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到面前的世界（73+74章）◎
“乱步, 不要随便去接触病人。”院长奶奶不知道第几次地强调着，无奈看着面前扭过头的孩子。
精神病院里收养的孩子和病人生活的区域是分开的，那些孩子对于精神病人总是避讳着的，但江户川乱步这个孩子却老是喜欢往那边跑。
见他不说话, 头发雪白眉眼温柔的老人微微屈腰轻叹一声：“是不是又受伤了, 让我看看。”
江户川乱步退后几步, 显然是不想要自己狼狈的模样被院长奶奶看到，他故作潇洒说：“我没事，反而是那些小鬼, 自己做的事还不承认了。”
显然现在的他还是敌不过院长奶奶的力气的，她拉开江户川乱步的衣袖，看着上面的伤痕蹙眉：“闹太过了。”
精神病院也不是无条件□□的, 如果那几个孩子还是这样的做派, 她会考虑将他们赶出去。
冰凉的药水让江户川乱步浑身一颤，他龇着牙让自己不发出声音，眼眶里却已经有眼泪在打转，好痛啊，他不喜欢疼痛。
“乱步, 为什么喜欢去病人的区域呢。”院长奶奶突然开口问道，她没有抬起头, 只是动作轻柔地处理伤口。
江户川乱步一顿，他好一会才慢悠悠地回答着：“至少那些病人不会像护士姐姐他们一样装傻, 也不会像那些没有脑子的小孩一样。”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大人都是一个样子的, 在听到他说的话时, 总会露出或惊恐或害怕或愤怒的神情。
大人都是比我聪明的, 明明大家都是知道的, 明明都是一眼就能够看穿的东西, 为什么要和他装傻。
对他来说，现在唯一能够理解他的，或许就是精神病院里的那些病人，就算他们好像也听不懂乱步在说什么，但他们有着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思维，至少不会像其他的大人一样，至少不会对他露出那些神情。
有时候他甚至会怀疑他是不是在做梦，其实那些精神病人才是爸爸妈妈说的大人，其实爸爸妈妈还没有死，只是在考验他而已。
但无数次的疼痛以及恶言恶语又一次次把他唤回现实，只是这样，他又会像是感受不到痛苦的笨蛋一样再次燃起希望。
听到这句话的院长奶奶抬起头，她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自己一生中见过最聪慧的人。
早在第一次见面，乱步就口不择言地把她的过去事迹，用最天真的语气和最犀利的话语全部说出来。
没有几个人能够接受自己埋藏在心底的那些晦涩东西被挖出来，在那一刻，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想拒绝这个孩子的想法。
但最后的一点理智和良知，让她留下了这个好像已经伤痕累累的孩子。
她曾经问过江户川乱步的过去，父母双亡，被父母的熟人介绍到警察学校，又因为揭穿了宿管的感情生活而被休学，到如今干了几分工作都是以被赶出来为结局。
而她是在横滨最冷的冬天里，在街边捡到了已经接近死亡边缘的孩子。
她不会忘记，穿着单薄的身躯已经冻僵，翠绿双眸里是纯粹干净的眷念和痛苦，这个孩子在喃喃着：“爸爸，妈妈。”
哪怕是在现在，她也依然没办法真的做到和面前的江户川乱步好好相处，她只是个有点善心的普通人，理解不了这孩子的话语和世界。
有时候她在看到江户川乱步和精神病人坐在一起聊天时，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院长，我难道也是什么精神病吗？又或许你们因为什么规则才要伪装成笨蛋的？”
江户川乱步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突然抬起头和她对视，眼里是期望和不解。
他在期待着面前唯一对他温柔的院长奶奶给出答案，给出让他继续自欺欺人，给出他活下去的理由。
在这样干净的目光中，院长奶奶低下了头，她没有回答，甚至是有些慌张地包扎好乱步的伤口，站起身找了个拙劣的理由离开。
是的，她给不出答案，她是个普通的人类，做不到为这样的孩子指引人生的方向。
或许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在惧怕着那澄澈却又能够将人剖析干净的视线。
院长不是没有试图让江户川乱步相信自己是个天才，其他普通人也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但那时候的乱步在她面前近乎歇斯底里地呐喊着：“你骗我！爸爸妈妈说过我只是个普通人，我能够看到的事也有别人能够看到，大城市里的大人都是很厉害的人，我才不是什么特殊的！”
没办法，她只能转身逃避。
她看不到，身后的孩子低着头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绷带，紧紧抿着唇，那双眼眸里是痛苦和伤心。
