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用力握了一下手, 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突然，尤斯神父一个用力，直接把小汉斯扯到了旁边。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猛地朝两人砸来, “咚”的一声闷响，那东西落在了刚才安徒生站着的地方。
“这是……”小汉斯看清楚了落下的东西赫然是个人。
“这是肯先生？”尤斯神父皱了皱眉, 他松开拉着小汉斯的手, 快步上前蹲在肯身边。
圣光笼罩住了肯的身体。
“是他本人。”乱砸人的罪魁祸首红胡子石心满脸不快地走了过来，“他失血过多晕了过去，身上有被啃噬过的痕迹，精神处于极度惊惧中, 那东西吃了他一条腿。”
“你是怎么找到他的？”安徒生问道。
“味道。”石心依旧没有看小汉斯一眼，“那种东西变为真实形态的时候有种特殊的味道, 每只食尸鬼的味道都不同, 最近没有下雨，你仔细闻也能顺着味道找到。”
安徒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我其实已经闻不到了。
不过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
小汉斯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
之前他根本不想和母亲的新丈夫有任何接触。
可现在对方蜷缩成了一团, 皮肤苍白得可怕, 右腿从小腿处整个消失了，衣不裹体的皮肤上满是被啃噬的深印, 食尸鬼没有吃他却在忍不住时啃上两口解馋, 短短几天, 肯就瘦成了皮包骨, 他的脸瘦得凹陷了进去，看上去凄惨极了。
尤斯神父检查确定肯肚子里没有不洁生物的幼崽后, 又给他做了简单的治疗。
小汉斯叹了口气, 他心中的同情胜过了其他感受, 和之前那两位无光者一起把肯抬进了教堂内, 请加斯特神父继续后续治疗。
此时全镇已经检查完毕。
所有的镇民们都被放了出来和自己的宠物或家畜团聚，尤斯神父身上再次冒出了金光。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请大家记住，邪恶永远不会休息。”
石心手一挥，食尸鬼的尸体就出现了众人面前的空地。
镇民们发出了惊呼声，刚才大伙儿离得远，很多人只是隐约看了个大概，如今怪物尸体近距离的突然出现，吓得人群立刻慌乱了起来，不过守护者们适时发出了圣光，再一次安抚了众人的情绪。
“这到底是什么？”镇长忍不住问道，“尤斯神父，这东西为什么会来到我们镇子上，并且伤害了肯，这位红头发先生为什么要刺伤玛丽？”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安徒生心中一紧。
他和尤斯神父的对话很小声，事情发生后，守护者就立刻把镇民们从他们身边隔开，因此这些人只是看到了玛丽被刺伤的画面，并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要是尤斯神父把事情的真相，特别是玛丽怀了食尸鬼孩子的事情公布于众，那么她今后该如何在镇上生活！
最重要的是尤斯神父不能说谎。
“这些是邪恶的存在，他们有时会出现在人类城镇，他们拥有着敏锐的观察力，会寻找孤僻的人取而代之。”尤斯神父斟酌着说道。
“哦哦哦，原来是这样！” 镇长恍然大悟，“肯的性格就有点孤僻，平时总是闷头在家也不去拜访邻居，他又是来到欧登塞没多长时间，所以才会被盯上。”
“玛丽和肯是夫妻，你们怀疑她也是怪物，所以才会一开始就刺伤了她。”镇长眼中闪着发现真相的智慧光芒，他一口气说完后看向了尤斯神父，等待着他的肯定。
尤斯神父皱了皱眉头。
“都知道了还啰嗦什么！”红胡子石心突然不耐烦地开口说道：“还烧不烧！”
面对这个凶神恶煞能一脚踩烂怪物的狂徒，镇长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什么，不过落在其余镇民眼中，就相当于红胡子恶徒肯定了镇长的猜测。。
这下子，原本还有些疑惑的大伙儿对玛丽夫妇都开始同情了起来。
“真惨啊，肯和玛丽都是老实人，结果被怪物缠上了。”
“玛丽好不容易才从失去前夫的痛苦中走出来，哎，真希望他们以后能幸福。”
“以后没事多去探望他们一下吧。”
小小的讨论声传进安徒生的耳中，让他松了口气。
人心有时候很奇特。
就算是受害者，被坏人盯上专门针对的受害者会承受类似“为什么是他们不是别人”“他们一定也不干净”之类风言风语，而随机的受害者，则会让人们同情并且获得充满爱心的额外照顾，用来抵消人们心中“幸亏倒霉的不是我”这样无法明说的小小情绪。
食尸鬼的尸体被守护者们丢进了燃烧的大火堆中。
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原本很难被普通火焰点燃的无头躯体像是被裹上焦油的木柴一样，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火光冲天，照得夜晚亮同白昼。
“邪恶已经清除！”尤斯神父高举双手，大声说道，“夏天正式到来，庆祝你们的仲夏节吧，教廷会保护你们的。”
被来回折腾的镇民们，情绪随着他的话到达了顶峰。
镇长也激动地开口说道：“感谢教廷的保护，天佑王储！”
“天佑王储！”所有人一起高喊了起来。
尤斯神父微微一滞没有再说话。
安徒生却忍不住偷瞥了石心一眼，这个家伙心里肯定乐开了花吧。
今天的事情是由无光者和守护者联手完成，可普通人并不知道穿着黑甲的士兵是谁的人，表面上看，一切都是教廷的功劳，可最后获得欢呼的竟然还是王储殿下。
他的人民打心底里拥护着他。
小汉斯本以为会看到红胡子露出得意的表情，可是石心只是盯着被火焰焚烧的食尸鬼，面无表情，甚至可以说有几分严肃。
察觉到了那道偷偷摸摸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石心突然转头看了过来，安徒生一愣，还来不及做任何的反应，就看到石心却对着他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开了热闹的广场。
