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时候见到矢川仁幸,波本不是没有产生过怀疑。

  毕竟太过凑巧了,简直就像是明晃晃摆在面前的诱饵。

  但面对一个死而复生的人,这种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在衡量过可能遇到的危险和可能获得情报的价值之后,波本还是决定冒险追了上去。

  根据公安事先审问出的情报,以及他从三月一日那边获得的一些信息,波本十分顺利地跟随那道身影穿越了重重门禁和关卡,到达了一间冰室之中。

  这间冰室里白雾缭绕、朦朦胧胧的,很容易遮挡住人的视线,里面的温度也明显降了下来,仿佛能滴水成冰。

  在笼罩了整个房间的白雾之中,波本一恍惚,便跟丢了身前那个属于矢川仁幸的身影。

  此刻,整个空间中仿佛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周边也变得死一般的寂静,就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常常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波本,产生了一种危险的预感。

  他努力使自己的呼吸放缓、近乎无声。

  周边环境的能见度太低,他也因此提高了警惕,快速地扫视自己的四周。

  轻缓地后退了几步之后,波本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后腰抵上了什么硬物。

  ——那是一个巨大的冰柜。

  波本下意识地往那个冰柜中扫了一眼,却骇然发现,那里面放着一具尸体。

  而那具尸体的脸也很眼熟。

  正是引诱他来到此处的矢川仁幸的脸。

  波本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伸手去触摸那具尸体,并认真查验。

  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够看到他的手有些不自然地颤抖。

  他完全可以以毕生所学起誓,在他接触到这具尸体的时候,就可以判断出对方死去已久。

  在这一刻,纵使是一向不信鬼不信邪的波本,也产生了一些完全不科学的联想。

  不过这也只是瞬间的念头,理性的思维很快盖过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第一反应就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故意营造出这种氛围来,试图吓死人不偿命。

  就在这时,空无一人的冰室中突然响起了幽幽的声音,甚至还产生了回音。

  “你是在找我吗?”

  听到声音后,波本迅速地观察起了四周,手也已经握住了藏在自己后腰处的手/枪/枪/柄。

  很快,他便找到了目标。

  在他前方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

  虽然隔着白雾有些模糊,但波本还是能确定,那一定是矢川仁幸。

  在这种情景下,波本实在没忍住,还是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冰柜。

  尸体没有消失。

  很好,起码这不是诈尸。

  他试图用唯物一些的想法来思考眼前的情势。

  “是易容?不……是双胞胎,乃至三胞胎?”

  自己手边的这具完整尸体,没有易容过的痕迹,而死在医院楼顶天台的那位矢川仁幸,当时可是尸骨无存。

  也就是说,长得一模一样的至少有两个。

  如果面前站着的这个,用的也是自己原本的脸的话,那就有三个一模一样的人了。

  “又或者……是克隆吗?”

  且不说三胞胎的几率有多小,就算是三胞胎也很难保证三个人长得完全一模一样,看不出丝毫分别。

  而组织一向喜欢鼓捣黑科技,再加上这具尸体藏在如此隐秘的地方,一看就是精心保存,很难不让人作出多余的联想。

  在听到了波本的各种猜测之后,面前的人影总算是舍得出声了:“不,不对。”

  “那都是我,都是矢川仁幸。”

  波本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对方的话语焉不详,却又似乎没那么简单。

  如果对方说的是真话,按照字面意义来理解,更像是“分/身”。

  而前两个矢川仁幸处于死亡状态,唯一一个活着的矢川仁幸正站在他的面前,也可以理解为……“复活”?

  波本在组织中待了这么久,不可能没有听到过一点风声,所以才会往这个方面进行猜测。

  但是当事实真正摆在他面前时,他却反思起了自己结论的荒谬性,怀疑是有人故布疑阵。

  白雾对面的人可不会顾及波本此刻内心中翻涌起的疑问和千般猜测,而是紧接着扔下了又一柄重锤。

  “波本?”对方叫出了他的代号,“还是该称呼你为公安警察降谷零?”

