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寂静, 浮尘无音。
文烛珏心中大力跳动一下，又陡然停住，接着，一股茫然散开。
如通天所说, 他这一生, 凡有所求、必有所应, 只要他真正想要的，从来没有失去，直到原著封神, 第一次护不住自己的所有物，断然掀翻棋盘，差点开局重启。
这样凌厉、决绝, 却因为他, 品尝到了前所未有的苦楚。
若通天按他说的那样试图囚锁自己，文烛珏还能干脆利落，化相爱为相杀，大不了提前离开洪荒。
要是通天要求他以鸿蒙紫气换证道之法，他也能在郑重考虑后, 断然拒绝，直到分歧扩大, 再想他法。
然而，通天都没有。
他只是把自己的心情与想法皆倾吐出来, 最后告诉他, 文烛珏的欺骗, 他认了。
认命, 放在截教的通天教主身上来说多么不可思议, 但这一刻, 只因为他对文烛珏的爱，胜过了自己，所以才宁愿品尝的痛苦，也不愿勉强对方分毫。
文烛珏眼眶微热，他想起了他们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那些话语，那些承诺，从来都没有变过。
“我是你三哥。”
“永远都会帮你。”
“你可以相信我。”
湿意从眼角扩散到鬓边。
相识万年，通天仍旧是他认识的那个通天，从前不会变，以后也不会变。
这样真好，太好了。
文烛珏紧紧攥着通天的手，如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
“我会回来。”他头一次做出这样的承诺，“我一定会回来的……”
没有线的风筝固然自由，但一旦风消失了，从天空落下，还有谁会再把它放飞呢。
文烛珏惧怕线的束缚，但当掌线的人，爱风筝胜过一切，那么风筝也愿意回到他手中。
他的左手与通天十指相扣，每一根指头仿佛都能触到对方的心脏，为了保护这颗真心，一刻都不能松手。
一定会成功，文烛珏从未这般坚信着。
……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洪荒迎来了一个难得的好天气，仿佛之前的劫难余波完全消除，曾经声名赫赫的巫妖两族，终究在时光的掩埋中，被遗忘舍弃。
人族在天河倾泻与天地剧变中死伤惨重，但越是弱小，反而越如野草般生命蓬勃，春风吹过，瞬间生出无数新芽细枝。
灵气的流失，对修道者来说是件坏事，但对于实力低微的种族生灵来说，反而是利好。
弱小的兽类变多了，地上的无害野果也更多——大部分灵果对于身体弱小的生灵堪比剧毒——人类终于迎来了属于他们的时代。
文烛珏站在山丘上，眺望远方的部落。
这算是人族较大的一个部落，附近有一片雷泽十分出名，经常有兽类误闯其中，身死后，留下的尸体就会被捡走加餐，因此生活在旁边的部落也富裕一些，能养活更多族人。
通天已在他身旁陪他看了三日，今日终于忍不住询问：“这里有何特殊吗？”
除了每日为生存挣扎的人类，没有任何可看的东西，即便如此，也没见虫虫插手救助啊！
文烛珏收回目光：“要是我没猜错，伏羲快转世了。”
“嗯？”通天眉头一跳。
自从他们说开，虫虫在某些事情上更不加掩饰，比如伏羲转世这种消息，不说他如何知道，便说他连地方都找到，也未免太不可思议。
要知道，伏羲转世，女娲不可能不插手，也必然会防备其他人在伏羲最弱的时候设局坑害，就算真提前定好地方，但老子都不一定能卜算出来，文烛珏又从何而知？
但通天默契不再询问，也把目光移到那部落，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出什么特殊。
文烛珏这时候懒洋洋转身：“好了，他娘才出生呢。”