但江户川乱步不会哭，因为他非常明白，自己哭泣只会让这些人更加害怕厌恶他，会怜惜拥他入怀的只有爸爸妈妈，而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他吸了吸鼻子，站起身去找那个精神分裂的病人，那个嘴里老是叨叨着四维生命的人。
就算这个人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自己也不是很能够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总归算是聊的起来。
这是江户川乱步在精神病院算得上要好的朋友，一个被判断为精神分裂的病人。
——————
如同走马灯的过去展现在千鸟的眼前，他眉眼倦怠，闭上眼睛像是不愿再看下去一般。
院长奶奶为他包扎的过去，算是他曾经为数不多在父母去世后能够感受到温暖的记忆。
哪怕他看得出来院长奶奶的惧怕，以及有时候因为他这样的人乖乖听话而骄傲自信点心理。
像一颗过期很久的糖果一样，他却珍惜的塞进嘴里一边边的回味。
他不想要再看下去了，让他死的干脆点好不好，这样看自己苦涩又乏味的过去真的让人觉得无趣。
又或者说，在那之后的过去，就没有再值得他珍惜的回忆，仿佛掉落个无底洞一般。
院长奶奶最后还是死了，她像是能够预知的仙女一样，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把他摇醒。
那时候精神病院资源紧缺，他也只能够和六七个孩子睡在一起，他被摇醒时，睁眼看着举着油灯的院长奶奶。
院长奶奶把他叫出去，带着他去自己那算不上大的办公室里，在看清楚院长奶奶的那一瞬，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但他却希望自己不要看见，只能带上笑容开口问道：“怎么了吗？院长。”
院长奶奶没有开灯，油灯的光只能照亮一小范围的地方，照亮了办公桌上散发着香甜气味的点心。对于他们来说，点心在精神病院是奢侈品的存在，但他却好像被烫到了般移开视线。
她背对着自己，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风雨，好一会才开口：“乱步，你能够看清楚这个世界吗？”
“……又要说什么我是天才的话吗？那么爸爸妈妈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你能够拿出说服我的理由吗？！”
在这一点上，江户川乱步都是一样的固执，他被自己父母的爱包裹在茧里，却没有人有那个能力把他拉出来。
见院长没有回答，他上前一步，翠绿的双眸是复杂和不理解，他不懂啊，他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是这样的，为什么世界是这样的，没有人能够给他解释！！
“还是说，你要用你加了毒药的点心杀了我，”他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他像是哭泣般嘶吼，长久以来淤积的痛苦在此刻喷涌，“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要这样，这个世界就好像突然变异了一样，而我在这充满怪物的世界里孤独的生存，为什么，为什么！！”
而如果他遇到的是福泽谕吉，那么或许他就能够得到解答，去当自己的名侦探。
但面前的是在深夜因为长久以来病痛折磨，想要将他一起带走的院长奶奶、
她同样也给了江户川乱步答案，院长没有再背对着自己，猛的转过身，用人类最极致的痛苦神情说：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想要这样做，乱步，我是想要救你的，我是想要带着你从充满怪物的世界出来的，但——
但你太可怕了，你的眼睛能够看透所有人，在每一次与你对视时，我都觉得自己仿佛被杀死了一次般。
我愚蠢又自私，我想要在离开前把你一起带走，这样我们都能够得到解脱吧。”
而在说到这里的时候，院长奶奶后退了一步，江户川乱步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想要上前，却又看到面前的人再次后退，半个身子已经快要出到窗外。
院长奶奶的背后是蓬勃大雨，雷电毫不留情地劈下，发出骇人的声音，而院长奶奶的脸上是释怀的笑容。
“我错了，乱步，你是对的，这个世界就是充满着怪物的，而你是唯一的正常人，注定孤独一人，所以在这样的世界生存下去吧。
那么我，就作为第一个怪物而死去吧。”
“等——”他的话才刚刚出口，面前的人已经坠下去，带着笑容和让江户川乱步看清世界的遗言。
哪怕他的大脑已经告诉自己会发生这样的场景，但当真的在自己眼前发生时，却又不敢相信地僵在原地。
那个为数不多给予他温柔的人，在他的面前，因为他，选择了自我了断，从最高层的办公室跳下去。
在这一刻，那江户川乱步父母用爱为他编织包裹住的茧，被人粗暴又毫不留情地撕开，让江户川乱步真正看到了面前的世界。