  比起那些虚无缥缈、天马行空的猜测,眼下的这句话更能让他背后泛起一层冷汗。

  “你在说什么呢?我听不太懂。”

  虽然波本,也就是降谷零,说话的语调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他已经收回了全部的注意力,把警戒值提到最高,并将枪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降谷零口头上没有承认,但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的卧底身份十有八九已经暴露在了组织面前。

  连真名都被查了出来,这让他想辩驳都无从开口。

  他表面神色不变,内心中却已经泛起了忧虑。

  如果组织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那今天的交易会不会是组织反向设置的一个局?组织有没有看出公安在今天交易中做的手脚?

  最重要的是,此刻扮作“动物园”成员的两位同事,他们的身份有没有暴露?

  “你们公安会到这里来,不就是想要知道组织在做什么研究吗?以及,做这些研究的最终目的何在。”

  矢川仁幸十分直接地说道。

  “难道说,你想要好心地告诉我吗?”

  降谷零也没有再继续演下去,而是一边用对话稳住对方,一边思考脱身的方法,以及如何把现在的情况传达给自己的同事们。

  至少要让他们能够全身而退。

  没想到,矢川仁幸似乎完全不明白“反派死于话多”这个定理,还真的认认真真地回答起了降谷零的问题。

  “告诉你也无所谓。”

  “我会站在这里,是boss给予我的恩典。”

  “你应该知道贝尔摩德吧,贝尔摩德的表面身份是‘克丽丝·温亚德’,她同时也是已经去世的美国女演员‘莎朗·温亚德’,也就是说这母女俩,实为一人。”

  “而现在,贝尔摩德她那张年轻的脸并非是易容所得,而是她本身真正的脸。”

  “她实现了青春永驻,是组织有关于‘长生不老’这一课题的成功实验品。”

  “这一点FBI早就查了出来,你们公安应该也查出来了吧?要不然那岂不是太逊了……”

  见到降谷零逐渐转黑的脸色,矢川仁幸十分识相地比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行吧,行吧,回归正题。”

  “我想说的是,‘长生不老’并不是研究的终结,我们boss想要达到的最终目的,是逆转时间的洪流,实现死而复生。”

  “时间倒流?死而复生?这怎么可能?”

  乍然间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八成都会认为这是异想天开。

  “怎么不可能?”矢川仁幸笑着摊开了双手,“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我是boss最为成功的实验品。”

  说完这句话后,整个冰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矢川仁幸脸上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内心里却有些紧张。

  这么大一段台词,自己应该没有背错背漏吧?还要考验自己的演技和临场发挥能力。

  眼前的波本可是人精中的人精,观察力细致入微,希望他不要发现破绽。

  说实话,要不是boss主动告诉自己,他死也想不到波本这家伙居然是卧底。

  这段由boss操刀的台词虽然有瞎编的成分在内,但在这谎言中也夹杂着不少真实。

  比如说逆转时间的洪流,玩家的确是进入到了时间的夹缝之中,回到了旧日的时光里查缺补漏、修正bug;

  再比如死而复生,玩家也确实想了办法,让本为“死者”的矢川仁幸,能够暂时“存在”于这世上,哪怕要冒着被[规则]杀死一遍又一遍的风险。

  玩家之所以要让矢川仁幸把组织的“最终目的”说出口,同样是为了补足这个世界的漏洞。

  这一回,他要补足的,是自己“回到过去”这一行为本身的bug。

  将组织的最终目的和研究目标设定为“时间倒流、死而复生”,所以组织boss才会有回到过去的可能性。

  这样才能让这个世界实现逻辑自洽。

  通过矢川仁幸的口,将这个世界中的黑方阵营进行定性。

  然后再利用降谷零,将“组织的最终目的”传达到红方阵营的人的耳中。

  让这样一个概念深入人心,变成既定的“事实”。

  行了,波本已经没什么用了。

  传完话的矢川仁幸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望向对方。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明白了就乖乖回去当个传话筒吧。

  “这还真是……”

  惊叹归惊叹,降谷零并没有忘记自己此刻的处境,反而更坚定了要把眼前这名矢川仁幸带回去的决心。

  他话说到一半,便直接朝白雾后的那个人影扣动了扳机。

  矢川仁幸的反应也不慢,他利用自己对地形环境的熟悉,迅速闪身到了一处掩体后,还有心情调笑对方。

  “你这是想用枪声制造一些响动,给你的同事们通风报信吗?很可惜,这里没有什么你可以利用的东西。”

  “而且这里位于基地的最深处,远离其他设施,隔音效果也很好。再怎么闹,外面也是听不见动静的。”

  “这不是更好吗?”

