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德漂浮在漆黑海洋里,浩瀚广袤,缄默无声,他的身体是这汪洋中唯一的岛屿。

  他忍不住去想,自己睁开眼睛后会看见什么。因为精神受到剧烈冲击脱离了修普洛斯世界变成一具只会躺在床上做梦的植物人(好极了,他正需要休息);或者被神罗捕获,再一次像标本一样泡进装满魔晄液的玻璃罐子里;又或者他根本没有离开那个黑暗无光的隧道……

  那生长着无数节肢的狰狞阴影笼罩在他们头顶,萨菲罗斯半跪在他身前,在皮衣的破损处裸露出可怕的贯穿伤。弓起的脊背微震微颤,那条苍白嶙峋的骨脉犹如龙背上的荆棘鳍。

  他就像是被审判以圣矛贯穿钉于地心的利维坦,那双被神明诅咒又被亲吻过的绿眼在克劳德面前缓缓合拢。

  “Farewell,Cloud.”

  “不!别离开——”

  在急促的心跳与喘息声中,克劳德猛地从床上撑坐而起。

  他惊惧地环顾四周,米色墙纸、地毯、鲜花、果盘……这里是一间装修舒适的卧室。他们逃出来了。

  仿佛被扎破的皮球,紧绷身躯缓缓松懈。克劳德塌下腰背,将惊出细汗的面孔深深埋进手掌。

  他真的搞不清楚自己。

  就像他永远搞不清第七天堂里那繁多的调酒配方。墨西哥龙舌兰酒佐以多少配比的红糖水,加上橙角或者车厘子,能够调制出色彩绚丽的龙舌兰日出。又是多少金酒、修道院绿酒与橙味苦酒的混合能够诞生出泛着金色光辉的琥珀之梦。

  这一刻,他十分渴望蒂法在自己身边。这位敏感细心的姑娘必然能够帮助他开释这个梦境带给他的困扰。

  当然,他完全可以将这一切责任抛到那位星球之敌身上。

  毕竟在路法斯向他出示的大量证据显示,由于萨菲罗斯细胞带来的深度侵蚀使得他身不由己地渴望靠近,且融入对方。

  但是你心知肚明,这并非唯一的原因。另一个更加清醒、理智的声音在他脑袋深处发声,引发他太阳穴的阵阵抽痛。

  克劳德·斯特莱夫,别像个懦夫。

  你知道你对他的感情来自哪里,要我帮你一一数过去么?年幼时贴满卧室的海报,每一期不落的访谈,被珍而重之收藏在柜子里的模型,离别家乡前亲吻的人物明信片,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与那一抹如魔晄燃烧般绿焰相撞的一眼……

  一个生性怯弱内敛,并成长在缺少男性长辈家庭里的男孩,太容易将伴随他渡过整个青春期的完美男性视为榜样与崇拜的对象。

  而后当他入伍神罗,在从少年长至成熟的重要阶段中,与之厮混的全是粗糙的战士,连找个合适女性作为梦境里的暧昧形象都做不到,反而是某个银发绿眼的男人时常不请自来出入他的梦中,令他澎湃,令他燥热,令他成长。

  这一切全都发生在接受宝条改造之前。

  这件事情蒂法知道,路法斯在被萨菲罗斯操控修普洛斯陷入幻境时也瞧出来了。

  他从来瞒不住别人,但他不想亲口承认。

  因为这会让自己面对那位灭世天使时本就岌岌可危的局面更加雪上加霜。无论如何,我不想向他投降。克劳德心想。

  忽然,一道明显不属于他的疑惑情绪传递过来,轻巧地滑过他的大脑皮层,令那些神经突触微微蜷缩像是被突然碰触的含羞草。

  克劳德惊得差点儿跳了起来,谁?!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卧房门口,几秒钟后,房门推开。以曾为首的塔克斯随员和医生、研究员走了进来。

  曾来到克劳德床边站定,向他点头示意,但没有着急开口,而是等待银发1st的到来。

  克劳德抬头打量对方。

  萨菲罗斯接上了一条新手臂,银发用皮筋松松地扎成一束,拢在右肩。换下他标志性的皮质作战服,换上一身轻便常服。衬衫、夹克、休闲西裤,套在那过人的身材与长腿上,令人心旷神怡。

  一旦想起这位漂亮先生方才还惨死在自己的梦境里。克劳德情绪复杂之中又有点想笑。

  “恭喜你,斯特莱夫先生,成为世界上第一个与1st达成连结的人类。这对于生化智械的研究工作具有里程碑式的重要意义。”曾拍了拍手掌引起他的注意,很难说那客套性的微笑表情里有几分真诚。

  “说实话,我们从未预想过萨菲罗斯会是1st中第一个缔结婚约的,毕竟这位殿下是如此的孤傲,且挑剔。”他幽默地开了个玩笑,“但命运自有其惊喜,不是么?”

