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我的女友会长>第9章 发条04

  我下去的时候李好好捧着书坐得很端正。

  倒不是她愿意端正,是发条把她的动作停在了舒展腰肢的这一瞬,她端着书,我走到她身后拧发条的时候扫了一眼,书上的男孩别扭地看着窗外,女孩对着他长篇大论。

  嘎吱的发条声后,李好好如释重负地放下书,迫不及待地往后翻了一页,我把书拿走无异于虎口夺食,于是我允许她继续看,然后煮了麦片粥。

  李好好在吃饭的时候暴露出一些战前青少年的样子,手不释卷,左手扒拉着麦片粥忽视它的难吃,目不转睛地看漫画,明明上面的字她大多数都不认识,但不妨碍她合上最后一页时哭得稀里哗啦。

  “呜呜呜呜……”李好好揪住我的袖子擦鼻涕。

  “讲了什么故事?”

  “呜呜呜呜就是呜哇他他然后她……”李好好没什么概括能力,鼻涕眼泪爬满整张脸地给我稀里糊涂地把故事讲完了,和实际情况没差多少,看来漫画适合她,不需要读懂每个字,大概看表情就能囫囵猜出故事的原貌。

  既然看完了,我跟她把漫画书要回来,李好好捧着不肯给,我不是个好家长,劈手夺过两手抱在胸前,李好好不能从我怀里把东西抠出来,只能对着我干瞪眼。

  过了会儿她想起来讨价还价了:“你说让我去地下室但又不让我去了,发条用完了又不是我的错。”

  她表达东西有时候很迂回,但很好理解,比如她想用我的“出尔反尔”谈条件来换取我的让步,地下室和漫画书她总能得到一个。

  “明天出门,你会熬夜看它吗?”我晃了晃手上的漫画。

  李好好拼命摇头,但她不知道自己鬼鬼祟祟的那张脸总是很诚实,我一看就知道她不老实,为了明天一大早的出门,我坚决没收了漫画。

  第二天一早,我没在门口看见李好好,第一反应是她去偷书看,这个念头在我走到楼梯间的时候停下了,我想起她的发条——

  她睡觉的时候不关门,与其说她是不怕隐私,不如说她是怕关了门听不到我的风吹草动。我进门的时候看见毯子搭在她的小腿上,一根发条像个小风车一样树立在背后,她本人是一动不动的一片草皮。

  我上前拧动发条,李好好抬了抬手指尖,又耷拉了回去,脑袋歪在硬板床上将脸挤扁,嘴巴歪斜,用力地说话:“动不了了。”

  我想这可能又是她的诡计,想从我这里骗取一点按摩或是别的,但转念想哪怕没有发条,任凭谁趴着一动不动睡在硬板床上都要四肢发麻。

  我把她翻了个面,从趴着换成左侧卧,面朝着我,然后拽着她的左手搓了搓,又翻了个面,拽起右手也是一样,李好好终于挺起上半身,狠狠吐出一口气来:“我这样还能出门吗?在外面还有防护服,万一不动了,又碰到怪物,你还要扛着我跑。”

  我很高兴她这么说:“你在车上就好,我下去收集了样本就回来。”

  “那我不是白出门。”

  “好吧,那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我刚站起来,李好好就反悔了:“我在车上,我在车上就好。但是我在车上一动不动太无聊了,你能教我开车吗?”

  这不行。

  想了想,我说:“我们把漫画拿上。”

  “好。”

  交易达成。

  我想起曾经有位著名的文学家似乎说过一些开门开窗的话,但我已经不记得了,大致意思就是李好好这样的,提一个过分的要求,我不同意,然后我就会答应其他的要求。

  没有雾气的原野上一片安静祥和,公路两旁野草肆无忌惮地生长。背对着群山,面朝着旷野,履带在平坦的公路上留下浅灰色的印痕,又随风消散,偶尔履带碾过一些漫过公路的野草,被风一吹,草叶就随风而起,落进了半人高的草丛中——在安静的风声中偶尔会有微小不可察的声响,溅起的血腐蚀掉一片片绿,留下血红的,漆黑的团团斑点,很快就消弭于无形之中。

