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莱夫医生,不是克劳德。

  熟悉的嗓音递送来陌生的称呼,映有克劳德倒影的冰蓝虹膜情绪匮乏。不是金发佣兵那种为藏起羞怯秉性而刻意展现的高冷,是真正的冷淡,因对外部世界缺乏兴趣、对所见所闻缺少共情而形成的冷漠。

  仿佛曾经那些刻骨铭心、纠缠克劳德如梦魇的昂扬战意、疯狂与偏执以及令人难以喘息的步步紧逼都只是他的臆想。

  这位神罗英雄安静地坐在他面前,好似被精心栽培于庭院间的嵯峨银桦,空有华貌,听凭管理者的修剪或引导,给人以无言的驯服感。

  驯服……与萨菲罗斯?

  克劳德心头微哂,他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种可笑的词语搭配。

  “来喝点儿什么?”克劳德打算切入正题。起身从装饰柜里拿出一对套杯,翻出装有伯爵红茶的和危地马拉咖啡豆的玻璃樽。“茶或咖啡?”

  他一面询问着,一面目光停顿于酒瓶。或许这个才是最佳选择。可以预料,接下来他们将进行一场“以心交心”的厮杀。而高度数的烈酒是最好的助燃剂。

  他认为自己需要更放开些,而他的对手需要更放松一些。

  房间门窗封闭,温度逐渐升暖。

  克劳德脱下外套,扔搭于椅背,轻薄衬衫贴着肩胛舒展勾勒出蝶状的线条,袖口挽至手肘,露出半截匀称白亮的小臂。手指、臂肘夹住几只杯瓶。他口吻随性,仿佛朋友间闲谈。

  “我猜,神罗战士应该没有关于酒的禁令?”

  萨菲罗斯的回答也很随和:“任务期间有禁酒令,不过于我而言,现在算是在‘带薪休假’?”

  自嘲,他竟然在自嘲?

  克劳德深感意外,回头时正巧撞上萨菲罗斯的注视。比起记忆里举世无匹的嘲讽冷谑,那双奢华绿眸经由橘色灯光的调和沉淀出柔和暖调。将对人类与星球的蔑视剥离后,他竟显得平易近人起来。

  克劳德微微恍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握住一瓶波本。这种玉米谷物发酵成的威士忌,拥有醇厚绵密的口感。既适宜于初次见面,又适宜于老友重逢。他拎起酒瓶,冲人晃了晃:“来一杯?”

  萨菲罗斯依旧凝视着他,银色发丝在人脸侧轻轻晃动,客气地拒绝:“一杯白水,谢谢。”

  于是,红茶、咖啡豆还是波本威士忌都没能派上用场,至于白水被克劳德忽略不计。最后被摆上桌面的是两杯牛奶,其中属于萨菲罗斯的那杯,还被“好客”的主人多加了两勺砂糖。

  萨菲罗斯表情出现微妙变化,轻扬起眉梢,目光从牛奶杯口的热气转向表情一本正经的克劳德。没有表露拒绝,也没去碰那杯牛奶。

  纵使陷入柔软的沙发坐垫,神罗英雄也未曾放松自己。他腰背峻拔,坐姿庄重,浑身上下透露着精心打磨的优雅。

  风衣面料轻薄地服帖于身躯,克劳德能从那张力十足的起伏中瞧出对方的身体始终处于调动状态,协调而舒展,饱满又蓬勃,仿佛仍身处烽火不绝的战场或者神罗军营,时刻准备着携刀赴宴。即使正处于“带薪休假”期间,他依旧自律,严苛地遵守着神罗禁令。

  这样的他,真如无数人所憧憬的英雄一般。

  在这个纪元,由于战争不断、纷争不休,伤痕累累的星球在饱受磨难后逐渐迈入衰亡,其外在表现便是资源匮乏与生存环境不断劣化,这令渺小而脆弱的人类感受到强烈不安。他们将这种不安转化为对强者庇护的渴求,与对拯救命运英雄的渴望。