反正他也没想利用这件事做什么，就算不当人了，还是希望人族好的，这位天皇伏羲对人族未来的贡献不小，自己哪怕不帮忙，也不会添乱。
只是，有一件事他一直心中记挂。
当初，帝俊留下的河图洛书在混战中被鲲鹏抢走，至今音讯全无，不知伏羲证道缺了这件灵宝会有多大影响。
那一日，局势太过混乱，太一活着的时候尚且无人敢动帝俊遗留，但他自爆，加上盘古与鸿钧引发的骚乱，除了鲲鹏，也没几个人记得河图洛书，所以事情发生之时，居然无人阻拦。
再加上，比起河图洛书，当然是太一的混沌钟更令人窥觊，所以连圣人也没拦下那位妖师。
可惜，混沌钟一如文烛珏记忆中那样，不知奔向了何方，没让任何人得逞。
想到这儿，文烛珏又想起剩下的九只小金乌，不由大为头痛。
在他把他们带到金鳌岛后，因为不知如何处理，文烛珏便直接选了一座空岛放养，之后他和通天沉浸在二人世界，差点儿把小金乌忘光。
直到前不久，多宝来报，有一座岛屿热量急剧升高，十分不正常，他才想起来。
但如何处置，他那时依旧没个头绪。
通天的意思是，干脆他或者文烛珏收为弟子，以小金乌的血脉，也不算辱没身份。
然而，正因为他们不凡，文烛珏就更不愿收下，不说难以管教的问题，光是他们背后可能涉及的阴谋，就要他烦得掉头发。
小金乌很可爱，也很好撸，但有些不做人的存在会盯着他们啊！
放手不忍心，下手很困难，文烛珏思考了半天，决定，这个烫手山芋还是丢给别人吧。
而他想到的坑、不，接包袱之人便是女娲。
尽管帝俊生前和女娲有些龌龊，不过，怎么也比其他人多一些香火情，况且都为妖族，女娲又拿了帝俊的万妖幡，应该愿意庇护九只小金乌。
文烛珏出门，便是希望更进一步，找到鲲鹏，拿回河图洛书，让女娲承情，换她心甘情愿接手。
正好，河图洛书也是帝俊生前灵宝，以它们为代价换保护帝俊之子长大，不是理所当然吗？
然而，那位妖师估计也知道会有人找他，藏得严严实实，通天算了几次，都毫无线索。
文烛珏只能先来看看伏羲转世之所在，估算剩余的时间还有多少。
见他叹气，通天不由道：“女娲能接手，为何我就不能，莫非我还比不上她吗？”
他哼了一声，十分不满，虫虫提起女娲时，总带着一种特殊的尊敬，还经常口称娘娘，他对其他圣人可没这么上心。
文烛珏嘴角一抽：“她本就是妖族圣人，就算多养九只小金乌，也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妖庭那些存活的妖神迟早找她，你又何必揽自己身上。”
“揽了又如何。”通天不以为意，“莫非我连门人弟子都护不住？”
文烛珏一顿，摇了摇头：“终究是麻烦。”
要是有妖族扯虎皮、拉大旗，再立妖庭，小金乌绝对会被架起来当名头，通天与帝俊毫无瓜葛，阻拦也缺份底气，小金乌还不一定听，不如交给女娲。
女娲是妖族圣人，大义在身，如今又有万妖幡，想必没哪个妖族敢在她面前放肆。
而通天，甚至与帝俊有过龌龊，妖庭人人皆知，到时候小金乌会听他话？
师徒因果非同小可，就算圣人，也不是能随便收的，不仅关乎自身气运，还关乎道行。
知道文烛珏是关心自己，通天没继续说下去，只是颇为郁闷，不知虫虫到底看上了女娲哪儿。
他们一路走了数个部落，发现如今人族数量还真不少，连通天都感慨道：“要是巫妖两族有人族的繁衍力，恐怕洪荒都挤不下吧。”
文烛珏点点头，心有戚戚，他上辈子就时常生出这种感触。
人类太能生，真的太能生了，很多人甚至把生孩子当成了毕生的目标，才换来人口数量翻倍增长。
巫妖两族寿命又长，要是生育率和人族一样，那洪荒迟早有承载不了的一天，到时候，恐怕场面会更加惨烈吧。
幸好，万物讲究平衡，越强大越是繁衍困难，哪怕帝俊一胎十崽，也是万年一次的例外。
