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石心上前一步。
数不清的藤蔓从地上钻了出来, 密密麻麻的，瞬间充满了整间屋子。
那些展示台和上面的物品，全都被藤蔓冲倒在地, 植物上的尖刺让这些普通物品变成了无法再拼回去的破烂，只有木头人偶幸免于难, 但它身上的衣服也被划成了布条。
两人中间隔着满满的藤蔓, 到处都是绿色，像是迷你的小型森林隔在两人中间，透过绿色的缝隙，安徒生看着石心,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初见时的泪雨森林中。
可现在却已物是人非，恍若隔世。
安徒生行了一礼, 头也不回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你要去哪里！”
石心撞碎了“迷你森林”, 从背后抱住了小汉斯。
“你在干什么！”他的语速比平时快了很多，“欲擒故纵，想要加深在我心中的分量？”
面具上的雾气散开, 石心低头, 想要亲吻怀中之人的头发，可他立刻发现, 被他紧紧抱住的身体没有丝毫温度, 甚至开始散发出一股树根的味道。
柔软的嘴唇碰到的只是冰冷潮湿的老树皮。
巫术替身。
“哒”的一声轻响, 石心猛然转头, 扔掉了怀里的木头桩子。
小汉斯站在屋内打开的窗户上，额前的几缕黑发被风轻轻吹动, 黑发少年看着他的月光和太阳, 缓慢却坚定地开了口。
“殿下, 结束吧。”
“结束？”石心的招牌嗤笑声此时听起来却有点轻颤, “汉斯，你的幽默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口是心非，你以为枯萎药水有效后，眼睛肿了整整一个月，你每天晚上都在哭，不是吗？”
“过来，别闹。”他朝安徒生伸出了手，语气一如既往的高傲，可指尖不知为什么却有些颤抖，“以后会这再让你哭得这么惨了。”
安徒生垂下了眼帘，拿出了手中握着的小瓶子。
透过水晶打磨成的透明瓶身，里面的药水看起来比夜色还要深沉浓郁。
“放下那玩意儿。”石心的呼吸略显急促，“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不喜欢被人威胁。”
“我没有威胁你。”安徒生摸了摸药水瓶，“我想要的你根本没有，又怎么给我？你天生傲慢，自视甚高，你的字典里没有我想要的那两个字。”
“殿下，希望你今后健康平安，一切顺利。”
“你不能这样！”石心瞬间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可早有准备的森林巫师动作更快，他毫不犹豫地把药水一饮而尽后直接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朝着下方坠去。
石心伸出的手碰触到了小汉斯柔软的发丝，可发丝却从他的指缝间滑过，消失了。
他什么都没有抓住，手中空空如也。
“好，很好！”石心看着下方空无一人的草坪，用力捶打着窗檐，“咚！”的一声巨响，整面墙壁被砸出了个大洞。
石心站在大洞中一动不动，脸上的雾气猛然散开，让他整个人都像是被云雾笼罩住了一般，“你不要了？你居然敢不要了！”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那就如你所愿！”
雾气越来越浓郁，开始朝着外面延伸。
很快的，整座花园都变得雾蒙蒙的。
“怎么了？”玛丽公主诧异地看着外面，“这个时间起雾？真是奇怪，好像还下起了小雨。”
她吩咐侍女让壁炉中的火烧得更旺一些，然后朝坐在桌子对面的人笑了笑：“看来今天的天气不适合散步了。”
“那我们明天再去。”克里斯蒂安捧着杯子，露出了既英俊又有点傻气的笑容，“玛丽，你这里的小蛋糕真好吃，我能经常来吗？”
雾气和细雨似乎只在小范围内有效。
出了城堡，外面虽然没有半点下雨的征兆，地面干燥，气温还算暖和。
一直藏在安徒生口袋中，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的拇指，终于忍不住探出了头，外面的草坪树木飞速朝后，安徒生本人已经掠过了花园，远离了那栋建筑。
“汉斯！”拇指差点儿被这样的速度颠得飞了出去，“你真的喝了枯萎药水？”难道当初人鱼给了他两瓶？
安徒生没有回答，他一路跑出宫殿群，穿过车道，一直跑到路边高大的灌木丛后才停了下来。
“能吐出来不？”拇指焦急地飞了出来，“天呐，你到底在做什么！你这么喜欢殿下，他明显也喜欢你，明明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该不会是研究《奥赛罗》把脑子给搞坏了吧！”
“皆大欢喜？”安徒生没有撤掉隐匿光芒，他看着车道，隐约听到了远处有疾驰的马蹄声，“喜剧结局？”
