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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延毕这事儿真赖不着姜书俊。
他家别说父母了,祖上往前三代都是根正苗红的高知分子,小到文理分科,大到高考志愿,姜书俊的人生一直被推着往前走,毫无选择权。
和那些压抑很久后爆发的小孩一样,当姜母不知第几次提出想让他直博时,他终于拍案而起,叛逆了一回,硕士毕业后选择去了国外,没有念书,直接找了份工作。
喜欢男人这件事,也是他放飞自我的那五年中发现的。
姜书俊是个坦荡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颇有钻研精神地看了几个片、处了几个人后,反手就给自家领导打了个电话,有理有据地汇报了他最新的科研成果。
哦,俗称出柜。
领导沉默一阵,只下达了三字指示,“滚,回,来。”
国外的日子也没意思,尤其对于他这种新鲜感过了就觉得无趣的人来说。工作了几年,发现其实自己还是喜欢纸上谈兵这一套。写论文再无聊,也比不上和脑残老板吵架更浪费生命。
所以听见老妈这句话,姜书俊二话没说就屁颠屁颠滚回国了,乖乖挨了顿胖揍,闹得家里鸡飞狗跳了好几天,然后认命地读了个在职博士。
和普通人一样,他本来预计着今年就能毕业,所以和前公司签的项目就到七月份为止,结果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延毕了。
有一说一,他发布的论文和带过的项目遥遥领先那些全日制读博的学生,四年时间,KCI两篇,SSCI三篇,国家奖学金年年领,提前毕业都不叫事儿。
结果不偏不倚摊上了一个画大饼的导师,把项目丢给学生自己署个名吃白饭也就算了,他毕业论文洋洋洒洒写了五十几页了,才说方向不对,本来定好的大纲一修再修,没完没了。最后还是姜父看不下去,托认识的教授传了个话,这才连夜给他定了大纲。
但毕业时间摆在那里,他再神,也不可能一个月写完百十来页的论文,于是就这么华丽丽地延毕了。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姜家那战无不胜的儿子延毕这件事瞬间传疯了首尔大学,每一个来他家做客的,不管是教授还是学生,亲还是不亲,进门都得问一句,“书俊延毕了啊?”
姜书俊有苦说不出,陪笑陪的脸都僵了,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以前是吃了饭乖乖洗碗,现在饭是他做的,碗也是他洗的。
眼看姜母脸色越来越阴沉,无奈之下,他只好接受安排,新的小学任教职位是,相亲也是。
索性私立小学钱多事儿少,补贴也给的大方,让他有充足的时间完成学业,同时校长就是那位姜父的老熟人,答应他可以帮忙指导论文,顺便做个催债人,不亏。
只是这相亲就太离谱了,频率不高,但伤害很大。
有三流大学毕业,脑中空无一物但强行夸夸其谈的。
有面目可憎但觉得自己貌若潘安的。
甚至出现了已婚人士,坚定地告诉自己他根本不爱老婆孩子,只想找一个真爱,弥补后半生遗憾。
姜老师平时很少玩游戏,此刻却感觉自己在打怪升级。
只要他见过的物种繁多,保护甲就越硬,血就越厚,对于‘相亲对象’这个群体的期待值就会越低。如此一来,哪怕后面出现了外星人,他也只会挥一挥衣袖,潇洒笑笑,吐出一句,“就这?”
可惜的是,他还没有走上人生巅峰,就碰见了韩智宇。
姜书俊其实一点都不着急,除去这些乱七八糟的相亲,他也没有非得处一段关系才能过下去的想法。
柜都出了,俩男的也搞不出什么花样来,别家着急生孩子养孩子,他又不需要。
别说三十四岁了,哪怕四五十了,搭伙过日子而已,一个人和两个人也没差。
只是姜母翻不过这个理,她和老姜同志大学时期一见钟情,琴瑟和鸣,明明白白……白……算了,总之就是,两人结婚快四十年了,愣是没吵过几次架。
也可能是因为两位博士吵着吵着就开始搬论点论据,硬生生打成了辩论赛,后来太累了,懒得吵了。
反正在她眼里,婚姻和恋爱就是一件事儿,哪怕对象换成男的,也是这个道理。
没指望你传宗接代,但有人一起,相互照应着,干什么心里都有底,总归是比一个人要好。
当然,除了那几句车轱辘话,姜母偶尔也会松松口。
“妈知道,相亲其实挺没意思的,有些人,其实用不着聊,就算他啥话都没说,你也心里明白,就是他了。”
后半段是老姜同志的彩虹屁,姜书俊便左耳进右耳出了。
这句话他始终觉得玄乎,没太放在心上,可那天教室里,韩智宇抬头看他的第一眼,他就突然懂了。
有时候,感性冲破理性的瞬间,人是能感觉到的。
尤其咱们姜老师还是个下限可以无限拉低的人,什么不找比他小的,不找有家庭的,不喜欢面无表情性格冷淡的。
哪怕帮他找相亲对象的阿姨现在拿着他几个月前填的取向表格站在他面前,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把那张破纸嚼吧嚼吧咽了。
管他追不追得上,先追了再说。
姜老师论文写的好,是因为逻辑清晰,步步为营,这些东西用在追人上,自然也是屡试不爽。
所以当韩柳夏在聊天软件上跟他说一起吃饭的还有另外两个叔叔时,他就当即决定先发制人。
——老师明天早去两个小时,别告诉爸爸。
小姑娘看不出他那枪靶子似的心眼,只觉得无所谓。
反正都是过来陪她玩的,早来早玩,好事一桩,便爽快答应了。
第二天,姜书俊早早起来,刮了两遍胡子,抓了个骚气的发型,香水拿起又放下,没喷,然后刻意挑了件粉色卫衣,下身配了条黑色运动短裤,总之就是怎么年轻怎么来。
镜子面前翻来覆去照了好一阵,看起来春光荡漾,一本满足。
自家周末赖床到中午的儿子就这么早起了,姜母感觉世界都坍塌了,一边看着他吃饭,一边时不时往窗外瞧瞧,给姜书俊看乐了。
“妈,干嘛呢?”