结果，他自己去世，把未成年的崽丢下，留给文烛珏操心。
要是甩不出去，我就聘用童工，文烛珏想，让小金乌提前感受一番人世险恶，也免得日后被忽悠，变成佛教大日如来。
说来，因为这次通天没有大包大揽接收妖庭的残兵败将，不少妖神迫不得已，已经投了准提门下。
比起原著中小猫两三只、甚至需要准提这位圣人四处“化缘”的西方教，现在的西方教，反而取代了截教，更有万仙来朝的风范。
不知这番变化，是否会导致封神量劫时的反派从截教变为西方教。
文烛珏阴暗地想，最好这样，然后落得鸡飞蛋打，也不用后期佛教大兴。
不过，他又觉得，以接引、准提识时务的样子，说不定根本无需量劫，就主动贡献门人入天庭供职，那样，还有封神吗？
如今历史已经诸多变故，文烛珏也摸不清前世所知的，还有多少能够参考，索性，他已经不是靠那些在洪荒挣扎的时候，就算没有量劫，莫非就不能动手吗？
脑海中闪过一个个可能，每一种对应一套方案，只有足够多的计划，才能避免关键时刻翻船。
文烛珏心想，他才不会在同一个坑栽倒两次。
通天拷问自己的时候，要是有预案，也不会那样狼狈，甚至哑口无言，虽然结果很好，但一个对内，一个对外，自然翻船的后果不一样。
握拳捶在自己手心，文烛珏默默发誓，这次，我要让准提听到“有缘”就肝颤！
、……
文烛珏与通天一路游玩，不知不觉来到了北海。
但这个北海与之前的北海不同。
巫妖大战前，洪荒的格局是由一片汪洋包裹着整块大陆，之后决战破碎，最大四块陆地分为了四洲，隔离四洲的海洋，自然就形成了新的四海。
新四海统称内海，与最外围环绕陆地的外海相区分，不知何时，本来归隐的龙族开始在这四海间出没，甚至分出了东西南北四大龙王，各统一方。
四海龙王不过天仙修为，应镇压不下许多妖神海兽，可不知如何操作，最后，竟然是那些妖神海兽搬家，让出了地盘。
金鳌岛所在为外海，不然，文烛珏还挺想知道龙族咋劝通天呢。
“估计是那些上古龙族出手了。”通天摇摇头，与龙凤大战时的龙族相比，现在的四海龙王不过算有龙族血脉而已，不及正品十分之一风采。
文烛珏点点头：“天道镇压龙凤数万年，有复出的心思，也正常。”
便是巫族，后面也出世和轩辕争锋，龙族曾占据洪荒一半势力，如何忍得住永远沉寂？
扶持四海龙王不过是第一步，要是天道无反应，恐怕那些存活的上古龙族也会现身。
不过，现在圣人都不止一位，便是祖龙出世又能怎样，被时代抛弃的，何止是龙族。
沿着海岸线，两人慢慢走着，这样同行的静谧时光，在明了未来的分离后，更多了一分珍贵。
走到尽头，是熟悉的血海，不过，盘古之血取出，金乌燃烧多年，血海已经近乎枯竭，只剩一片湖泊大小。
毕竟，血海是洪荒煞气汇聚之地，不可能完全消失，只是有了轮回消解戾气，加上没有血源，生成的速度慢了百倍不止。
文烛珏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的说：“你说，要是冥河醒来见到这幅景象，会不会气得晕过去？”
通天一笑：“他恐怕醒不来了。”
文烛珏一愣，下意识道：“为何？”
通天指着血海：“有人鸠占鹊巢呢。”
瞬间，一道黑光冲出血海，就要朝天外遁去，然而圣人当前，怎会放他逃掉。
通天一步便拦住了遁光。
鲲鹏显出身形，色厉内荏：“通天，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阻我！”
文烛珏慢悠悠飞上去，以奇异的目光打量着鲲鹏，窝得好好的，天降圣人，这运气比自己还差啊！
估计他也想不到，会有圣人无聊跑到血海边上，毕竟，这里既无风景，又无灵材，加上巫妖大战平息后灯下黑，反而是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但谁能想到，真有圣人闲的没事干呢？