  在路上,李好好还保持克制,和我闲聊了几句。

  到了南方公路上的那段皴皱,我还没下车,她就迫不及待地从身后拿出漫画书来看。

  “不要乱走。”我说。

  “嗯嗯。”她敷衍着,已经把头埋进了她看过一遍的漫画里,仔细回味着,不知道看到什么情节,龇牙咧嘴地笑着,激动得直跺脚。

  我跳下车,仔细回想了一下研究员外出工作流程。

  首先,确保武器与防护服完好,我摸到□□微微定神,然后,确保同伴在场——李好好就在车里,最后,拿出储物背包,清点物品。

  我们有一套工具来安全收集生物样本,我走近那道公路的隆起,这个水泥块堆比我要高,我在第一块石头上踩了踩,往上爬了一步。

  上次看到的内脏是在……我循着记忆爬上去,内脏早已被拖走了,但深红色的泥土散发着和四周不同的气息,我夹起一撮放进盒子里,扔进储物背包。

  拿了三个,也没用上,我站在高处,手搭凉棚,从目镜中看公路另一头。

  还好,似乎只是这里断裂了一点,只要越过这里,公路还是基本完好的。

  那说明,是有个什么东西从公路下方穿过去了。

  这么想着,脚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活动,我迅速跳下土堆,跳进车里。

  轰——

  我一个掉头,李好好的书被我晃掉,埋怨着:“怎么这么着急……”

  然后她看到了后面的土坡微微震颤着,从上面探出一张巨大的蠕动的口器,朝着我们咬了过来。

  “啊——”她尖叫一声,履带一个震颤,我们颠簸了下就恢复了平静,李好好撅着屁股看后视镜:“它怎么不追上来。”

  那蠕动着的淡粉色玩意儿刚从泥中伸出来,就缩了回去。

  李好好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好像真的不清楚它为什么那么快就缩回去似的。

  “是什么?”

  “蚯蚓。”

  “蚯蚓……”李好好重复着,我怕她重复着重复着某一天醒来无意识变成蚯蚓,立即打断说:“在战前,我们一般用蚯蚓松土,帮助种庄稼,然后钓鱼。”

  “钓鱼?”

  “就是挂在鱼钩上,放进水里,鱼看见这个蚯蚓就会过来咬,然后上钩,我就把钩子拉起来吃鱼。”

  “我们能钓鱼吗?”她说。

  “没有河。”

  “南边有,就在稻苗城附近。”

  “那得开车很远,路也不通……翻过去又很危险,水边也很危险,不知道是你钓鱼还是鱼跳出来吃你。”

  “鱼是好吃的,”李好好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掰着指头给我说,“有一种鱼,是红色的,有一点白色的花纹,生着吃,蘸绿绿的东西。”

  我惊了惊:“三文鱼啊?”

  “好像是。”

  我不由自主地想要往她那里瞥,无论是稻苗城还是哨所,往外三百公里都不会见到海。

  但她曾经吃过生的三文鱼。

  在战后的世界!

  我扶着操纵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好好又掰第二根指头:“有一种用油炸过的,方块的鱼。”

  “炸带鱼?”

  “还有一种,是圆圆的,是鱼的味道。”

  “鱼丸?”

  她过去还吃得挺丰富,但她过去还经常给别人洗内衣。

  我不由得好奇起来,顺口问了句:“你还吃过别的什么?”

  “跟你说,有什么用,你只会给我吃麦片粥。”

  她瘪着嘴,好像我每天都在苛待她,被这么一呛声,我也冷静了点,没有再问。

  但她要打开话匣子:“蚯蚓好吃吗?”

  “我们一般情况不吃蚯蚓。”战前不吃,战后……一张嘴比我还大的蚯蚓,也一定是不吃的。

  “那二般情况呢?”

  “有人生了病,用蚯蚓晒干了磨成粉做成药吃。”

  李好好沉默了会儿:“那只蚯蚓怎么办呢?就在那里,万一补给员要来给我们送烤鸡,被堵在路上。”

  “我之后会把蚯蚓推平的。”我说。

  “那刚刚为什么不?我还想去钓鱼。”李好好不停地回头看。

  “我在摸鱼。”

  “不是没有河吗?”李好好一副抓住我把柄的语气,拿着漫画书对我指了几下,撅起嘴表示不满。

  “摸鱼的意思是,我在工作之外,偷懒了。”

  “什么意思呢?”

  “如果我今天开着另一辆车过来,把那条蚯蚓直接推平了,那我明天做什么呢?”