  曾向克劳德宣布神罗在这件事情上所做的决议:“斯特莱夫先生,你不用通过身份考察、体测、面试等一系列审核,直接受聘为我们公司的特种兵战士,并与你的连结者分享荣耀。”

  “也就是说,你现在也是一位1st了。”

  神罗的态度……出乎预料的宽容?

  克劳德怀疑地挑起一根眉毛,这并非他所熟知的那个强势财阀应有的反应。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忽然一道否定的情绪制止了他。

  又来了!这擅自跑到他脑子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克劳德惊疑不定,手指抓紧床单,几乎要以为自己出现了精神分裂。

  他没有去听曾讲述关于1st所享有的一系列待遇,精神不受控制地发散开来,拧成一股无形的绳索牵引他看向萨菲罗斯。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就好似他们处在另一个空间,就他们两人。明明身在人群却与别人分割开来。

  克劳德看见萨菲罗斯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冲他微微点头。

  神罗将军承认了那些擅自溜达到佣兵脑子里的情绪属于他。

  且不说克劳德内心是怎样的混乱无措,完成告知任务的曾也发现了两人的眼神交流与他们新招募的1st的心不在焉。

  他善解人意地带着众人告辞离去,给两位“新婚夫妇”留出单独的谈话空间。

  萨菲罗斯拽来一把椅子放在床边,坐了下来。

  “那是‘通感’,是90%以上契合度的连结者之间才会出现的能力。”

  克劳德的心脏微微一沉,方才他所思所想暴露了太多秘密。包括关于现实世界的存在,包括造梦机器“修普洛斯”,也包括自己关于萨菲罗斯的复杂感情。

  “你能看到我在想什么?”

  好在萨菲罗斯给出否认答案:“没有那么神奇。我们只是基于精神之间的联系能够感知彼此的情绪,分享彼此的感官。”

  听到他这么说,克劳德稍微松了一口气。暗自告诫自己以后需要更加谨慎。随后对于这个从未听说过的“通感”产生了兴趣。

  “‘彼此’,所以它是双向的?”

  他开始动手尝试,试图将自己的好奇情绪传递过去。但由于没有经验与相关知识做指导。推动自己的精神云时,费力地就像是推着凝固的水泥。

  萨菲罗斯感知到环绕他的精神海荡漾起微弱的波澜,明白那是金发佣兵在努力尝试。他指导道:“你需要发挥点儿想象力,让你的精神云变得柔软、轻盈。”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

  克劳德湛蓝的眼睛微微张大,他看见……这种表述不够准确,与对方交融的精神使他“看见”,神罗将军那平静深邃如夜空的精神海洋随着那道响指复苏过来,汇聚成澎湃海潮向他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却又在即将淹没他的那一刻化作鸽群,宛如洁白的雪花从他身旁飘散。

  萨菲罗斯向克劳德展示如何玩弄自己的精神云,就像是进行一场优雅的魔术表演。

  克劳德绞尽脑汁地将一道情绪想象成一只垂耳兔,令它脱离庞大的精神云落在自己掌心里。还没来得高兴,那只雪白的毛团就自己蹦跶到萨菲罗斯怀里。

  他能感觉到那只兔子在对方脸上蹭了蹭,这让他有点尴尬。但好在成功把自己的念头传递过去。

  “你感知到了什么?”克劳德问。

  萨菲罗斯半敛着眼睛,沉浸在里面,仿佛细细品味一杯红茶。

  “很矛盾的感情,我从未体验过。但是能够从我的数据库中找出贴近的描述,介乎抗拒与渴望之间。”

  “就像是聂鲁达·巴勃罗《绝望的歌》。”

  “我对你的欲望何其可怕而短暂,何其混乱而迷醉,何其紧张而贪婪。”

  克劳德差点儿没把自己刚喝进去的营养液给喷出来。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分离出的情绪竟是这个。几乎想痛苦地呻吟一声,然后把发烫的面孔埋进掌心里。得赶紧想个办法阻止对方,他害怕再听下去会羞愤到大脑爆掉而脱离这个虚拟世界。

  “我没想过你竟然会喜欢诗歌?”