鲲鹏扫了文烛珏一眼，心中恨恨，在他看，就是文烛珏与冥河有仇，才引了通天过来，结果坑到自己。
这两人果然沆瀣一气，冥河死得冤枉！
作为妖庭有名的存在，躲过巫妖之劫，后期又能苟过数次量劫，鲲鹏深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所以，失态片刻后，他立刻调整了心情。
“不知圣人有何事找我。”稽首一礼，鲲鹏开门见山问道。
要是没事找他，刚才就不应该阻拦，所以他十分识相。
“河图洛书。”通天也很干脆，一副你不交出来就不用走了的模样。
鲲鹏脸皮狠狠抽动，这样拦路打劫的样子，哪里有圣人半分风度，你通天还缺灵宝不成，我才是真正的穷鬼啊！
文烛珏看他眼露凶光，还以为他要挣扎一番，却不想，他利索掏出灵宝，朝通天扔去，转头便遁向另一个方向，眨眼就超出了神识范围。
文烛珏：“？？？”
低头看向通天手中的灵宝，文烛珏尚且没反应过来：“就这么简单？”
不应该反抗、被镇压、然后再屈服，最后屈辱交出吗？
这样让他有种空荡荡的不适应感啊！
穿越以来，他办什么事都没这么顺利过。
通天把东西给他，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鲲鹏本身就无强力灵宝，又没有逃脱手段，知道反抗无用，何必费那功夫，这样方便了你我，还留个好印象。”
虽然圣人不沾因果，但好歹是件先天灵宝，日后犯到自己手中，无论是用来换人情还是其他，都能用上。
当然，这也是因为对方是通天，若是准提，恐怕鲲鹏就不敢这般托大，毕竟依准提的个性，搞不好人和灵宝他都要。
不管怎么说，拿到东西，文烛珏还是高兴的，他展开一看，头晕眼花。
揉了揉眼，这种推算占卜果然不适合自己，还是东皇钟简单粗暴。
通天嬉笑着摸了一把他的头：“虫虫你总是把不擅先天术数推到天道上，这下可知道，根源在自己吧！”
既成准圣，便可借大道推演，就算天道不给联网，也不至于向文烛珏这般两眼摸瞎。
文烛珏收起灵宝，轻哼一声：“任凭万般算计，我尽可凭实力通通击碎，这才是吾之道。”
“好，霸气。”通天笑着鼓掌，十分给面子，“只是在有些时候，也能这样知难而上就更好了。”
文烛珏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一磨牙，白眼道：“等我成圣，我们再战一场，让你知道什么叫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
这句俗语通天虽然没听过，但也能想到是何意思，不由眼眸一亮：“那便说好，到时候，虫虫可不能逃！”
此种邀战，文烛珏怎能退缩，一口应下：“放心，要是我输了，随你处置。”
通天瞳孔闪过一道暗芒：“大道在上，我亦如此。”
霎时间，道纹化作的枷锁落下，文烛珏惊愕，至于吗？居然发了大道誓言！
他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但输人不输阵，就算心中后悔得想撞墙，这时候也不能怯场。
反正，只要我嘴硬不开口，他还能当永动机不成！
文烛珏心中一发狠，回应誓言。
他要证道，要找回场子，让对方知晓，之前不过是让着，等他拿出真本事，通天就知道什么叫腿软了！
被迫见证的大道：其实我不想参与来着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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