  降谷零自然不会呆呆地站在原地,任凭自己变成靶子。

  他在开枪的同时,也同样找到了一处掩体。

  此刻二人只能通过说话的声音,来判断对方的位置。

  “也就是说,无论我现在怎么开枪,也不会惊动基地里的其他人了,对吧?”

  矢川仁幸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在听到对方满含杀意的这句话后,他立马翻身而起,对已经潜至自己身侧的降谷零举枪还击。

  二人交手了几招之后,降谷零不禁将自己的疑问问出了口:“你究竟是谁?”

  降谷零曾经调查过矢川仁幸,但至多只查到了对方是朗姆手下的一个中级成员,连代号都还没有取得。

  可是从今天的表现来看,对方明显与boss的关系匪浅,还知道常人不可能知道的组织隐秘,连带着身手也是非同一般。

  矢川仁幸绝不会是一名普通的成员。

  在被问到这个问题后,矢川仁幸展颜一笑:“我是谁?想必你是听说过我的。”

  “我是波特酒。”他像是在强调着什么似的,“Boss的波特酒。”

  在听到这个向来只有耳闻、不见真人的代号后,降谷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脑子急速运转的他立马想通了来龙去脉,并且得到了一个令他惊诧的答案。

  “你是boss埋伏在朗姆身边的人?”

  “难道说,其实是boss算计了朗姆?”

  “你觉得是怎样就怎样吧。”

  矢川仁幸笑了笑,没有肯定或否定,只是冲降谷零举起了枪。

  就在降谷零的注意力集中在了矢川仁幸的枪口上时,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后颈一疼,随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意识往后看去,想要看清这个悄无声息在背后偷袭他的人究竟是谁。

  可惜对方下手太利索精准,毫不拖泥带水。在降谷零恍惚朦胧的视线中,只看见了对方的下半身。

  是认识的人。

  他在陷入昏迷之前,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见到目的达成,负责吸引降谷零注意力的矢川仁幸也就把枪口收了回来。

  在背后敲晕了降谷零的克希瓦瑟只是瞥了一眼地面上的人,而后面无表情地嘱咐道:“你把他搬到预定的地点去吧。”

  克希瓦瑟与平时的状态有很大不同。

  仅仅是在医院中与他当过短暂室友的矢川仁幸都能看出这一点。

  不过矢川仁幸并没有在意,只是闷声点了点头,就扛起降谷零离开了。

  反正boss事先嘱咐过他,不用管克希瓦瑟。

  所以即便克希瓦瑟手上拿着基地中的绝密研究资料,他也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在矢川仁幸带着降谷零离开后,克希瓦瑟在冰室的各处埋下了炸弹。

  这间冰室里的一切,只需要由降谷零这个“目击证人”转述就可以了。

  他可不会好心到留这样一个现场给公安事后实地探查。

  将基地深处的这一切布置好后,克希瓦瑟便带着情报,准备动身去找偷跑的莱克希文了。

  .

  莱克希文在冲出自己的实验室后,直奔基地中的资料室。

  他很清楚,到了这种时候自己能走的路十分有限。

  警方在追捕他,一般的组织不敢庇护他,他现在背靠着的朗姆又倒了,那接下来唯一的出路大概就是组织中的那位boss了。

  他决定赌一把,赌那位boss会对他新鼓捣出的研究成果感兴趣。

  那么首先,就需要先联系到那位boss。

  他现在所处的这个研究基地十分封闭,基地里面的研究人员就像是木桩子一样,只懂研究。对于组织内部的事大概率是只知道一个轮廓,落到具体的问题上则是一问三不知。

  与其指望从他的这些“同居者们”口中得到什么消息,还不如自力更生想办法。

  在寄人篱下的这段时间里,出于求生本能,莱克希文记住了整个基地的构造,以及一切可能成为他逃生手段的细节。

  他知道,在这座基地的资料室中,有一份标注着组织其他据点位置的资料。

  如果能找到这份资料,也许他就有机会联络到组织的其他干部,从而接触到boss。

  至于今天来到基地的那两位干部?