  “我有一个熟人。”提到那位红发1st时,萨菲罗斯罕见地表露出无奈,“每个圣诞节给你准备的礼物都是诗集、笨苹果与潘趣酒,你多少会记住一些。”

  克劳德知道那个熟人是谁,很高兴在这个世界里萨菲罗斯与他朋友们关系看起来挺融洽。

  往好处想想,克劳德。他在心底安慰自己。这会让你的间谍工作变得简单许多。不需要试探,不需要猜测,就可以接触到对方的真实情绪。

  作为交换,只需要努力控制不去回想自己那些青春期的小秘密。

  房中安静了一会儿,萨菲罗斯的通讯器响起。他收到高层下达的新任务指令。同时房门被人推开,有大量仪器、行李等东西被搬了进来。

  克劳德疑惑:“这是在做什么?”

  萨菲罗斯划动屏幕,查看任务内容,解释道:“这是神罗高层下达给我们的第一个任务。为了搜集1st与其连结对象的相关数据,要求我们增加接触,以培养更高的契合度。”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我们被要求同居。”

  ※※※

  与一个男人同居算不上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但如果那个男人名叫萨菲罗斯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起源于命运强牵的红线,延续于对星球归宿的争夺,仿佛一场疲于奔命的战斗与看不到尽头的追猎。

  不可谓不惨烈。

  克劳德很难想象,自己能同对方和平地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里充斥鸡毛蒜皮与相亲相爱。

  而且考虑到再过几天就是这个世界的感恩节,他们说不定还要围坐在温馨的小圆桌边,在红枫叶与干松果编织的花环与星火烛光的包围中,就着火鸡、南瓜饼与蔓越橘,分享本该属于家人间的亲密节日。

  一旦想到这种可能性,可怜的佣兵就有些喘不上气,几乎要恐慌症迸发。

  好在神罗公司对于1st的待遇展现了他们一贯的奢侈与慷慨。

  萨菲罗斯的住所是一座复式公寓,空间开阔,单论客厅足以塞下大半个网球场,且配备独立健身房、桑拿室与私人影院。

  只要克劳德摸清萨菲罗斯的作息时间,并将自己出入卧房与餐厅的时机规划妥当,完全可以不需要与对方照面。

  一开始,克劳德打定主意这么做。打算像个藏身于森林中的黑豹般昼伏夜出,连条尾巴的影子都不留给公寓的主人。

  然而,仅渡过半天时间,他便丧气地宣告计划破产。

  这都要怪那该死的通感!

  每当克劳德摸出卧室,悄无声息穿过走廊,总会发现那位银发英雄如幽灵般倚靠在前方拐角,绿眼如同等候食物的夜枭般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好极了,这恼人的特异功能成功让他俩被迫成了一对连体婴。克劳德抱着热牛奶与夜宵被赶回去睡觉时,在心底一阵牢骚。

  这两天,神罗高层似乎在商讨对于克劳德的具体安排,他一直处于待命状态。

  而萨菲罗斯事务繁忙早出晚归,金发佣兵拥有大把大把的空闲。现在他就正泡在健身房里。刚完成几组踢腿与拳击,正在瑜伽垫上跟自己的韧带较劲。

  正当他握住脚踝用力下压,努力将自己的大腿打开时,刺痛来得突然,就像是被迫在针垫上滚了一圈,又像是被滚烫的开水突然浇了一下,每一个细胞都尖叫着受到攻击,却又在半秒不到的时间内平息下去。