“确认一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
姜书俊无奈地撇撇嘴,咽下最后一口包子,起身告辞。
“干什么去?”
“报告领导!吃嫩草去!”
不过这嫩草吃的属实有点早,他留出时间其实是为了买件上门礼物。
可挑来挑去总觉得不合适,自己对韩智宇本人没什么了解,钢笔领带都不合适,万一根本用不上就尴尬了,最后还是给柳夏带了一套过家家的玩具。
美滋滋溜达到人家楼下,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人的有钱程度。
市中心最繁华的地带,SOHO顶层的两套公寓,连电梯都是直达的,根本不需要按楼层。
他突然觉得手里叫不出名字的玩具牌子一点都不合时宜,应该买乐高的,哪怕柳夏不玩,咱老姜家的面子不能丢啊。
可惜这台电梯连反悔的机会都不给他留。
电梯门一打开,就是客厅,韩柳夏堆着笑脸站在那里,挥舞小手喊他姜老师,身上还穿着粉色睡衣,乖的很。
索性大策略在正确的方向,没有跑偏,女孩看起来很兴奋,立刻拆了包装,爱不释手地摆弄起来。
虽然室内温度合适,他还是没让柳夏坐在大理石地板上,连人带着玩具一起搬到地毯上,这才问道,“你爸爸呢?”
“在训练室。”
“啊?训练什么?”
“打拳。”
韩柳夏没抬头,小手一指,给姜老师指了条明路,“那里,和亨起叔叔一起呢。”
姜书俊起身,慢慢走过去。
有物品撞击的闷声传来,一下一下,有规律地,走近了,才听出来还有人讲话,内容不太清楚,模模糊糊的,“防守……注意间距……别进攻……刺拳……角度……”
“不进攻还怎么打!”
里面传来韩智宇带着怒气的声音,伴随着狂躁的摔打声。
然后恢复平静。
门是玻璃门,一眼就可以看全里面的景象。
面积很大,像是真正的拳馆,沙袋、软垫甚至于拳台一应俱全。
中间一人浑身绑满了护具,拧开盖子递过去一瓶水,嘴里还在念叨些什么。
伸手接的那人背对着他,手腕上缠着绑带,先朝头上倒了半瓶,甩甩额发,随后才仰头灌了一大口,气喘的厉害,浑身的肌肉绷紧,胸膛剧烈起伏,运动衣可怜巴巴地被撑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
姜书俊感觉自己的脚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就这么呆呆地看着里面。
不知过了多久,说话的人终于停止,眼神随意扫了两下,便毫不意外地发现了不速之客。
他拍拍身边人,指了一下门口,背对着的人才转过来。
韩智宇头发上的水还在滴滴答答往下落,没了昨天那件冲锋衣的遮盖,狰狞的纹身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外面。
是一整只花臂,从左手手腕处开始,蜿蜒向上,钻进薄薄的黑色弹力衣中,不知在里面盘了几圈,又从后颈冒出来,露了个尾巴尖,缠在脖子上。
纵使没有看全,姜书俊也能认出来。
那是一匹恶狼,獠牙外露,目光如炬,若隐若现的身子被罂粟和玫瑰缠绕簇拥,荆棘满地,尖利的倒刺扎进血肉,颜色也是应景鲜红,看起来危险又可怖。
他没有机会再探寻更多细节。
因为韩智宇向他走来,带着那只兽首和满身汗水,拉开门,一脸惊讶地问他,“姜老师,怎么来这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