  他们知道的有些多了。

  说不定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在这座基地中的真实地位和处境,不好忽悠了。

  更不用提把自己引荐给boss。

  想到这里,莱克希文的神色冷了下来。

  这座基地里的人,还有今天来访的两位干部,实在是有些碍事了。

  他不希望别人把他的真实情况给泄露出去。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那份资料。

  在他终于翻找到了目标后,突然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处被什么冷硬的东西给顶住了。

  这个东西他再熟悉不过。

  是枪口。

  “举起手来,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我。”诸伏景光沉着语气说道。

  “听我的话,不要反抗,这样起码能保证你活着。”

  莱克希文停顿了片刻,然后仿若是不甘心一般,缓缓将自己拿在手中的那份资料往后递了过去。

  就在诸伏景光试图接过这些资料的时候,莱克希文借着这个机会,一个反身便挥着拳头往诸伏景光的脸上砸去。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往后一仰。

  显然,莱克希文的目标并不是要打败对方,而是要逃跑。

  他借着此时对方露出的空隙,抓住这个机会,身形一闪便钻了出去。

  这里离研究人员们的生活区和研究室都很近,如果随意开枪的话,很有可能就会引起基地中其他人的警戒。

  到那时候,区区两三个人想要逃出这座钢铁牢笼,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所以莱克希文在赌。

  他赌诸伏景光不会在这个地方开枪。

  诸伏景光也确实如他所预料的那般,没有扣下扳机。

  但他低估了诸伏景光的身手,也高估了自己作为研究人员的身体素质。

  他还没有跑出几步,身后的人便瞄准时机,飞身扑了上来,直接将他按倒在地。

  他全身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疼得呲牙咧嘴。

  “你……”

  诸伏景光皱着眉头开口,想要继续劝服被自己压倒在地上的人,这时从基地的深处却传来一阵震耳的爆炸声。

  连他们现在所处位置的地面,都能够感觉到隐隐的震动。

  “怎么会提前炸了?”莱克希文头抵在地面上,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道,隐藏在阴影中的脸上满是疑惑。

  显然,这声炸响惊动了基地中的其他人。

  研究基地内的警报也随之“呜哇呜哇”地响个不停。

  从各个房间中跑出了不少研究人员,脚步声、喊叫声杂乱地交叠成一片。

  原本死寂的基地,也许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显得充满生气,让人意识到这并不是一座“空城”。

  诸伏景光早在爆炸声刚响起的时候,就反应极其迅速地钳制住了莱克希文,捂住对方的嘴,带着对方撤回了资料室中。

  资料室外一片嘈杂,资料室内却是难得的安静。

  任凭莱克希文再怎么挣扎,诸伏景光都能死死锁住他,不让他闹出什么太大的响动来。

  诸伏景光就这样靠在墙边,细心听着门外的动静。

  大多数人都只是匆匆路过这间资料室,往更外围的方向跑去,脚步声也随之从远到近,再从近到远,最后消失在他所能听见的范围内。

  但是有一道脚步声是例外。

  这道足音正目标明确地往资料室的方向走来,而且不紧不慢,像是没有听见警报声一样。

  即便这一道脚步声的音量十分微小,但是在一片慌乱声中,却显得分外突兀。

  很难对付,不可大意。

  意识到这一点后,诸伏景光果断选择先敲晕怀中的人,以免对方在这种时候捣乱。

  将晕过去的莱克希文放置在资料室的地面上后,诸伏景光握紧了枪柄,屏息凝神,通过足音来判断对方与自己的距离。

  而外面的人就像是猜到了他的举动一样,在门外停了下来。

  “我数三个数,你自己走出来怎么样?”带着熟悉笑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语气中满是笃定,“我亲爱的搭档先生哟!”