  于是,“英雄”萨菲罗斯应运而生。

  他仿佛必将为救赎世人钉于十字流血而死,又于三日后复活的圣子,承载着米德加及其周围城镇数千万人的希望,被无数双高扬的手臂托举入神坛。

  然而,在神罗不遗余力地煽动与宣传下,他们是如此盲目、且狂热,无一人关心那位绿眸银发的英雄俯瞰世人时的所思所想。所以,当突然被抛下、被背弃时,才显得如此难以置信与不可理解。

  这或许就是此后星球劫难的根源。

  克劳德无法责备,毕竟他也曾是那群盲目者中的一员。端起玻璃杯,温热的液体滑入咽喉,声音因啜饮而含混不清,巧妙地掩饰某种不平的心绪。

  他轻轻说道:“萨菲罗斯,你曾是我最为憧憬的对象。”

  别样的深沉,像是一句迟到的告白。

  萨菲罗斯不知克劳德感慨的缘由,也无法知晓这句话中凝聚的感情。

  “多么荣幸。”他回答,如同面对任何一个神罗英雄的粉丝。唇角微勾,带出一抹轻微的笑,“需要我给你的海报签名么?”

  克劳德微微一梗,别开脸,感觉到了狼狈。

  他得承认,他确实买过萨菲罗斯的海报。就像是那些对于珍爱事物拥有收集癖的少年,别人往往是球鞋或者各种机器模型,而他的则是萨菲罗斯。

  通贩的、限量的、典藏的……如壁纸般糊满整个房间。他穿着运动短裤,头枕蒂法赠送的陆行鸟玩偶,在无数双绿眼的凝视与环绕中入眠。他在梦里叨念着萨菲罗斯的名字,期望某一天睡醒后惊喜发现自己变得跟那个男人一样高大俊美。

  但就像是任何男人长大后对于自己童年感到不堪回首,克劳德也觉得自己那时狂热粉丝般的崇拜行为挺丢人的,根本不想接受这绿眼睛混蛋带着理解意味的调笑。

  “我早就脱粉了,神罗的大明星。现在让我们回归正题,解决你的问题。”

  克劳德转移话题,摊开神罗送来的病例,眉毛随着纸页翻动越挑越高,里面记载的内容如同洛夫克拉夫特笔下的故事般荒诞离奇。

  事情发生在一个月前,神罗部队顺利攻陷五台西南方向几个军事要塞,所有的军官及战士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迷人的夜晚,夜风微凉,月光如溪水般澈冽。军营中央燃起巨大的篝火,金色的火柱如龙卷般冲入天空。战士们挽臂搭肩,大声唱着不成调子的冲锋曲,惊飞林中群鸟。烈酒洒了一地,有人在掌声中跳起了家乡的踢踏舞。燃烧的木炭亦似受这亢奋的情绪感染般迸溅出火星,烫红了男人们喝得酩酊的脸庞。

  就在如此欢乐放松的时刻,有两名醉醺醺的战士勾肩搭背离开聚会,打算寻个偏僻角落解决生理问题。

  他们喝得有些醉了,踉踉跄跄间走得过远,绕出林荫的包围来到一处花丘,赫然撞见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英雄”萨菲罗斯正在处理两名神罗战士的尸体。

  现场情况令人毛骨悚然。

  烂漫的山花之间,两具尸体并排躺着宛如安睡,被人摆放成双手交叠的姿势。他们已被经过仔细解剖,一条Y字割痕横贯胸口,心脏、肺叶等脏器被摘出,浸没在福尔马林里。

  萨菲罗斯长身而立,夜风摇曳着他的衣角,月光披洒在他发间。他拧腰转身间,斑驳血迹顺着正宗锃亮的刀身点点滴落。

  被人发现,这银发绿眼的凶手不见丝毫惊慌,他平静地沐浴在响彻营地的警报声里,将两束扎好的矢车菊花束丢弃于尸体胸口。

  治安维持部部长海德格派人介入调查后骇然发现,除了这两名2nd战士外,还有14名特种兵同样遭到了解剖。其中5名2nd与9名3rd。大部分是战死者的遗体,也有几个为萨菲罗斯所杀。