  克劳德眨了眨眼睛,怀疑那是他的错觉。

  接着,一股疲惫感冲刷过他的大脑皮层,身体似乎沉重了几分,像是猫咪打着低沉呼噜催促去休息、去睡眠。

  灵敏的耳力令他听见开门的声音。克劳德明白,是萨菲罗斯回来了。

  无论是刺痛还是疲惫,这种种如梦似幻的感官皆来自对方。

  短短两天的相处中,克劳德摸索出一条规则。他们之间的通感拥有距离限制,大约直线50米左右的距离。

  就像是wifi信号,超出这个距离,这种幽灵感官会消失,而当距离越近,他们对于彼此感官的感知就越明显。

  克劳德拽过架子上的干净毛巾,擦去脸上胸口的汗水,顺手搭在湿漉漉的金发上,起身离开健身房,走向客厅。

  不出意外的,他看见散落一地的凌乱衣物,从门口一直延伸至浴室。表明它们的主人从进门开始就在边走边脱。

  公寓的主人似乎经常忘记这里还有另一个住客。

  克劳德不止一次撞见他风尘仆仆的回来,并在去往浴室途中旁若无人宽衣解带的模样。

  大约是萨菲罗斯常年独居,以及日常在实验室里被人观摩身体而养成的习惯。他对于暴露身体没有多少羞耻心。褪去身上的一切束缚,会让他感到放松与平静。

  因此,被人撞见后,萨菲罗斯非但没有尴尬,还撩起披在胸口的银发扎在脑后,并极其自然坦荡地跟人打了声招呼。

  那画面实属冲击。

  想到这里,克劳德赶紧甩了甩头,将某些画面驱赶出脑袋。

  他拍了拍泛红的脸颊,弯腰捡起地上的风衣、长裤、肩甲、皮革背带以及……一条黑色的三角内裤。哇哦。

  克劳德将这堆玩意儿一股脑地塞进脏衣篓。犹豫了一下,走向浴室门口,抬起手臂打算敲一敲磨砂玻璃,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帮助。

  那阵突然出现又消失的刺痛,让他感到不同寻常。

  然后,奇妙的感官分享又来了。

  整个人仿佛被热水浸泡,毛孔在舒适的水温中扩张,肌肉在按摩下变得绵软松弛。

  虽然感觉很舒服,但却令站在门口的金发佣兵表情瞬间古怪了起来,带着点儿如临大敌的意思,不安地炸起羽毛。

  无形的揉搓感找上他的胸口,带着泡沫的湿滑来回打转。克劳德紧绷起身体,喉结微微颤动。并尴尬意识到自己的乳头在背心下硬挺了起来。他抬手护住那里,但显然毫无帮助,甚至看起来有点滑稽。

  感官分享,这真是棒透了,我猜在这个世界里连结者没有隐私权?

  克劳德发散起思维,好叫自己不那么在意。饶了我吧,我一点也不想知道萨菲罗斯擦洗自己胸部时用了多大的力道。

  其实,对于这种情况的发生,他不是没有收到过暗示。

  比如这几天有太多关于“新婚快乐”的调侃,包括那位圆滑世故的塔克斯主管和替他安排入住的两名女性神罗雇员,就连扎克斯来看望他的时候特地送了扎着花束的巧克力礼盒。

  “契合度达到90%以上的连结者们基本最后都是要结婚的。”扎克斯一面躲避克劳德为表抗议向他投来的苹果,一面乐呵呵地将礼物塞进金发佣兵的怀里。

  “我不明白。”克劳德无奈地发着牢骚。

  扎克斯笑容在那一刻变得神秘,或者说,有点儿幸灾乐祸?

  “上帝啊,你是从哪座高塔里逃出来的不谙世事的金发公主?不用着急,你马上就会明白的。”

  是的,克劳德完全明白了。

  当你与另一个人的关系变得如此紧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你能够分享他的每一缕情绪,感知他的每一次呼吸,抚摸自己如同抚摸他的身体,很难不会情愫渐生。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这种尴尬到死的窘境。

  嘿,或许神罗可以创造一个全新的惩罚方式,将两个彼此憎恶的人连结在一起。克劳德苦中作乐地想着。让他们体会什么叫作真正的“友爱”。

  在感知到浴室里的将军阁下分开大腿,用湿滑毛巾擦洗进大腿内侧及膝弯时,佣兵冒起一身鸡皮疙瘩,落荒而逃,尽可能地与人拉远距离。

  萨菲罗斯洗浴完毕已经是20分钟后的事情。

  银发微潮地披在肩头,他换了一身休闲体恤与宽松的棉质长裤,赤脚走出浴室,在浅灰色地砖上留下一串潮湿脚印。

  他目标明确地走向厨房。

  虽然视野里没有克劳德的身影,但那从手部感知到的温度明晃晃地告诉他,对方在接触烧热的物品。烹饪则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果然,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丁零咣啷的声响。