“我不喜欢悲剧，但也不喜欢为了圆满结局而强行掩盖问题的‘喜剧’。”他叹了口气，“我的痛苦对他而言只是实行计划过程中产生的微不足道的附带伤害，如果今后有必要，他绝对会做出类似的事，并且他不会提前告知，事后也不会道歉，只是会像现在这样‘赏赐’一些东西给我。”
“他总是说我不信任他，可他也无视了我的想法。”
拇指不解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安徒生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我只想要，能够互相尊重的感情。”
他看着车道，发现远处有几个小黑点正逐渐变大。
“那你可以直接跟殿下说啊！”拇指着急地拽了拽安徒生的头发，“他肯定会改的。”
“他不会。”安徒生笃定地说，“你以为他不知道吗？他知道，但他不在意！”
“而且尊重这种东西不是口头说说就能得到，尊重从来是靠实力获得的，人怎么可能真的会尊重自己俯视的对象！”
看着拇指似懂非懂的眼神，安徒生摇摇头。
他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无解的难题再怎么讨论，也不会获得正确答案。
“哒哒哒！”马蹄声更加清晰了，安徒生看着这几个从远处疾驰而来的人，脸色微沉。
被护在中间的是位年轻的贵族。
虽然穿着男式骑马装，头发也被发网牢牢地固定住藏进帽中，但她的面容却让安徒生一眼就认了出来。
露易丝公主，王储的妹妹。
她一脸怒容，急匆匆地冲进了宫殿中。
跟在她身旁的几人身上都有精神力波动传出，其中一位穿着洁白的长袍，正是那位一直跟随露易丝公主的白女巫。
等他们一行人进入宫殿后，拇指小声说：“汉斯，你的眼神有点可怕，你该不会想要在这里替图里帕报仇吧？”
“他能自己报仇。”安徒生盯着那行人的身影，“他一直在为这件事做准备，如果不是因为我和石心的关系，他可能早就动手了。”
“那……咱们现在干什么？”拇指叹了口气，“今天发生了好多事，我的脑袋都不会转动了。”
安徒生想了一会儿，朝着远处走去：“先去城里写一封信，表达对皇太后的感谢。”不管怎么说，这位老人家的确是救了他一命。
远离了这片区域，从路边小树丛中出来时，安徒生已经换了一身装扮。
按照计划给玛利亚皇太后写了一封感谢信，安徒生让人送到了玛丽公主给他的地址，想必玛丽公主看到后会帮忙转交。
接着，他离开了尼堡，一言不发，就这么闷头朝前行走了起来。
拇指趴在他的肩膀上，担忧地看着自己的朋友。
和第一次分手时的惨烈相对比，现在的安徒生面无表情，沉默得让拇指觉得害怕。
不知不觉间，他们越走越远，远离了大路和人烟，进入了山脉中。
和积雪渐融的外面不同，越往山里走，雪越是厚，冷空气让这里依旧保持着冬日的样子，厚厚的雪层没有半点融化的迹象。
天慢慢地黑了，山里没有一点灯光，天空的星星因此显得愈发明亮。
“汉斯，前面有个小屋……咦？”拇指的声音戛然而止。
前方的小屋被掩盖在白雪中，屋顶塌了一半，树枝和残叶到处都是，这里明显已经被废弃许久，但无论是拇指还是安徒生，都一眼认出了这个地方。
“居然走到了这里。”拇指低声抱怨道，“真是倒霉，咱们绕开吧，我一点儿都不想看到这个屋子。”
安徒生看着地面的积雪，皱起了眉头，雪上有一些脚印延伸进了屋子的方向。
有东西在那边。
“呜……”细微的声音像是风吹过树梢，又像是哭声。
拇指打了个冷颤，：“汉，汉斯，你听到了吗？”
“过去看看。”安徒生把他放进胸前口袋中，朝着漆黑一片的小屋大门处走去，不用火把，光靠着地上积雪反射出的微光，就足够他看清楚周围的一切。
屋里没有人。
那些打斗的痕迹就像时间留下的疤痕般，展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伤害。
沿着后面的小路朝前继续走，呜咽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那是一个男人的低泣声。
在那棵大树前，简陋的火堆正在燃烧着。
穿着厚皮草的男人跪在树前。
他的面前堆放了不少血红色的蔷薇，花丛中摆着一副画像，火堆的光照亮了画像上年轻男人的脸，他有一双美丽的棕色眼睛，笑容温和，正是图里帕生前的样子。
“我的宝贝，我的蔷薇……”皮草男人呜咽着，“你为什么不爱我？你爱我的话，就不用死……”
听到他的自语，安徒生的脸因为感到太过恶心和厌恶皱了起来。
“呸！”拇指忍不住飞了出来。
周围小草疯长缠结宛若绳索，缠住了皮草男人的脚踝，图里帕的画像从中间裂开，跌入火堆中燃烧了起来。
“谁，是谁！”皮草男人尖叫了起来，“图里帕，是你吗？是你来找我报仇了吗？快点出现啊，我好想你！我想摸摸你！”
“你这只恶心的短毛猪，你根本不配提图里帕的名字！”拇指气愤地凝聚成了一根草鞭，猛地朝他脸上抽去。
“图里帕在哪里？”皮草男人的脸上被抽出了血痕，脸上却露出了病态般的痴笑，“他的尸体在哪里？”
