈通红的眼眶。
罗夫人的眼睛缓慢睁大, “苗苗!”
她按响了床边的铃,桑苗下意识在病房找了一圈,意料之中,没有看到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干涩的唇抿了抿, 罗夫人连忙端来水润渍,不想拂妈妈的意,她勉强地将水吞咽下去, 饭却如何也吃不下,恶心的反胃感促使她吃了吐,吐了吃, 所有的精气神在一朝一夕间被抽走, 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
看她如此辛苦, 罗夫人不好强求,营养液一瓶接着一瓶, 勉强吊着她的命。
手背被针扎的都是青紫,针眼可怖。桑苗闭上了眼睛, 消极地对抗着这个世界。医生望着她,摇着头叹气说,她的求生意愿很低迷,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需心药医。
桑苗昏昏沉沉地听着,她没有料想到自己还能够再次醒来。如医生所言,这个世界她并不留恋,因此整日不是沉默地望着窗外,就是在梦里翻来覆去梦再也见不到的人。
除夕夜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来临,跨年那天,窗外炸响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桑苗静静地望着,想起去年暑假吹拂在脸上自由自在的热风,身边是正当好的人,她的眼睛像温柔的海,轻轻放下一个易碎的自己。
桑苗拔掉了手上的针,她想要再近一点,能够看的更清楚一点,离回忆里的人不要那么远。
多天没有活动的腿落地,支撑不住地一软,膝盖碰撞坚硬的地面,桑苗狼狈地跪在地上,她痛的想流泪,眼眶却发干。好想习惯性地叫出某个熟稔的名字,好想抱着她的脖子撒娇掉眼泪,告诉她自己其实一点都不坚强,要被哄,要百分百的爱,要被紧紧抱在怀里,听一万遍我爱你。
然而偌大的病房,灯光惨白,环顾四周,形单影只。桑苗陡然认识到,只有被心疼的人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喊疼,而能包容她一切脾气的人,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她低着头,自己撑着桌角慢慢站了起来,步履蹒跚走到窗边,推开了玻璃,手支撑着窗台,仰头眷恋地望向远方的烟火。
寒风吹拂,空气中混合着爆竹的味道,噼里啪啦热闹地响,好像沾染了一点别人无意间漏出来的热闹,她也不算太孤单了。
“苗苗!”
身后突然传来罗夫人惊恐的叫声,桑苗回过身,看见她脸上紧张的神情,她意识到了什么,动了动嘴唇,刚想要解释,却看见罗夫人身后的两个人。
她愣住了。
在罗夫人让开来的空间里,王霏霏和于果一身风尘仆仆,冻得脸蛋通红,满肩是雪。
天南海北,一个自沿海的热带城市途径三千公里落地,一个从四季如春里抽身一路往北。相隔数日,再次相见,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们飞扑过来,猛地抱住了她。
“你小子不要命了!”
怀里人轻的像纸,比起上次瘦了太多,抱起来骨头都硌手。王霏霏哭得稀里哗啦,滚烫的眼泪沾湿她颈边的衣服,顺带还给了她两拳,恨不得将她揍醒。
“你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啊?你是不是?”
桑苗被她勒的窒息,可她的心却软成棉花,喉头堵塞,她说不出话,只能不断地摇头。
于果很用力很用力地抱着她,声音哽咽,“你怎么这么傻,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和我们说,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要跳河,为什么寻短见?”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砸下来,桑苗深吸一口气,颤声道,“我不想,多增加你们的负担......”
话还没说完,就被王霏霏打断,她抬起脸,眼眶通红,咬牙切齿,“放屁,什么狗屁负担,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算什么朋友!”
于果松开胳膊,她的神色无比认真,“我们永远站在你身边,好话坏话都可以说。对别人可以撒谎,对好朋友不可以报喜不报忧。”
王霏霏霸道蛮横地宣布,“世上还有那么多爱你,在乎你的人,你凭什么去死。去他爹的负担,我从来没觉得你是负担,你敢碎成一万片,我就马不停蹄地把你给拼起来。世界拼图我都拼过,你这点算个屁。”
原来,世界在给她关上一扇门后,真的给她打开了一扇窗。
好朋友会捡起破碎成一片片的你,湿淋淋的流浪小猫也会被爱,柔软的肚皮可以信任地翻开,生活中有无数令人动容的情感,在一个对她而言平凡又特殊的日子,有人敢飞跃千里,不顾寒冬,历经风霜地抵达,只为了给正值脆弱的她竖起另一个精神支柱,然后告诉她,不要对前方的路失去信心,要好好活着,生命何其美好,爱你的人又何其之多。
桑苗深吸一口气,望向她们,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个发自肺腑的笑容。
“知道了。”她轻声说,“这下不敢死了。”
见面以来一直装的凶神恶煞的王霏霏终于停下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她又变回从前那个王霏霏,没心没肺,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桑苗只是休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假期,她们有一段时间没见,然而感情并没有变得生疏。
现在,她们终于见了面。
于果伸手,抹了抹桑苗脸上的泪,满是怀念地说,“苗苗,好久不见,想死你了。”
王霏霏直接将流泪猫猫搂进怀里,姐俩好地轻轻撞了撞她的肩膀,“行了,别哭了,你可不是一个人。今年我们来陪你过除夕,新年伊始,要开心一点。”
桑苗抱着这个比她还矮两厘米的女人呜呜抽泣,“我也想要开心一点,可我停不下来......”
王霏霏和于果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从前的默契一直未曾消失,王霏霏装模作样地说,“如果我说,我有南塘消息的话,某人会不会开心一点?”
桑苗猛地从王霏霏肩膀上抬起头来,震惊地看向王霏霏,“你说什么?”
王霏霏笑着重复,“我说,我有南塘的消息。”
她在怀中掏啊掏,终于掏出了一个小木盒,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桑苗手中,“喏,她给你求来的。使命必达,我也算对得起南塘了。”
桑苗手指都在颤抖,她用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勉强稳住自己,在心里告诫过数遍冷静,她迫不及待地推开木盒的盖子,一枚精致的平安锁,静静地躺在盒中,散发着莹莹的光亮。
桑苗伸手去摸,似乎隐约之中,还能够触碰到一丝南塘的体温。
“她在哪?”桑苗抬起头,眼泪好不容易收住,面色急切,“她,她还好吗?怎么不来见我?”
“大概南塘也有些难言之隐,也许做完了她该做的事,她就会出现的。”王霏霏笑眯眯道,“你看,活着真的很好吧。好好活着的话,事情说不定会有转机,死了的话,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一了百了,让她怎么活呢。”
桑苗咬着嘴唇,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半晌,又吸了吸鼻子。
王霏霏感觉不对,她探头一看,随后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