  萨菲罗斯没有出声打扰,从冰箱里拿出一罐黑麦啤酒,来到餐桌旁安静坐下。胳膊底下夹着一本随手从书架上抽出的杂志。

  他放松后靠,令椅子两条前腿翘起,微微摇晃。手肘搁于桌面露出白皙优美的一截,指尖轻敲起不知名的小调,眼睛盯着那杂志封皮《茉莉奶奶教你制作毛毡玩偶的10种小技巧》,回忆着家里为何会出现这种书籍。

  然后,慢慢地,他想起来了。

  茉莉奶奶系列是安吉尔的最爱,他很乐于将这些陶冶情操的技巧分享给他那两位性情古怪孤僻的朋友,以期望给银发与红发的1st开发出一些阳光的爱好。

  于是,安吉尔按照杂志里的指导亲手制作的手工艺品,杰内西斯所赠送的初版书以及日本能剧鬼面、南美巫毒玩偶、开膛手杰克的手术刀、克苏鲁的触手标本等各种邪门物件,自万圣节、感恩节直至圣诞节逐渐霸占他的书架、装饰柜以及抽屉。以致于他不得不考虑腾出一件客房改为陈列室,专门放置来自两位朋友的馈赠。

  萨菲罗斯本打算翻翻看,以打发时间,但是大理石料理台前的景象牢牢锁住他的目光。

  克劳德似乎刚经历完运动,汗湿的金发被毛巾擦得凌乱,皮肤上泛着尚未消退的红晕。那双清澈蓝眼专注于案板,鲜亮蔬菜从清水中捞出,生菜切丝黄瓜切片洋葱剁碎,黄油丢进平底锅在高温中融化。

  他拿出白天腌好的牛肉馅,手掌施力将肉团压成饼状,新鲜的肉糜里能够瞧出切成丁的黄椒、口蘑与玉米颗粒。将肉饼送入锅底,脂肪与热油碰撞发出热闹的滋滋声。

  佣兵身上套着属于萨菲罗斯的黑色背心,由于两人身量差异,这件衣服显得过于宽松。下摆遮住绷在后臀与大腿上的运动短裤,让两条笔直的腿看起来就像是直接从背心下探出,修长白皙,却也结实有力。

  他步态轻盈地在与厨房呈同一色调的浅灰瓷砖上走动,左三步,右四步,像是将某种舞步融入他在锅碗瓢盆间的工作中。

  伴随肉香弥漫厨房,烤箱发出“叮”的一声,克劳德带着隔热手套取出烤好的全麦面包。放上切好的洋葱圈、黄瓜、西红柿、厚煎蛋和煎出油脂的肉饼,均匀地挤上沙拉酱,切成两半,用白瓷盘托着送到萨菲罗斯面前。

  萨菲罗斯微微怔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里面会有他的一份。

  自他的意识从那畸形躯壳中诞生,身体60%部分已被生化器官及义体所替代,其中就包括消化系统。

  天才又疯狂的宝条博士为他重新塑造了另一套消化系统,让他能够通过输入高浓缩燃料,更为高效便捷地摄取能量。就像是将汽油加入一台超跑的油箱。而副作用就是味觉缺失,以及长年对胃袋的弃用,让人不确定它是否还能正常蠕动。

  “我并不需要……”萨菲罗斯打算拒绝,但肚子却背主地发出咕哝一声。食欲从沉眠中复苏,胃袋空磨生出轻微疼痛。他竟然久违地感受到饥饿,真是惊奇。

  萨菲罗斯抬眼,半是猜测半是探究地看向克劳德。两人目光撞在一起,克劳德忍不住“噗嗤”低笑出声,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动作。

  “好吧,我承认,饿的人是我。”他感兴趣地盯着萨菲罗斯腹部打量,“没想到,通感会带来这种连锁反应。”并把盘子往他面前递了递,“尝尝?”