面前充斥着怪物的世界，他成为了世界是最孤独的人。
——————
意识在这一瞬断裂，等他再次恢复意识，睁开眼睛看着洁白的天花板。
这是在……武装侦探社的医务室，真是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啊。
他默默想着，一片空白的大脑一点点地恢复思绪，自己身上的侦探服被换了下来，穿着的应该是江户川乱步的衣服。
在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忍不住颤抖，努力深呼吸平息自己起伏的情绪。
像是想到了什么，千鸟撩开自己手臂的袖子，上面光滑洁白，没有一丝有过伤疤的痕迹。
是与谢野晶子，也只有她能够把被车撞的自己给救回来了，并不意外。
或许是真的死过一次的原因，他觉得自己此刻倒是异常的冷静，完全没有之前那幅癫狂的模样。
千鸟轻叹一声坐起来，视线随意扫着，最后落在了床头柜上的东西。
在看清楚是什么后，他的脑子一瞬“嗡——”的一声空白，身体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口袋，却意识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换下来了，那么他们发现自己的衣服里的东西也不奇怪。
他当然认识那是什么，是他戴了十多年的医院手环，红色的塑料手环鲜艳的像是血液一般，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他信息：
[江户川乱步，男，特危患者，患有多种严重精神疾病，如同问题请拨打：]
这是异能特务科给他戴上的，也是他默认的，这么多年也没有摘下来。
因为他承认自己精神病患者的身份，在最开始，他觉得在这个充满着怪物的世界需要伪装，后来再得知些什么后，就真的成了所谓的[精神病]。
手环在一开始就放在他的口袋里，说明着这个手环对于他的意义，但……他之所以隐藏起来，就是不愿意被武装侦探社的人发现。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拿回手环，不想要手环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内，也不想要去相信武装侦探社的各位已经知道了这个信息。
上面的电话是第七机构专门负责监视他的那个人，而武装侦探社只要随便一查，就能够知道那是异能特务科的电话。
那他这段时间做出的伪装，主动让车撞上他的行为，不是完全没有意义了吗？！！
什么都没有了，他什么都失去了，他不再是[江户川乱步]，那群人已经知道自己的真面目是什么了。
或许是拿手环的动作太过急切，他甚至没有平衡好身体，重心放在手臂上，在拿到手环的同时，他同样重重地摔下了床。
实实在在摔下床发出一声闷响，千鸟身体紧绷，翠绿的瞳孔缩小颤抖，不，他们会听到声音，他们会来见他。
不可以，这样子的他不可以被他们看见，他要怎么办，逃，对，要逃跑，要回到原来的世界里。
他把手坏塞进裤子的口袋里，刚要实施他的行动，就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瞬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站起来。
几乎是没有经过脑子思考，他连忙冲到门口把医务室的门反锁，随后看着医务室的窗，判断这个高度摔不死他，但是受伤也绝对会被侦探社给抓住。
更不要说武装侦探社还有个江户川乱步，他们思维一致，绝对不会轻易地放过他。
就在他越急越慌乱，脑子也被情绪淹没快要思考不了时，门被人用钥匙打开，甚至开门时都没有用太大力。像是怕惊扰他一般轻轻推开。
这样为他着想的关心动作反而让他的反应更加激烈，这不是正好说明他们都知道自己是需要“关照”的病人了吗？！
才刚清醒不久的大脑再次开始混乱，或许是因为走马灯回忆了在精神病院的事，此刻他满是要被怪物吞噬吃掉的恐惧和惊恐。
“不——”他发出尖锐难听的嘶吼，甚至没有看清楚进来的是谁，因为情绪起伏，他的视线都模糊起来，身体连同精神都在拒绝着他人的靠近。
他听到交谈和门关上的声音，但此刻他却什么信息都接受不了，只能按照孩子时刻进身体本能，蜷缩起来躲在床头柜边，甚至还想要往床底下钻。
在小时候，他经常和爸爸妈妈玩捉迷藏，最常用的就是这个姿势，让他缩成一团，给予自己安全感。
现在的他还是这样，奢望着爸爸妈妈还会出现，然后摸着他的头说他又输了，牵着他的手回家。
他没有等来抚摸和牵手，他得到了一个拥抱，一个好像用尽力气，用自己的全部在安慰他，来自江户川乱步的拥抱。
江户川乱步的手有些生涩地学着记忆中父母的模样拍着怀里颤抖身躯的背，声音是全然的温柔：“好了好了，没事，没有其他人，不会有其他人……”
怀里失去理智的人似乎真的在这温暖的怀抱里逐渐平静下来，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会这样对他。
