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云中锦书>第43章 第43章

  军中饮酒,不比朝堂。没舞姬助兴,但也并不乏味。军中一些擅斗角的士兵聚在一块扭斗成一团,不时就有人给摔在土上,大伙围绕着坐成一团,边饮酒边拍手。

  “你看这些新兵蛋子,哪晓得斗角的真正乐趣”茯苓没个正行,瘫坐半靠陈幼安嘀咕。

  陈幼安握着酒杯,眯眼思索笑道“谁能比得上你,当初说好玩斗角,你偏偏给人撒痒痒粉,求饶投降才肯给解药”

  茯苓面上笑嘻嘻,抱着从定北将军酒窖里抱出的一小坛酒,丝毫没有对被揭出黑历史的半分不好意思。

  “幼安,这就是你不懂了,斗角可不只是靠蛮力靠技巧的”茯苓指了指脑袋“有这个就够了”

  陈幼安白了眼茯苓“贫嘴,胜之不武算得了什么”

  茯苓往嘴里塞了几颗豆子,对着酒坛就咕嘟咕嘟往嘴里倒,砸吧着嘴回味“幼安啊幼安,你就是对当时输给我不服气罢了”

  定北将军地窖里的酒醇厚,茯苓又不是个真正会品酒的。酒一落肚子,脸便绯红,身子似给烧着了。

  “不过你也真爱逞强,明明和陆济一样乖乖认输就好,非死撑着.....”越说道后边,茯苓的声音越小。

  陈幼安看茯苓倒在自己旁边就这样睡了过去。无奈摇了摇头,比起酒醉耍酒疯的,茯苓的酒品可以说是好得多了。

  这些天,的确累着了啊。陈幼安暗叹,篝火燃烧,噼里啪啦冒着火星子,温度不算低,大抵是快要回春了。

  陈幼安站起身,预备朝外走透透气。

  也不知发了多久呆,听了多久不远处传来的酒碗碰撞声。定北将军走了来。

  定北将军提着一壶酒,一身酒气朝陈幼安走来。

  “师父?”陈幼安坐着枯黄的草地上,回头看着定北将军。

  定北将军坐了下来,把酒放着身旁“这些孩子里,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陈幼安愣了愣,迟疑的看着定北将军。疑惑不解,仿佛是听到了极不敢信的事情。

  定北将军拍了陈幼安的后脑勺“眼珠子转溜什么劲,我说的就是你”

  陈幼安面上的困惑更浓了。

  “这些孩子里,就属你性子最倔,又是个不爱和人打交道的,也不知道闷了一肚子什么事”定北将军从怀里掏出两个土碗,还有一小袋子肉干,一把花生米。倒了碗酒递给陈幼安。

  “幼安,说实在话。若是可以,我打心眼里不希望你去上京”定北将军抿着酒,一层层眼皮子叠加着,眼里满是疲倦。

  “我还没离开京城前,曾与我好友立下过壮志豪言,守在大漠,不让百姓受苦。他亦是如此,说要当一代宰相,为君王守得海晏河清”定北将军吃了颗花生米,眼望的极远。

  陈幼安自知不该插嘴,便饮着酒,继续听。

  “后来,我与他都实现了抱负。他当了宰相,我成了当朝名将”定北将军嘴角下压,见不得半分喜悦。

  “即使是他那样的奇才,最后也没能独善其身,更不用提我....”

  陈幼安这才发觉,定北将军眼里满是落寞。

  “京城那地方,会改变一个人,更是会吃人”

  “幼安”定北将军看着陈幼安轻叹了口气“莫要勉强自己,人都该为自己活,你也一样”

  陈幼安没说话,眼望的极远,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飘来一阵寒风。

  陈幼安遥遥指着天边一角“看,天快亮了”

  定北将军看了过去,闷着声道“那只是一角假象,你该明白的”

  陈幼安轻笑一声,饮了一口酒“若是茯苓知道,师父您曾与她阿爹认识,非要扯着您好一阵子问”

  陈幼安故意扯开话题,很是生硬,但是定北将军没戳穿。只是低着头又吃了两颗花生米。

  好一会,定北将军才说道“幼安,太聪明并不是好事”

  定北将军从来没有说过自己认识茯苓的父亲,更没有透露出分毫,只是在见着茯苓时,总是忍不住当自己溺爱的孩子对待。

  “您的好友没能独善其身,更没能逃过一死。不是么”陈幼安微微歪着头,露出微不可见的笑。

  定北将军口中的这位好友,便是茯苓的生父。更是从前大晋的宰相,青年才俊温文儒雅。

  只是那时,皇位动荡,身在朝堂上,难免站错队。即便是这样一位又大才的青年宰相,也未能逃过清君侧。

  一直看好的贤王继位不到几日,便被当今皇帝以武力镇压被逼退位。连带着茯苓的父亲,一路被贬。

  一直到最后,在被贬的路上,被皇帝派来的人灭了口,只是伪装成了是遇见山匪劫财害命。

  “我....那时候在外边,镇守大漠,国内乱了也不当一回事,只以为子衡都能处理好,年关过了,还能同我一道饮酒”