  这件事情令神罗高层大为震动,神罗总裁及各位部长皆亲自出席针对凶手的质询会。

  萨菲罗斯被拘束在封闭的审讯室里,解除武装,脖颈、手足套上金属环。这玩意儿由兵器开发部为神罗英雄特别定制,里面压缩配备1kg的有毒物质以及3kg当量的炸药。同时,将所有能够动用的防卫力量调回,从审讯室排布至神罗大厦门口。

  即便如此,负责质询的审判人员依旧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萨菲罗斯非常配合,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但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就仿佛这只是他的一时兴起。

  整个过程中,神罗总裁环抱双臂,沉默地站在玻璃房外,面色阴沉。烦躁不堪间,他看见白炽灯微微摇晃,在受询者的身上打落明灭不定的光影,防弹玻璃在一瞬间折射出萨菲罗斯眼底的神采。只对视一眼,便打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悚然震怖。

  那感觉就如同目睹魔晄炉中冲天而起的火光,如流萤般漫天纷扬。星球的血液被极尽贪婪地掠夺,却毫不珍惜地挥霍。充斥着残酷而魔性的美丽。

  霎时间,总裁恐惧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萨菲罗斯身上出现了偏差。

  这位自胎动起便被他们设计、改造、培养且设定了人生轨迹,必将如英雄般辉煌,又会如英雄般落幕的“完美作品”脱轨了。

  “所以,神罗高层知道你……坏掉了?”克劳德本来想说“生病”,但考虑到萨菲罗斯后来那些丧心病狂的行径,他觉得有必要用一个足够病态恶劣的单词贴在对方脸上。

  这混蛋值得这个。

  “但由于你的不配合,导致他们找不到原因,也无从修理你。可若要放弃你的价值,神罗心有不甘。所以暂且假定你是由于长时间接触战争带来的压力与暴力导致精神创伤,企图用心理治疗来抚慰你。”

  克劳德抬头,嘲笑地瞧了一眼头顶的监控器:“说到底,不过是换一种温和点儿的方式来‘审讯’你。”

  “不榨干最后一滴价值不愿放弃,这很神罗。”

  克劳德自顾自地总结着,然后因阅读到一段文字稍有停顿。他挑起眼皮,表情奇特地看向萨菲罗斯。

  “据医疗部描述,从你的口腔里检测出了血液反应……”屈指弹了弹手中纸页,“你什么时候被德古拉伯爵咬了?”

  “比那要多。”没有在意对方话里的讽刺,萨菲罗斯笑道,“你的想象力还是太拘束了,斯特莱夫医生。”

  “我不仅品尝了血液,还吃掉了他们身体的一部分。”

  说着,萨菲罗斯伸手握住克劳德座椅的扶手,裹着皮革的手指于棕红硬木轻轻敲击,椅轮摩擦过地毯,带着金发医生缓缓靠近。高大颀长的身躯倾斜向他,阴影覆盖在人身侧将光束遮蔽,庞然如鸦群。

  克劳德经过精心锻炼的身材与之相比,竟显得娇小纤瘦。只要对方张开双臂,就能将他拥住,收拢于漆黑的羽翼里。

  银发轻柔地搔过锁骨,克劳德感觉到空气在两人身体交叠架构的狭小空间内逐渐变得焦灼。

  萨菲罗斯贴近那被光线透过显得透明的耳廓,暧昧调笑:“需要我详细描述肝脏的味道,或是肺叶滑过食道的触感么?”没有刻意催低声音施加恐吓,但效果已足够惊悚。

  他天生就有一副磁性、且野心勃勃的嗓音,曾经被安吉尔评价为无须投入感情就能止婴儿啼哭。

  而在一次用桥牌打发时间的闲暇里,他输给杰内西斯,被迫当众朗诵了一段《loveless》节选。缺乏艺术细胞的英雄读不懂文字里那些神秘的意象,金翅的女神,折断的弓矢和化为星光的水滴。只记得红发友人在他平乏到令人犯困的诵读声中,发表了好一通冷嘲热讽。

  “萨菲罗斯,你听起来就像是黑帮教父同敌人进行火拼前的最后宣言。”那人骄傲宣布。而他杰内西斯,忧郁的流浪诗人,告死的红发天使,将为那些在火拼中不幸罹难的灵魂悲歌以悼挽。

  萨菲罗斯收起回忆,聚焦在克劳德身上,想要看到一只因受惊而炸毛的猫咪。对方在瞳孔微微收缩后扬起手臂,啪的一声,将病例拍在英雄脸上。

  “那么,记录里为什么没有提到内脏缺损问题?”