  萨菲罗斯稍显犹豫,他实在不确定罢工十年的肠胃会有多么脆弱。

  但他还是享用了这份牛肉三明治。肉糜混合着酱汁挤压入口腔,舌头依旧尝不出味道,但当咀嚼吞咽后,食物沉甸甸地落入胃中,令那仅剩三分之一的胃袋感受到踏实与慰藉。

  克劳德观看了一会儿萨菲罗斯的用餐,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份,一口咬了下去。

  他吃得专心,也就没有看见那双凝固绿焰的瞳眸微微张大,在失态暴露前被人以翻看杂志的动作掩饰下去。

  因为在克劳德的帮助下,他“尝出”了牛肉、酱汁与全麦面包的味道。

  萨菲罗斯眼底流露复杂,盯着克劳德蹭在唇边的芝麻粒与白酱怔怔出神。

  他很少考虑过去,考虑未来,考虑所谓存在的意义。虚无主义的生活状态,再加上大量感官缺失,导致他逐渐与人性背离……

  然而,这个误打误撞与他连结的“克劳德·斯特莱夫”终止了这一切。

  这个男人竟然给他带来了“活着”的感觉。

  两人快速拾掇完晚餐。

  克劳德的盘子里一粒面包渣都不剩,而萨菲罗斯则留下三分之二的三明治。

  当银发将军感知到自己比波斯玫瑰还要娇弱的胃袋,因研磨牛腱肉过于费劲儿而发出精疲力竭的呼救时,明智地停止继续享用晚餐。

  他对于时隔十数年的自然进食感觉不错,不想因为一场惨烈的闹肚子破坏这美好的印象。

  水龙头打开,水流冲刷过脏盘子与克劳德的双手。萨菲罗斯放弃继续研究那本讲述如何用长针驯服毛线团的编织教程,目光追随在金发佣兵身后,像是漫步于苍茫绿野间追逐着心爱羊群的牧犬。

  克劳德只觉得后颈露出背心的那一小片皮肤被人瞧得发烫发痒,就好像两人之间的关系以某种不能被他所理解的方式贴近了一层。

  他更能加清晰地感知到对方情绪的释放,极度放松与愉快,好似午后阳台上被晒懒了骨头的猫,打着哈欠,用修长的尾巴晃悠悠地去勾矮墙下野花。

  克劳德被这种慵懒的愉悦同样弄得懒洋洋的,半敛着眼睛,靠着料理台有一下没一下地刷着盘子。

  “我能问问,神罗对我这个外来者安排决定了么?还是说,那些高层打算再来几十个会议一直吵到他们退休?”

  克劳德不确定自己能够在这里停留多久,关于魔兽潮与魔晄眼的谜团停留在表面没有半分进展,他不想被圈养在神罗将军的公寓里浪费时间。

  “这正是我要通知你的事情。”

  萨菲罗斯拈着银匙,搅散浮在棕红茶水里的牛奶泡沫。

  “目前兽潮已基本平息,残余魔兽正在撤离米德加,但有一批被治安维持部拦截在第五区贫民窟外围圈养起来,打算作为生化智械匹配连结者的测试对象。”

  “你也得参加,克劳德。科学研究部的疯子,特别是宝条……”提及这个名字时,克劳德明显感知到萨菲罗斯的嫌恶,就像是看见一只扑在鞋面上的癞蛤蟆。他不禁在心底表示赞同,没错,那就是个人渣,“他希望能够亲眼看到,完成连结的1st阶级能达到什么样的一种高度。”

  “我想,我们能够给他一个超乎想象的结果。”说这话时,萨菲罗斯依旧显得优雅深沉,但却有一种微妙的自得与表现欲跳跃在克劳德的神经间……金发佣兵再次用力感知了一下。

  “你在笑什么?”萨菲罗斯皱眉发问。

  克劳德不动声色地扯回嘴角弧度:“总算得到一个好消息,为终于能够走出公寓呼吸新鲜空气而高兴。”

  “提醒你一下,我们保持着通感。”萨菲罗斯环抱手臂肩背后倚,不赞同地挑高一根眉毛。他确信自己接收到某种偷笑的情绪。

  “老天,谢谢你的提醒,我还真不知道这个。”克劳德讽刺抱怨,用毛巾擦干盘子上的水渍,摞成一堆,放进橱柜里,并对假作深沉的某人翻了个白眼,“放心,明天我会尽全力配合将军阁下,让那群白大褂以及每一台监测仪器、监控摄像头都见识到,‘英雄’萨菲罗斯是多么的迷人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