  此时此刻,简直就像是当初在小云连山上时的情景互换、局势对倒。

  不过那时,是克希瓦瑟被诸伏景光逼至了困境当中。

  而现在,则是诸伏景光落入了克希瓦瑟织就的罗网。

  “你为什么会知道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

  思虑片刻后,诸伏景光躲在资料室的门内,开口询问道。

  作为曾经的搭档,克希瓦瑟的话语中有几分真假把握,诸伏景光还是能听出来的。

  他很确定,对方并不是在虚张声势,或是想要诈他,而是确确实实地已经知道了,自己就站在这扇门之后。

  继续装作没有听见,也是没有用的。

  还不如借着开口/交谈的机会,想办法从对方的口中多套出一些情报来。

  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位搭档,并不是那种为组织守口如瓶的人,行事十分随性。

  如果对方兴致还好,说不定组织的下一步计划,他也能毫不顾忌地说出口。

  “我不是知道你在这里。”在听到诸伏景光的回话后,克希瓦瑟话语间似乎变得更加愉悦了,“我是知道莱克希文他一定会往这边跑,而你又必定跟着莱克希文。”

  “莱克希文不是你的对手,你现在肯定已经控制住他了吧。”

  “你知道莱克希文他往这边跑,是想要找什么吗?”克希瓦瑟像是在玩自问自答的游戏,“他是来找组织其他基地的情报资料的。”

  克希瓦瑟倒还真是百无禁忌。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循着对方的话蹲下身,去仔细查看刚刚从莱克希文手上抢下的那份资料。

  虽然这份资料上充满了暗语和一些难懂的标记,但确实是有关于组织其他据点的信息。

  这份情报的价值难以估量。

  诸伏景光在欣喜若狂的同时,又多出了几分警惕。

  既然克希瓦瑟知道了这份资料的存在,那么对方大概率不会给自己传出这份情报的机会。

  要如何脱身,成为了他此刻最需要思索的问题。

  就在这时,外面再度传来了几声连续的炸响。

  这一回,诸伏景光似乎隐约听见了外面那人暗骂一声。

  .

  克希瓦瑟只在最里面的冰室里装了炸弹,至于其他的爆炸,他几乎可以肯定,这都是莱克希文所为。

  常年逃命在外的人总是会为自己规划好许多条路的。

  如果他最后不能离开,那他也不会让别人知道他的存在,而是会选择掩埋掉自己的痕迹;或者说是想要在这场混乱中搏一把,来个鱼目混珠,同时对知情人进行灭口。

  这大概就是莱克希文的想法了。

  而比起克希瓦瑟,缺乏信息量的诸伏景光不能做出笃定的判断,只能进行大致的推理。

  他通过克希瓦瑟方才的表现,不难推断出,现在的情形也在对方的预料之外。

  如果炸弹不是克希瓦瑟埋的,那会是谁?

  不可能是他们公安。自己的幼驯染去追人时,身上也没有携带炸弹。

  也不像是研究基地里面的研究人员,他们没有理由做这种事。

  如果是组织boss下令的话,那一定会提前转移这个基地内的重要资料,不会放任这么多年的研究心血毁于一旦。

  那剩下的人……只有矢川仁幸,或是莱克希文了。

  他的目光不禁转向地面上正处于昏迷状态的莱克希文。

  不过此刻,比起揪出罪魁祸首,他更担心前往基地深处的降谷零。

  那边的情势估计十分危急了。

  如果刚才他没有听错的话,克希瓦瑟就是从爆炸的方向过来的……

  想到这里,诸伏景光也顾不得自己方才推出的结论,决定试探性地问一问,看看能不能诈出什么信息。

  “为什么你要在这个时候,引爆基地深处的东西?”

  “咦?你怎么知道最里面是我炸掉的?我还以为你会猜到莱克希文的头上呢。”克希瓦瑟说这话时,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还是说,你只是单纯地为了试探我,想要知道那边的信息?”

