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人鱼巫师认真的样子, 安徒生松了口气。
很好，至少能让她安心待在海底一阵子了。
经过这件事，一人一鱼之间原本紧绷的气氛倒是缓解了些。
“给你药水。”人鱼巫师对着安徒生眨了下右眼, “互相帮助，这就当我帮了你一个小忙。”
什么小忙？
安徒生接过枯萎药水, 心里嘀咕了几句, 这东西是交换来的，怎么看都算不上帮忙吧。
药水装在水晶打磨成的瓶子里，入手冰凉，里面的液体是淡淡的灰色, 看上去很稀薄。
“人类，我叫多可特。”人鱼巫师心情很不错, “我的父亲是人鱼王, 虽然他不太喜欢我，但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公主。”
安徒生淡淡一笑，对着她行了个宫廷礼：“多可特公主, 您好。”
“很好！很有礼貌的人类幼崽。”人鱼巫师磨了磨牙, “我看你很顺眼，以后在海上遇到了任何海怪, 报我的名字就行。”
说话间, 她原来鲨鱼牙一样的尖齿逐渐变得洁白平整, 咧嘴笑的时候, 就像普通的人类少女。
安徒生觉得颇为有趣：“到底哪种牙齿是你真正的样子？”
“哈哈。”人鱼巫师被逗乐了，“我是人鱼啊, 我真正的牙齿当然是鱼的牙齿！你可真天真！不过我们早就发现了, 人类很重视牙齿, 就算外表和他们再类似, 牙齿不同的话相处起来他们也会有严重的心理障碍。”
这……说得还真没错。
回想起在粉红珍珠号上遇到的人鱼，他们美丽整洁的牙齿，应该都是面对人类时特别变幻的效果。
就在这时，人鱼发出了沙哑的尖叫，她指着安徒生的背后，整个鱼身紧绷，接着猛地跳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窜向了珊瑚群的后面躲藏了起来。
安徒生转头看去，就感到了一股风迎面吹来。
石心的银发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石心面具上的雾气变暗了几分，他直接搂住安徒生的腰，朝着上方海面游去，似乎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
飞速上升的感觉让安徒生有些头晕。
这样的拥抱也许是最后一回了。
安徒生闻着在鼻尖萦绕的熟悉的冷香，紧紧回抱住了石心。
石心轻笑了一声，放缓了上升的速度。
正想把此时此刻永远记在脑海中的安徒生，突然皱起了眉头，那只不老实的手从他的腹直肌一路移动到了竖脊肌，接着在背阔肌上轻轻揉搓了几下，又恬不知耻地朝臀中肌滑去。
这可不是他想要永远记住的画面！
“老实点！”安徒生指尖冒出绿光，坚硬的藤蔓猛地朝石心后腰袭去。
华贵的黑色披风无风自动，裹住了安徒生的手。
石心大笑了起来，抱着他，一起浮出了水面。
天已经亮了，没有太阳，天空灰蒙蒙的让海水也变成了铁锈般的蓝色。
安徒生松开了石心。
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具，不舍的感觉像是胶水一样裹住了他的心，“接下来咱们要做什么？”安徒生问道。
深海珍珠的效果早已消失，安徒生卷曲的黑发被海水打湿，有几缕粘在了他的额头上。
石心靠近了些，把安徒生额头上那些碍事的头发全都撸到了后面。
他轻轻弹了下安徒生光溜溜的脑门，嗤笑道：“我突然发现，你的发际线有点高，啧，我听说穷人都是用自己的尿当清洁剂洗头的。”说完，他还低头闻了闻安徒生的发。
安徒生有些哭笑不得。
“秃了也没什么。”石心捏了下安徒生的脸颊，“等下我会让克鲁索带你去见我的祖母，她最喜欢调配保养的东西。”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几声，“她那里的果汁也很不错。”
安徒生的心沉了下去，这是未来剪影中曾经发生过的事！他试探地说道：“那你呢？你要怎么处理联姻的事？”
如果石心处理事情的方法和他在未来剪影中看到的不同，哪怕只有一点点，就说明改变可以从现在开始！
石心轻笑了一声：“我会告诉他们，我未来的伴侣是个男人！然后和随便哪个亲戚打一架，他们发现我不是开玩笑后，反而会很高兴看到这个局面。”
他低下头，在安徒生耳边轻声说道：“毕竟，我这么优秀的男人如果没有后代的话，那么下一任的国王必定会是我那位‘淘气’的表弟。”
石心语气轻松，他脸上的雾气甚至形成了一个笑脸。
安徒生看着那个笑脸，藏在水面下的指尖却开始颤抖起来。
一样。
石心要做的事，竟然和安徒生在未来剪影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甚至就连他说的话也极其相似。
枯萎药水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安徒生的手中，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痛苦，为了不让石心发现，他甚至露出了违心的笑容。
“那里……有一只好帅的人鱼，他没穿衣服！”安徒生的目光看向了石心的身后。
石心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里当然什么都没有。
他回头正想嘲笑安徒生几句，却感到对方突然靠了过来，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热情捧住了他的脸。
石心略感错愕，他立刻散去了面具上的烟雾，低下头，回应起了小汉斯难得的主动。
冰冷的海水中，两颗年轻的心因为同样的感情而激烈地跳动着，唯一不同的是，一颗心充满了对未来憧憬的甜蜜，另一颗心则因为深深的苦涩而在被撕裂的边缘。
海水拍打在他们身上，却没能分开这对年轻的恋人。
突然，石心停了下来。