  “所以,你就是这样吓跑在我之前的五个医生的?性格恶劣的食人魔先生。”

  “你很敏锐,医生。”胸腔震动出低沉的笑,萨菲罗斯毫不掩饰他对克劳德的欣赏。

  英雄松开对方,坐回原位,竖瞳微微眯起在人身上逡巡,就仿佛盘踞沙丘晒饱了太阳的雪白狮类,偶见孤身涉入荒漠的旅人,甩着长尾,一路跟随的目光里充斥着探索欲与几分懒洋洋的野。

  一般人会在他恶劣恐吓的玩笑下感到被冒犯,即使碍于其身份地位不敢发怒,但难免流露几分恼火。而这位斯特莱夫医生没有,他应对自己游刃有余,透露着一股“早就知道会这样”的无奈。

  这份熟稔感即便是安吉尔与杰内西斯身上都没有的。冥冥之中有一条纽带将他两人紧密连结,仿佛一对搭档默契的探戈舞者,磨合多年,每一个眼神、扬臂与旋转都节拍契合。

  真是古怪。萨菲罗斯感到困惑、且新奇。他翻找遍记忆,确信不曾存在一个名叫克劳德·斯特莱夫的男人。

  克劳德将病例翻看完,放回档案柜里,偏头看向萨菲罗斯。满头金发与窗外阳光融为一体,柔软地散落额头与鬓侧。招呼人跟上他:“让我们做个测试。”

  克劳德领着萨菲罗斯向落地玻璃走去,探测器感应到热源指示门扉向两侧分开。房间外寒冷的天风与魔晄都市昼夜不休的喧嚣扑面而来。

  露台宛如一只洁白的瓷盘,托举于百米高空。观赏水池向外延伸,水流源源不断倾泻成瀑布。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露台瀑布与无垠天穹的交界之处。

  克劳德半只脚掌悬空,稳稳站在露台边缘,保持着一种惊人的平衡。环抱双臂,松开的衣领与袖口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宛如一只盘旋天际的灰隼俯瞰着米德加。

  湛蓝的瞳眸映照出机械都市,神罗大厦、圆盘住区与地表的贫民窟层次分明,从奢华无度到贫困荒芜一路向外凋敝。那种人与人之间阶级森严的割裂感无处不在。

  克劳德怔怔,眼睛被风吹得发涩。他想起曾有无数人前赴后继试图改变这里,为此不惜性命,却始终未能得到圆满的结局。

  忽然,感觉寒风稍歇,是一具高大身影替他遮挡。萨菲罗斯来到他的身边。

  克劳德捏了捏眉心,收敛情绪。“接下来我会让你看一些东西,你需要说出对于它们的想法。”

  “明尼苏达多相人格测试?”萨菲罗斯询问,声音轻缓,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如果是这个,我已经反复做过四次。”在上几任医生的安排下。至于结果,自然是毫无问题。

  “没有那么烦琐。”克劳德摇了摇头,“我只问三个问题。”

  说着,扬臂指向下方城市的某处。

  萨菲罗斯循着指引看去,是圆盘第七区的中心街区。

  高楼大厦间坐落一座广场,以洁白大理石堆砌,设计成海贝形状,设有球幕荧屏。曾是提供给剧团、乐团的公开演出场所,此刻正循环播放神罗总裁的演讲、对五台作战前线报道以及征兵广告。