  “算了,你也不要再多猜了,那多费脑筋啊。最里面的炸弹是我安装的,其他的是莱克希文干的。”

  “我这样做,只是奉了boss的命令,来毁尸灭迹而已。”

  克希瓦瑟张口便是瞎说。

  毁什么尸?灭什么迹?

  诸伏景光内心一紧。

  如果说最有可能被毁尸灭迹的……

  他莫名地想到了自己的幼驯染。

  克希瓦瑟仿佛是堪破了他的心思一般,话语中甚至带起了些安慰的意味。

  “放心吧,波本没什么事。”

  “就算他是公安,Boss也没有让我灭他的口,只是打晕了而已。”

  “不过到时候,他到底能不能在这场爆炸中活下来,就看他自己的运气了。”

  ——“波本暴露了”。

  从克希瓦瑟的话中,不难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这条信息他给的很直接。

  现在,就连诸伏景光都不知道克希瓦瑟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不断地给自己提供有价值的情报,而且完全不像是在说谎话。

  “你……”

  “你一定在想,我今天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对吧?”

  克希瓦瑟又一次地打断了诸伏景光的发言。

  “因为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克希瓦瑟笑着说道。

  “就当是我给我亲爱搭档的一个福利吧。”

  “仅限今天,仅限此刻,你有什么想问的,我有什么想说的,我都能告诉你。”

  “……你要背叛组织?”诸伏景光沉默半晌后问道。

  “一个上班的地方罢了,谈什么背叛不背叛呢?”

  “那好,我问你,组织既然知道了我们和波本的身份,为什么还要假意接待我们,是想要在这里杀人灭口吗?”

  “不不不……”克希瓦瑟晃了晃自己的手指,“其实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大部分都是组织里的人不知道的。”

  “如果组织知道今天来的都是公安,此刻站在你们面前的,大概就是琴酒了。”

  “只不过是你现在手边的那个莱克希文,他有自己的私心。”

  “而我也觉得,现在正好是离开的好时机罢了。”

  “不过boss确实已经知道了‘波本是公安卧底’这一点,在组织动手前,你们还是让他尽快撤离吧。”

  “组织的其他据点、组织boss的情况、组织的最终目的……这些你有知道的吗?关于组织的一切,你还有什么是要告诉我的吗?”

  “你未免也太贪心了吧……”话是这样说,但克希瓦瑟的语气中却完全没有谴责不满的意思,“Boss的情况恕我无法告知。”

  “至于组织的据点,我只能说,藏好你现在手边的那份资料。”

  “而组织的最终目的……‘我们既是上帝也是恶魔,因为我们要逆转时间的洪流,让死者复生。’”克希瓦瑟轻轻地念出了这句话,“看上去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对吧?”

  “但这是boss所能做到的既定‘事实’。”

  “这个,你以前应该听我说过的。”

  克希瓦瑟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的话被再一次的爆炸声给打断了。

  诸伏景光察觉到了克希瓦瑟的那份欲言又止。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放下武器投降吧。”

  “你现在主动投降,还能算作是你自首。”

  “你刚刚告诉我的一切,都可以当作是你悔过自新的表现。”

  “坦白从宽,我会如实把你给我的这些情报上报上去,如果到时候再配合审讯,把你知道的东西都交代出来,我可以去帮你争取最为宽大的量刑。”

  他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服刑的时候,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也可以去看你。”

  “哈哈哈哈,你在开玩笑吗?”克希瓦瑟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大声笑了起来,“你觉得我像是那种向公安低头认罪,认认真真服刑的人吗?”