他抓着安徒生的肩膀，猛地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安徒生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石心的衣袖，可是指尖却因为碰触到了电流而瞬间麻木了起来。
石心附魔披风上的防御巫术起了效果。
“你给我喝了什么？”灰白色的雾气在石心脸上翻腾着。
安徒生往后退了退，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在两人还不熟悉的时候，他也曾被石心的衣服电过，不过那之后这样的事情再没发生过——直到现在。
“美人鱼……”石心不等安徒生回答，略一思索，立刻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人鱼巫师的枯萎药水是吗？是那老头让你去的？他是不是给了你很多选择，每一个选择都导向了你不想看到的结果？”
安徒生叹了口气，缓慢地点了下头。
石心似乎是在盯着他看，又似乎是看向别处，下一刻，石心修长的手轻轻放在了安徒生的右脸颊上。
怎么回事？难道枯萎药水没有效果？
安徒生睁大了眼睛。
为了避免悲惨的命运，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如果石心对药水免疫的话，那他是不是可以顺从自己的内心，让理智去见鬼吧！
“汉斯。”石心说，“你知道我现在看着你是什么感觉吗？”
“什么感觉？”安徒生的声音开始颤抖，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吊在绞刑架上的死囚，绳索已经在他脖子处缓缓勒紧，可心里深处，他依旧存在一丝丝的期望。
也许那根绳子已经腐朽即将断裂，也许会有特赦出现，也许他的朋友会来救他……
“我没有任何感觉。”石心干脆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你自作主张为我们的将来写下了结局，我本应该很生气，但现在……”他耸了耸肩膀，“我很平静，就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
“咚”的一声，死囚脚下的木板被抽掉，绳子又新又结实，罪证确凿，孤立无援。
石心一边说着，一边从钻石袖扣中摸出了张用纸折成的小船。
拇指大小的纸船放在水中，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涨成了一艘帆船，面积足够两个人乘坐。
“是时候回去了，我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石心抓住了安徒生的领子，他轻巧地跳上了纸船。
纸船往下沉了沉，接着朝着舰队的方向飞快行驶起来。
安徒生抱膝坐在船上，一言不发，海水在他头发上形成了一颗颗透明带着咸味的水珠，水珠不停滴落，打湿了纸船。
死囚则被挂在空中。
窒息而亡。
缓慢又痛苦。
石心坐在他对面，摸出一条蓬松干爽的毛巾扔在安徒生的头发上，那些水珠全都被石心随意地擦掉了。
“你在做什么？”安徒生只觉得疲惫极了。
他是个冷静的人，刚才的种种细节已经说明了一切，石心就算在帮他擦头发也绝对不是因为对他还残存着些许柔情。
“你的精神状态不稳定。”石心擦干了大部分的水珠后，又拿出了件细软却过于宽大的披风扔在了安徒生身上，“如果生病的话，你会很久才能恢复。”
安徒生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很想扯掉披风扔进水里。
石心继续说道：“我会送你回到学院继续学习，皇室奖学金每年增加一万金币，并且支持你去国外旅游学习。”
“很公道的价格。”安徒生面无表情，“这些算是给我的分手补偿？”
石心的语气倒是难得的温和，也许用客套的礼貌更加合适，他拿出那只黄金小鸟递给了安徒生：“还有这个。”
离近了看，那只黄金鸟显得更大更金灿灿，入手也比安徒生预料的要沉很多。
安徒生突然就笑了。
他把手中的金鸟轻轻抛起，又接住，然后又抛了起来又接住，像是因为无聊而做的一个小游戏一样。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只有金鸟落在安徒生掌心时发出的声音。
最后，他没有再去接那只鸟，任凭它掉落在了纸船上。
“噗！”的一声，纸船被砸了个洞。
价值不菲的黄金鸟顺着那个洞滚落下去，沉入海中。
石心看着这一切，既没阻止，也没有发表任何的看法。
安徒生转过脸看向了广阔的海面，薄薄的雾气升了上来，让周围的一切都十分朦胧，他清楚地知道，石心真的不爱了。
那朵由苦涩和甜美组成的初恋小花，已然枯萎。
小船开始进水，但依旧顽强地朝前前进着。
“孩子气的幼稚行为。”石心脚下的影子开始扭动，形成了一片黑色的幕布，堵住了漏水的地方，“除了让你损失一大笔财富外，没有任何意义。”
安徒生没有说话，他无话可说，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海面上的水雾又让他没擦干净的头发变得湿漉漉的，他脸色更加苍白，眼神空洞地看着远方，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雕像。
石心说了什么，他像是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
纸船最终消失在了薄雾中。
又过了一会儿，海面上冒气了几个水泡。
人鱼巫师浮出了水面。
她揉了揉额头上被砸得肿起的大包，手里抓着那只沉入水中的金鸟。
看着安徒生消失的地方，人鱼巫师低声说道：“我给了他快过期的枯萎药水，他用这玩意儿砸我了一下，这下我们真的算是扯平了。”
说完后，她一甩鱼尾，飞快地朝远方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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