  经过精心剪辑的画面,配以激昂乐曲,不时穿插有萨菲罗斯身影——

  俊美如神的银发男人,或穿着庄重帅气的制服,站在聆听总裁演讲的战士中央,显得鹤立鸡群。或穿行于流弹与碎石之间,拔刀一闪,引月光割裂烽烟。或伫立废墟大楼之上,银发飞舞如风雪,冷粹瞳眸俯视脚底人潮,抬手打一个响指,蝙翼龙首的庞然阴影从他身后升起笼罩战场。

  球幕荧屏前守着不少年轻人与孩童,眼神里充满狂热与期待。每当有萨菲罗斯的画面出现,人群瞬间爆发出欢呼。有孩童握着玩具长刀,学着英雄的“八刀一闪”匆匆跑过,嘴里发出模仿刀声的呼哨。

  广场旁边设立有神罗征兵处,帐篷前方排着长长的队伍,20来岁的年轻人们依次进入做基础体检。落选者垂头丧气,合格者兴高采烈,现场看起来非常热闹。

  “你对这群接受神罗聘用,将要放下家庭与人生奔赴战场的年轻人是什么看法?”

  萨菲罗斯道:“米德加的未来。”

  克劳德没有评价,又指向魔晄炉问道:“这些呢?”

  萨菲罗斯随着他转身环视,八座魔晄炉内永不熄灭的火光将他的瞳眸侵染成浓绿。

  “星球的赐福。”

  克劳德轻哼,偏头瞥了一眼对方的脖颈,那里套有一圈扎眼的金属环。装有毒物质以及浓缩炸药的拘束环依旧固锁于人咽喉。

  他用目光挑弄着那个狗圈:“这个呢?”

  “在不能确定我是否稳定前。”萨菲罗斯顿了顿,裹着漆黑皮革的食指点了点太阳穴。他的声线过于平稳,仿佛不起波浪的深海,“这是神罗出于对米德加安全考虑所做的必要保护措施。”

  多么完美、精准的回答。

  就好像从神罗员工手册上新鲜摘抄下来的一样。

  克劳德缓缓张大眼睛,表情错杂里混合着惊愕。湛蓝眼珠紧紧凝视着萨菲罗斯,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男人似的,眼神里充满了荒谬。又好似对方突然开一个极度荒唐的玩笑,令他难忍嗤笑,几乎捧腹。

  “你明明……你明明那么桀骜、自我、目空无一切,你后来还……萨菲罗斯,别让我可怜你!”

  萨菲罗斯因他古怪的反应怔住,“你……”,豹猫似的竖瞳猛然缩紧,一抹刀光擦着他脸颊掠过,击碎了身后窥视他们谈话的摄像头。

  面前的男人陡然撕碎伪装,眼神明锐,气质冷冽,手握一柄铁灰色巨剑。足有一个成年人的高度,厚实的剑身布满锯齿状的拼合接口,散发着粗犷、狂野的科技美感,与克劳德过分精致的形貌产生强烈反差,带来一种别样矛盾、且性感的视觉冲击。

  巨剑拖曳于地摩擦出金色的火花,流光闪动间,所有摄像头碎裂一地。

  变故突如其来,惊动了守候于诊所门外的塔克斯。在手提电脑中监控视频尽数失联的瞬间,塔克斯们反应迅速,立刻尝试暴力破门。伴随急促枪响,围绕门锁打出一圈透光弹孔。

  克劳德不慌不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控制器,拇指按动,降下一扇五米厚的合金门,将快要破碎的木门与塔克斯们的威胁、咒骂尽数隔绝。

  萨菲罗斯目光追随着克劳德利落的身手,他没有动作,只平静旁观事态发展。正要开口,被颈间传来的电流声打扰,曾的声音急促响起。

  “萨菲罗斯,你情况怎么样?你先控制住那个医生,我们在外面接应你……”