  “但是以现在的事实来看,你已经在为我们提供帮助了。”

  诸伏景光冷静地指出了这一点。

  “不,不是你们。”

  克希瓦瑟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答案。

  “是你。”

  “我会把这些告诉你,并不是为了给我自己脱罪,而是因为我高兴。”

  “我愿意把这些作为临别礼物,送给曾经的搭档你。”

  “因为从今往后,我们不会再相见了。”

  “我不可能会将自己困在四四方方、没有自由的监狱中。那里太狭小了,我要的是更为广阔的天地。”

  “你见识过的,你知道我的能力。”克希瓦瑟一字一句地陈述着事实,“只要我想走,没有人能够拦住我。”

  “而警方也不要妄想能够抓住我。”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诸伏景光再度开口时,话语中带上了叹息意味,“那我就只能在这里强行把你留下来了。”

  在话音还未落下时,诸伏景光就已经打开了资料室的大门,冲克希瓦瑟抬手、开枪。

  克希瓦瑟就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躲开了他的攻击。

  克希瓦瑟平日在组织里面,留给人的印象都是病怏怏和瞎折腾的聚合体。

  但在这一刻,当克希瓦瑟丝毫不顾及是否有透支自己的身体情况,将能力全都施展出来之后,诸伏景光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收起利爪的狼,而是一只张开了眼的虎。

  流畅而又有力的攻击悉数倾泻下来,让诸伏景光一时都没能抵挡住,连着后退了几步。

  但是在这时,他留心注意到了克希瓦瑟的行动路径。

  对方的目标是莱克希文!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口上说着要远走高飞的人,此刻却想去抓一名对于各方来说,似乎都利用价值有限的棋子,但诸伏景光绝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他堵在了克希瓦瑟的必经之路前,颇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可这时的克希瓦瑟却咧嘴一笑,改换风格,不再与对方拼正面。而是以一种极其鬼魅的身法,从对方的腋下一个滑铲穿了过去。

  与此同时,像是那日在山林中一样,朝诸伏景光抛出了闪/光/弹和烟/雾/弹。

  诸伏景光抑制住自己下意识躲避的本能,不退反进,想要抓住对方。

  但他最终抓住的那个影子,却只是一件外套。

  烟雾之中,那人在他不远处“嘿嘿”了一声,小声说道:“有时候,学学魔术也挺不错的。”

  一击不中,诸伏景光的面上却也没有什么气馁惋惜的表情。

  只要保持足够冷静的判断,就不难想到,此刻扛着莱克希文的克希瓦瑟灵活性是绝对不足的,速度也会受到影响,更不用提攻击了。

  对方就算劫走了莱克希文,也不代表他能全身而退。

  但不知为什么,克希瓦瑟今天的运气似乎出奇地好。

  就在诸伏景光准备再度扣动扳机时,离资料室极近的一枚炸弹爆炸了。

  这次爆炸,让附近的地面以及墙体都出现了些许裂缝。

  而诸伏景光脚下也是猛地一沉,身体失去了平衡,出膛的子弹没能打中目标。

  诸伏景光在努力稳住身体时,视线瞥见不远处的克希瓦瑟突然停下了脚步。

  隔着重重的爆炸烟雾,对方扛着莱克希文,回头冲他无声地笑了笑,随后朝他举起了枪。

  克希瓦瑟不可能再给诸伏景光追上来的机会。

  他先是将枪口对准了诸伏景光的脚踝处,但很快,像是考虑到了什么似的,他最终还是略微将枪口向上抬高了一些,连开两枪。

  其中一颗子弹精准地擦过了诸伏景光的手腕,另一颗子弹则是打落了对方手中的武器。

  随后,他头也不回地朝基地更深处跑去。

  ——就算是打平了吧。

  手中武器落地的诸伏景光听着耳边的爆炸声,望着克希瓦瑟远去的背影,深切地意识到,自己今天大概是没有办法将对方抓捕归案了。

  而今后,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个机会。

  时间所剩无几,比起去追一名意图销声匿迹的组织成员,眼前足以拔除组织多个据点的资料自然更有价值一些。

  两边如何取舍,并不难衡量。

  诸伏景光不再去看克希瓦瑟,而是迅速地回到了资料室中,将那些极具价值的重要情报资料给抢救了出来。

  基地逐渐崩塌,诸伏景光身形灵活地躲过自上而下的重重落石,步伐矫健地越过了地面的坑洼裂缝,往基地的外围冲去。

  他的同伴们还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