如果遇到他情绪失控，要不就是等待他自己平静，要不就是打镇定剂，但从来没有人会给他一个带着暖意的拥抱。
……所以，这个世界不是他那都是怪物的世界是吗？但是，但他也不想，不想被他们看到自己这幅模样。
他的情绪确实有慢慢平复，至少能够开始思考，但他害怕武装侦探社的人知道自己真实的模样，哪怕是恢复了理智，也只是像鸵鸟般把自己缩起来，好像这样就可以不用相信了。
“你在害怕什么？”江户川乱步察觉到怀里人平复下来又惶恐的心情，他想要把人拉出来好好说一说，但怀里的人却抓住了他的衣服不愿松开。
“再一会，再一会就好了。”他像是清楚了自己做不到逃避，却也不愿意伤害到这个自己。
让他最后贪恋这片刻的温暖，然后再去接受最终的审判吧。
江户川乱步没有拒绝，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等着这个自己，像是也没有感觉到肩膀处有些湿润的衣服一样。
过了好一会，怀里的人才主动离开，他没有再眯起眼睛，有着这个习惯的从来都不是他。
那双和江户川乱步一样的翠绿双眸看向他，哪怕江户川乱步有所准备，在看到的一瞬也还是一愣。
明明是和他一样的眼睛，里面却没有该有的光泽和生机，只是平静的一潭死水，冷漠又疏离地看着他。
在这一刻，江户川乱步或许才真的意识到面前另一个自己的不一样，这不是他信誓旦旦说上两句就可以改变的。
那是长达数十年，经历了无数痛苦和绝望才能够造就的眼神，他没办法抹去那些经历过的疼痛，也无法居高临下的去宽慰他。
在一开始见到另一个自己的时候，他就看得出来，这个自己生病了，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甚至是灵魂上的。
而江户川乱步也确实被刚开始那样表现的和自己一样的自己给蒙住了，他觉得那不是什么大问题，觉得这个自己也遇到了社长只是过得比他苦涩。
直到他亲眼看着这个人空白着一张脸迎上那辆撞过来的车，他才猛的意识到，自己的推理蒙蔽了自己，另一个自己的情况比他想的要严重的多。
在与谢野晶子拿出在衣服里摸到的手环时，他们都看到了那上面写着的是什么。
江户川乱步没有阻止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哪怕这个自己是不愿意，甚至恐惧让别人知道的。
他不懂得怎么治疗精神疾病，但他了解自己，而那就是另一个自己，就算经历不同，本质也是一样的。
江户川乱步撕开了他伪装的假面，让他看清楚就算他们真的知道了这件事，也不会有任何其他改变。
他看着这个自己，难得觉得有些苦恼，但又没办法放着不管。
“我马上就会回到我的世界。”他还没有说话，面前眼眶红红的家伙就先开口，语气是近乎绝望的漠然，“所以这段时间你们，”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江户川乱步毫不留情地捂住了嘴，江户川乱步同样睁开了眼睛，那双与他不同燃烧着勃勃生机和怒意的翠绿双眸看着他。
“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江户川乱步嘟囔着，确定面前的人不会再说出这种话时才松开手，“你难道觉得这是件很严重的事情吗？”
“我……”千鸟有些茫然地开口，却又好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样，好一会才在江户川乱步的眼神下开口，“我觉得很严重。”
他知道武装侦探社大家的性格，哪怕他真的以最真实的面貌去见他们，但因为他是江户川乱步，他们也绝对不会厌恶什么的。
但那是因为他是江户川乱步，因为他们的乱步先生是他们崇敬的人，他害怕的出来都不是这个。
如果他们没有跟江户川乱步相处过，那……或许就更自己的世界一样吧。
他觉得自己像是贪恋了别人温暖的小偷，哪怕在得到的那一瞬被温暖到了，却又会不满足地去索取更多，去思考更多，到了最后一无所获。
说到底，也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问题，他也非常清楚自己到底在钻牛角尖，但这偏偏也是让他能够在充满怪物世界活下来的执念。
——如果这个执念消失的话，那么他，这个一无所有江户川乱步也活不下来。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最近尝试日六，看看我能坚持多久！！！
精神病院的经历还不算完，还有在第七机构的也还没写QAQ
这个乱步正常的方法肯定是好不了的，毕竟经历的那些是抹除不掉，是会永远存在的。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乐亲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辞染亲亲 5瓶；正在亲亲 2瓶；柔柔弱弱薰衣草亲亲、昧心湖亲亲、总指挥亲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