  不等曾说完,克劳德一脚踢碎门口装饰用的落地花瓶,微型Emp自陶瓷碎片中滚出。他用靴跟踩下。

  无形震荡以诊疗所为源头向四面扩散,客厅灯光闪烁两下陷入熄灭,同样熄灭的还有萨菲罗斯脖间的拘束圈,曾的通讯陡然截断。

  当前时间临近傍晚,落日西沉,屋外的光线泼洒而入,在两人脚底拓印出一圈散射的虹光。

  Emp电子脉冲急剧产生的数千伏瞬变电压对周围的电子设备造成无法挽回的破坏,灯光熄灭、电力瘫痪、信号中断……波及范围竟囊括了整个第七区。

  与萨菲罗斯断开通讯的瞬间,设备里爆发出刺耳白噪,曾痛苦地拔出耳麦丢在地上。拿出通讯器想要联络本部,但没有一点儿反应。

  曾快步走到走廊窗边向下俯瞰,公路上车辆堵成长龙,电车停止在轨道上,第七区交通陷入瘫痪。

  他面目阴沉地思索片刻,安排人员想办法返回本部呼叫增员,一拳捶在墙上。

  “可恶!克劳德·斯特莱夫,你到底是谁?你想做什么?”

  干净利落地处理完一切,克劳德摘下腕间手表。那是传统的机械式石英表,不会受到Emp干扰。

  他给手表设定了一个倒计时,时限为25分钟。

  “现在塔克斯通讯失灵,想要穿越拥堵交通去最近的联络处呼叫本部增员需要约20分钟,再加上神罗派遣武装直升机过来的时间,总共需要大约25分钟。”

  “没有炸弹威胁,也没有神罗窃听,真正只有你我两人。”克劳德摊手,向人做出邀请,“现在,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么。”

  生活就像是一个盛满糖果的盒子,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糖果的滋味是什么。事情发展到现在,以一种无人可以预料的方式脱离轨道。多么惊喜,又多么惊吓。

  萨菲罗斯收起他游刃有余的轻慢,目光锐利地看着克劳德:“你不是心理医生。”

  当神罗英雄认真起来,他的眼神、他的语态仿佛开锋的刀刃、枪口的硝烟。但克劳德免疫这些,毕竟他同更为年长的那个较量了多年,又怎么会害怕年轻的这个。

  “我以为我伪装得很差?”克劳德笑了笑。

  他从来就不是个好的伪装者。

  他的寡言少语与封闭型人格令他很难说话圆滑,加上直来直往的做事方式,与无法坐视苦难发生的柔软内心,与“间谍”这个职业搭配在一起,简直是一场灾难。

  所以,这一次的心理医生扮演,从一开始他基本就在破罐子破摔。

  “惨不忍睹。”萨菲罗斯评价道,“你的说话方式、眼神、手形。单从你的肌肉轮廓,我就能判断出十六种职业战士锻炼的方式。”

  你到底是谁,克劳德·斯特莱夫?

  最开始,当萨菲罗斯看出他是一个战士,揣测可能是五台的间谍或者反抗组织雪崩的潜伏者。

  但当他们长时间独处后感受到熟稔与某种无形的连结,萨菲罗斯开始怀疑,这或许是宝条对于他的又一轮测试?

  然而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又无法确定了——由于克劳德的行动,这25分钟内萨菲罗斯完全脱离了神罗的掌控,没有拘束环的限制,也没有无处不在的监视与记录。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油然而生一种放松、释然的喜悦,他战栗地享受着自由的滋味——而宝条是无法容忍他的“完美作品”有脱离掌控的可能。

  “你的目的是什么?”萨菲罗斯眯起眼睛,这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只预备狩猎的雪狮。虽然当前事情发展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坏处,甚至是解放了他。但比起脱离神罗,或者介于这段时间神罗对自己的“款待”给他们留下点儿礼物,他对于眼前的男人更加兴趣浓厚。

  不得不说,有时候这个银发绿眼的男人身上具有某些猫类生物的特质。不单指他与那些天生狩猎者们如出一辙的瞳孔,更是他偏执与善变,以及被引发兴趣后就想要探究到底的强盛好奇心。

  对于猫类来说,它们想要探究的往往是纸箱与毛线团。

  而此时此刻,克劳德就是萨菲罗斯的纸箱与毛线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