无光者们跟随着他的脚步，消然无息地退场而去。
只剩下守护者们则维护着现场的治安。
他们身上时不时有圣光亮起，仿佛是在对镇民们进行最后的随机抽查。
安徒生回到教堂内询问肯的状况。
食尸鬼到底为什么一直折磨这个可怜人，却没有杀死他？要知道，如果食尸鬼把他完全吞噬，就不可能会被轻易发现，它可以让玛丽怀孕后偷偷逃走。
“肯并没有生命危险。”加斯特神父疲惫地坐在长椅上，喝着补充体力的药水，“他的腿伤口创面一塌糊涂，是被那怪物一口一口啃掉的，以后如果要再安装假肢，还要先进行一次手术才行，身体上都不是致命伤，不过会留下难以消除的伤痕。”
安徒生点了点头，心里很有些难受。
加斯特神父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比平时更深了几分：“汉斯，肯刚才短暂的清醒过，他……他说那个怪物把他关起来折磨的时候，明确地告诉过他，这一切都因为你的缘故。”
安徒生猛然站了起来。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原来是这样。
牙医的报复，竟然是这样！
他一定对自己进行了很详细的调查，知道母亲玛丽是小汉斯唯一的亲人了，母子曾经相依为命，感情深厚。
玛丽如果被肚子了的孩子杀死，小汉斯一定痛不欲生，但如果她没死呢？那就告诉玛丽的新丈夫，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新继子。
一个普通人对于素未蒙面的继子本来就很难有什么感情，现在却因为对方而遭到了非人的虐待。
肯的心中对于安徒生一定充满了怨恨。
而这份怨恨会体现了生活中，体现在他和玛丽生活在一起的日日夜夜里。
“我……”小汉斯捋清的思绪，脸上露出了苦笑，“看来以后我是不能回来了，加斯特神父，肯对我母亲好吗？他知道母亲肚子里的……”
加斯特神父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安徒生眨了眨泛红的眼眶，这也许是诸多不幸中唯一的幸运了。
至少肯不知道玛丽曾经怀有食尸鬼的孩子，这样一来，他恨的人也只会有自己一个。
“我能去看看妈妈吗？”安徒生问道，“就看上一眼。”
“跟我来。”
安徒生跟着加斯特神父到了教堂的另一侧，这是个宽敞的房间，中央的部分摆放着由小天使雕像托举着的白色石膏浅盘，里面水光盈盈，周围是一排排的书籍，书籍间隙里则放着各种材质的小十字架，还有几样充满圣洁气息的物品。
一进门，安徒生就感到了房间中充满了平和而强大的力量。
这让他再一次对教廷的实力感到惊叹。
“欧登塞只是个不起眼的小镇子，教堂在我出生前，不，甚至在我父亲出生前就已经存在了。”安徒生按照加斯特神父的指引，走到了水盆前，“加斯特神父是普通人，年纪很大了，可胆识过人，还能配合守护者的行动没有被食尸鬼发现端倪……教廷是对所有神父都进行过上岗培训吗？”
“汉斯，看这里。”加斯特神父用手中的十字架，点了点那盆清水。
水面波纹荡漾，安徒生隐约觉得，捧着水盆的小天使雕像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水中浮现的不是他的倒影，而是玛丽躺在床上的画面，她双目紧闭，看上去仿佛是在沉睡，可额头满是汗水，身体也不时抽搐几下。
一名修女分别站在了她的头前，手中拿着十字架，小声念诵着圣经。
另一位修女则用沾上圣水的软布擦拭着她的皮肤。
“母亲知道自己怀孕的事吗？”安徒生不放心地再次确认道。
“不知道。”加斯特神父肯定地说，“她和肯都不知道这件事，之前玛丽还说这几天吃得太多，长胖了一些。”
“不知道就好。”安徒生叹了口气，“她这么虔诚，知道后该如何继续生活。”
“孩子，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加斯特神父历经世事，早就看出了安徒生心中的煎熬，“你有你的人生，你母亲也有她的人生，你不必为了这件事自责，该责备的是那些藏在暗处的阴险小人。”
“可是伤害依旧造成了。”安徒生看着水波中母亲的脸，眼中满是不舍，“我没有经常回来探望也不怎么给她回信，这样幼稚的行为让她愈发孤独，现在，她好不容易不再是一个人，我不能自私到破坏她现在的生活。”
“肯有理由憎恨我，所以我不能再出现在她的生活中……至少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能。”
安徒生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他不舍地看着母亲的脸庞。
妈妈，希望你幸福。
……
教堂外狂欢的人群早已散去。
天色大亮，夏天在仲夏夜过后正式开始，街道上到处都是残留的焦黑木头和飘散到各处的节日垃圾。
安徒生走过城镇广场，走过街道。
远远的，他看到河边有一些亮闪闪的东西，那是阳光落在守护者盔甲上反射的光芒。
“他们在检查附近水源和农作物有没有受到污染。”拇指从小汉斯的口袋里钻出，轻声说道，“不去跟尤斯神父告别一下吗？”
“不用。”安徒生看着点点银光中的黑色长袍，他能够感到，尤斯神父也注意到了这边，“今后还会有机会碰面。”
“现在要去哪里？”
“回家。”安徒生说，“咱们自己的家。”
夏天的风吹在小汉斯的脸上，丹麦的初夏并不炙热，风中反而种清凉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回到故乡了，但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因为故乡的一草一木，河水的声音，木槿花和葡萄风信子的香味，还有人们在河边洗衣服用力捶打的声音，铁匠铺老师傅骂人声，一切的一切，都印在他脑海中。
欧登塞从未远离。
故乡在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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