“他根本就……”拇指气得头发更卷了，安徒生立刻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你是伊万？”森林巫师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你害死了图里帕，现在又在这里哭，不觉得可笑吗？”
“是你！你是他的朋友！”皮草男人正是伊万，他眼睛发亮，“图里帕的尸体不见了，一定是你带走了他，他葬在哪里？求求你，带我去他的坟前，我能让他活过来。”
拇指撇了撇嘴，看到安徒生对他使了个眼色，立刻说道：“胡说八道，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起死回生的办法！”
“真的有！那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告诉我的，绝对没有错。”伊万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漂浮的木板一样，迫不及待地诉说了起来，“我把大部分家产全都送给了她，她找到了个好办法。”
“她是骗你的。”安徒生冷漠地说，“只是骗钱。”
“不，不，不，是真的。”伊万努力挣扎了几下，“她是那位殿下身边的人，怎么可能会骗人，我亲眼看到过她让死人复生。”
安徒生和拇指对视了一眼。
两人心里都很清楚。
死者复生，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就算能瞒过死神大人的眼睛，也需要特殊的力量和机缘，就像当初的图里帕，严格来说，他虽然像活人一样能说会骂，但依旧不算“复活”，只能算是特殊的死人。
自古传说中“复生”的人，几乎都变成了另一种人形生物。
安徒生眯了眯眼睛，伊万说的人，明显是露易丝身边的白女巫，在图里帕死亡事件中，这位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现在图里帕虽然状况不错，但和真的活人相比，还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她怎么复活的？”安徒生心中打起了算盘，如果还有别的方法，说不定能改进一下，提升图里帕生活的幸福感。
“这么说，你的确知道图里帕的尸体埋葬在哪里，是吗？”伊万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显示出了生意人的精明，“我告诉你，你就带我去他的墓地。”
“我会考虑。”安徒生说，“取决于这种复活是否邪恶，我不想让他变成什么奇怪的生物。”
“不是奇怪，是真的一模一样！”伊万激动了起来，“我亲眼到只要有了尸体，哪怕是只剩下了一条腿，在她使用了神圣复生术后，就能让那个人复活，复活的人会说话会笑，完全就是正常人，我摸过他的手，是温暖的，是温暖的！”
“嗯？”安徒生心中有了猜测，“你详细描述下。”
绑住伊万的草绳稍微松开了一些，他深吸了几口气，陆陆续续地说了起来。
安徒生听到白女巫把一团黑影丢进了棺材中，接着和原来死去的人一模一样的生物破棺而出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拇指直接翻起了白眼。
“你这人真搞笑，什么神圣复生术？”拇指毫不客气地说，“她丢进棺材中的就是只食尸鬼！只要吃了尸体的任何一部分，它就能变形成和本人一样的外表。”
伊万像是被人迎面滋下了一盆冷水，脸上兴奋的表情凝固住了。
“食……食尸鬼？”他结结巴巴地说，“那是什么？”
“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什么了吧！”拇指彻底失去了耐心，“汉斯，直接杀了吗？”
“打晕，绑起来。”安徒生已经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信息，眼前的伊万，除了送去给图里帕解恨外已经没有其他任何价值了。
“呵呵，你们以为我是真的蠢货？”伊万突然平静留下来，“和你们说了这么久的时间，她马上就到，我花了那么多钱，当然不少白花的。”
安徒生不慌不忙地点了点头：“你其实知道食尸鬼是什么，对吗？”
“当然。”伊万舔了舔嘴唇，“图里帕早就死了，他的灵魂肯定没了，但就算这样，只要能抱着和他一样的身体，我也觉得很满足。”他眼中露出了迷醉的表情，“温暖的皮肤，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我想要，我想要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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