  定北将军声音压的低,陈幼安差些以为是定北将军要哭了。细细一看,他干涩的眼睛显现出的只有一片雾蒙蒙的灰,没有半分生机。

  英雄迟暮,陈幼安忽的就想到了这个词。

  “后来我派了很多人去找子衡的消息,最后,只是打听到,子衡家的下仆抱着他的孩子逃成了”

  “但是下仆后来也给追上的人砍了个血肉模糊。没个全尸”定北将军眯着眼,猛灌一大口酒,比划了一下“茯苓那丫头,那时候差不多该四岁了,小小一个,也不知道就去哪了,我以为她也死了,也就没再查下去”

  “只是您没想到,她活着,并且再次出现再您视野里”陈幼安接道。

  定北将军点点头长叹一声“是,真没想到,那孩子和子衡这般相像。我一眼便认出了她”

  对于那时候茯苓的出现,定北将军最多的便是不可置信。经过好几次的确认,才彻底认了下来,这便是子衡的女儿。

  只是处于多种考虑,定北将军并没有丝毫要与茯苓说明一切的想法。许多时候,揣着明白装糊涂都比不上真糊涂。何况,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再去翻查,对现在还活着的人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只要知道子衡的孩子还好好的活着。就都够了。抱着这样的想法,定北将军更是不愿与茯苓说起从前的事情。

  “起风了,回去吧”陈幼安站起身,拍了拍身后,低头对定北将军说道。

  定北将军置若罔闻。啪的一声倒在草原上,接着便是止不住的笑。是了,如此一想,许多事情便都能想的通了,幼安怎会是自己这样的莽夫,她什么都早就知道了。

  陈幼安不言不语,转过身便往回走。这草原上的风太过凛冽,吹得人面都疼。

  “幼安”定北将军喊了声,躺着没动。

  陈幼安转过头看了眼定北将军,挺直的身子似乎愈发瘦弱。

  “莫要勉强自己,上一辈的事情,都不能怪在你们头上”

  “我晓得的”陈幼安转过头,轻笑了声,一步一步朝回走去。

  定北将军闭着眼,想了许多。

  晋皇登基时,陈幼安的爷爷,也就是陈国公,亲自带着兵镇着的朝臣。后来清理贤王的剩下的党羽时,更是将心慈手软这个词彻底忘了个干干净净,斩草除根雷厉风行。

  朝中那时众人都惶惶不安,深怕下一个出事被灭门的便是自己府邸。

  许是坏事做多了,才会在后来的日子里,陈家子嗣个个身陨在战场上。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像极了荒唐的笑话,定北将军想。自己一心瞒着幼安与茯苓。便是怕她们知晓。

  若是茯苓那孩子知道了是幼安的爷爷害了她一家子.....定北将军苦笑,不再深想。

  也不知道幼安是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些,瞒了这般长的时间,也不知心里要有多苦。

  定北将军抱着酒葫芦,红着张脸,竟就睡了过去。

  “大漠退兵的事情,与你有关”钟离看完了信纸,慢慢卷成一抽,放进蜡烛烧净。

  “嗯,是我做的”陈暮自从在闵国新皇那讨来了大使一职,来的最勤的地方就是钟离这。时常饮一壶茶饮上一整天。

  “你....”钟离本想问为何如此,但刚出口便止住了嘴,不再说下去,倘若真的要问,倒不如问,为何陈暮待自己这般好....

  “公主为何不问了”陈暮颇有耐心,把玩的茶杯,心情甚好。

  “没有意义的事情,犯不着自讨没趣”钟离站起身往窗边走,闵国比大晋回春要早,现下柳树已经抽出了新芽,倒是有了些春天来临的征兆。

  大漠退兵,安安便要进京了。也不知这对于她是好是坏.....看样子,这年春天,自己是无法同安安一通过了。

  钟离敛眉,垂着眼,多了几分惆怅。早知会如此,当初自己又何必执意毁了安安的清闲日子。她心里....是否也有埋怨怪过我。

  “钟泽没几日好活了”陈暮没头没脑突然来了这样一句话。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所以呢?摄政王会在闵国新皇登基大典结束后,放本宫回去?让本宫瞧父皇最后一面?”钟离讽刺问道。

  这是钟离第一次在陈暮口中自称本宫。这身份一旦用上,立场便不同了。陈暮自然是懂。

  “不会”陈暮干脆拒绝“钟泽死了,大晋定会一片混乱,放你回去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