  “可你每天都很忙……”

  李好好步步紧逼,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我想保持正常,正常就是一个人面对那么大一条蚯蚓应该第一时间跑回去然后打报告让其他人来处理。但我作为一个退伍士兵,面对一条异化的蚯蚓直接开着坦克把它轰了把路面修好也是正常的。

  我只是顺应自己作为人的那部分,拖延,懒得工作,不喜欢多管闲事。

  而且我感觉那天雾气中感觉出的那份危险,并不是今天这条巨大的蚯蚓能比的。

  正常人不想面对这种危险,我只有一把□□,火力不足,我承诺不首先动用李好好,她这段时间是个发条人,万一她刚下车发条就扭到尽头,我就是自寻死路。

  而且我也确实没有做好准备去直面她的另一种不可知的形态带来的那种恐怖,隔着门我已经觉得毛骨悚然。

  啊,我刚刚的想法十分正常人。

  我有点高兴,扶着操纵杆哼起歌来,李好好盯着我:“欺骗。”

  “什么?”

  “你骗我很忙,但你上楼摸鱼,你也不给我吃鱼。”

  我解释:“摸鱼的时候,并没有真的鱼,这是个比喻。”

  李好好憋了很一会儿:“给我上发条!”

  “等回去再说。”

  “我快不能动了!”

  我装作没有听见,自顾自地解释我自己的事情:“我说摸鱼,只是相对于真正重要的,有实质意义的工作,我干的都是我必须做,但是对整个哨所来说没什么很大作用的事情,并不是我故意坐在二楼什么也不干的意思。”

  “而且——”我忽视掉刚刚李好好又一句要上发条的话,拔高了声音,“修路面,打异兽,不是哨所研究员的工作。巡查队如果路过这里,他们会想办法解决的。”

  “巡查队是什么?”

  “就像以前的稻苗据点,现在的长河据点,会派出一些专门在野外工作的士兵,负责清扫道路上的异兽和障碍物,这就是这么长的公路还能保持完好的原因,有人在打扫和修缮,因为人们还用得着这条路。”

  李好好的发条转到头,从她的目镜看进去,只能看见气鼓鼓的一张脸。

  在回到哨所之前我需要把她安抚明白:“他们会根据我们这些哨所里传回的情报,请专门的分析师会判定出哪个区域会有哪些异兽活动,巡查队就根据分析结果行动……以前哨所还能实时传通讯回去,后来维护通讯网的成本太高,就成了补给员人工传输了,消息回传比较慢,巡查队的动作也比较慢。至于刚刚的蚯蚓……你想往南走,我就找个你不是发条的日子过来推平它,这样可以吗?”

  李好好的眼珠子上下上下活动了下,意思是可以。

  我明知道她很好说话,但还是顺着话解释了很多哨所的工作,消弭“摸鱼”的误会,尽可能地让她明白我刚刚说“摸鱼”只是个玩笑。

  我实在不擅长说什么玩笑,我的脸在她的瞳孔中倒映出没有波澜的淡漠,相比于李好好一惊一乍喜怒哀乐都在脸上挂着,我看起来像商场的塑料模特——我天生就长着一张不太容易与人沟通的脸,也不擅长讲笑话,久而久之,就只剩我一个人,他们都簇拥在一起,仅剩我一个人。

  我总是一个人。

  一开始我们九个人,然后是三个人。

  最后是一个人。

  我停下了车,坐在原地大口呼吸。

  我不能去想那些事,我又出现了幻觉,操纵杆又变成了两只手。

  她紧紧从车里钻出来抓着我,她抓着我不放手。

  有四个灯同时打开,有一个人影在车前浮现,我紧急停了车,操纵杆变回操纵杆,灯一个也没有亮起。

  前面的人影消失了。

  我瞥了一眼想说话但因为发条转完无法开口的李好好。

  在她从发条状态变回来之前,我不会再出门了,还好,我们已经到了哨所外,我跳下去开门,腿一软,跌在了地上。

  呼……我撑着膝盖爬起来开门。

  等我把李好好扛回哨所脱掉防护服拧上发条,她终于大喊一声:“我就说让你给我上发条,反正在车里,脱一下防护服不会怎么样!”

  我摆摆手,把眼前蒙着的一层疲惫拂走,捋着头发往厨房走。

  “吃麦片粥。”我说。

  李好好立即从我不给她上发条的生气转换成了我虐待青少年的愤怒,言辞激烈了不少:“又吃!又吃麦片粥!吃死算了,天天吃这种东西,不发疯都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