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侍女们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安徒生在心里叹了口气。
女仆端来的银盘上, 正稳稳放着一杯紫色的“葡萄汁”。
看来玛利亚皇太后并不习惯被人拒绝。
“怎么不喝？”她的语气里似乎带上了几分嘲讽，“这应该是你第一次喝到葡萄汁，欧登塞并没有这种昂贵的水果。”
安徒生心中突然涌上了一丝厌烦。
这样的刁难如果在平时, 他会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现在形势紧急, 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还在做这种毫无意义的试探。
他就是个来自乡下的穷小子, 这一点，安徒生也根本不想掩饰。
“抱歉，大家都知道这不是葡萄汁……”他咬了咬嘴唇，还是没有把后面那句“这是你疯子儿子的尿”说出口。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端着银盘的女仆诧异地看着他。
宫廷侍女们用扇子掩住了脸上的表情。
玛利亚皇太后突然走到了安徒生的身边, 她的手猛地举了起来。
这是要被打了吗？
下一刻，玛利亚皇太后的举动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位看起来不好惹的老太太, 并没有一巴掌打在安徒生的脸上, 反而是越过了他，直接拿起了那杯葡萄汁。
她扫了安徒生一眼，竟然一口气全都喝了下去。
喝完后, 玛利亚皇太后冷笑了一声：“听说你的梦想是成为顶级的剧作家和歌唱者？就凭你小脑瓜里刚才那无聊的想象？呵, 看来王国里又要多一位蹩脚的三流作家了。”
在她说话的时候，安徒生闻到了淡淡的果香味。
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那竟然是一杯真的葡萄汁！那并不是他想象中那种用来羞辱人的嘘嘘液体。
是谁说皇太后会用那招来对付自己的？这简直是坑人。
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克鲁索伯爵突然开口说道：“殿下说, 请您开启全城警戒状态, 打开哥本哈斯的防护。”
原本还想继续冷嘲讥讽几句的玛利亚皇太后猛地转头说道：“他们想破坏和平协议？不可能！”
不等克鲁索伯爵说什么, 玛利亚皇太后突然皱起了眉头, 似乎瞬间明白了过来。
“哼，为了获取更大的权利, 施特林泽什么都敢做！”她几乎是咬着牙齿说道, “能在重重看护中伤害玛丽, 看来, 我的好儿媳的动用她偷来的……”
说到这里，玛利亚皇太后狠狠地瞪了安徒生一眼。
看我干什么？
安徒生心中一动。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右手掌心的位置。
记得获得石头的时候，他曾经看到过石心小时候的画面，那时候石心手中只有半块染血的石头，难道是另一半是被石心的母亲夺走的？
还没等安徒生细想，克鲁索伯爵和那位端着银盘的女仆同时转头，朝着西边港口的方向看去。
几秒钟后，安徒生也感觉到了。
那是一股极其巨大的能量波动。
更让人觉得不安的是，这种能量波动连绵不绝，像是雨滴一般，不断地朝哥本哈斯袭来。
就在这时，宫殿的地板猛然亮了起来，繁复宛若星辰般的光点组成了神秘又奇特的花纹。
这些花纹宛若水纹般，形成了模糊的倒影。
“斯达，你在搞什么？”
玛利亚皇太后低声说道。
安徒生却愣住了。
他看着地上水纹中的倒影，感到自己的心神全都被倒影中呈现出的画面吸引去了。
那是一个安徒生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石心的背影。
此时，石心正背对着安徒生漂浮在空中。
数千枚火炮同时发出的亮光，把他好看的银色头发染成了金色，具有巫术灵性的披风已经破损了，丹麦海军舰队的旗帜被撕碎飘在了海面上，犹如那一艘艘被击败正缓缓下沉的军舰一样。
“不！”安徒生看着石心灵巧的躲过了许多炮弹，但依旧被淹没在火海中时，忍不住冲了过去。
他的身体穿过了虚幻的倒影。
克鲁索伯爵抓住了安徒生的胳膊，避免了他一头撞到了冰冷的大理石柱子上：“那是斯达大人的投影！”
“投影？”安徒生心中突然有了一丝希望，“这么说，刚才的那些是还没有发生的事？”
克鲁索伯爵没有说话。
安徒生发现，这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稳重男人，眼眶竟然有些微微泛红。
不不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安徒生猛地转头看向了皇太后玛利亚。
玛利亚皇太后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石头一样，坚硬又冰冷：“开启防护，敲响警钟，宣布哥本哈斯进入战时戒备！”
周围的仆人和侍从立刻分散开来，很快的，一声声钟声传遍了整个首都的大街小巷。
所有的人，不论是士兵还是普通人，全都戒备了起来。
贵族们的护卫开始帮助巡逻街道，而大教堂则全部开放，让附近平民们进入得到庇护。
玛利亚皇太后这才看向了安徒生。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
一股冷意突然从安徒生的心中涌起。
石心他……
难道他……
安徒生隐隐感觉到不对劲，等等，石心的实力不应该这么快被击败的，而且丹麦海军的数量虽然不如英德联军的多，但在海上的作战能力一直很强。
“敌袭！”克鲁索伯爵高声说道，“有内应打开了东面的防护，炮弹马上就要……”
他的话音未落，刺耳的炮弹轰鸣声淹没了一切。
安徒生只觉得周围的地面开始晃动起来起来，到处都是尖叫声和东西破碎的声音，他摇晃了几下差点摔倒。
克鲁索伯爵一只手拽着他的衣领，带着他飞快地冲到了玛利亚皇太后身边。
“他们竟然真的对着哥本哈斯开炮了！”玛利亚皇太后脸色铁青，她握紧双拳，厉声说道，“所有宫廷巫师，所有侍卫，所有大贵族，全力守护哥本哈斯！今天只有战死的丹麦人，没有苟且偷生的懦夫。”
她的声音透过巫术的加持，传出去了老远。
安徒生眼圈发红，心中像是有无数的刀子在戳着。
这犹如雷鸣般不断落下的炮弹，印证了一件事——石心已经死了。
只有他死了，这些敌人才能越过他的尸体，朝着这里轰炸。
而刚才安徒生在光幕的倒影中看到的，那骄傲的背影淹没在数不清的炮弹之中竟然是石心留给他最后的回忆。
不不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童话的结尾不都是故事的主人公们克服困难最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吗？
安徒生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石心竟然死了。
那神秘的像是月亮一样的男人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那么他还有什么继续努力下去的意义？
原本在安徒生眼中，色彩斑斓又鲜活无比的世界一下子黯淡了起来。
欢欣鼓舞的未来，获得成功的喜悦，未知惊险的冒险……这些让安徒生一想就充满期待的未来，随着石心的逝去，就像枯萎的玫瑰一样，再不复原来的生机。
石心死了。
安徒生的心也快死了。
他心中稚嫩的小树，越过了成年和青年阶段，直接燃烧殆尽，变为了随时会化成灰烬的残碳。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于明显，玛利亚皇太后突然转身扬起了手。
“啪！”的一声。
这一次，她重重地打在了安徒生的脸颊上。
“你在自怨自艾什么！”她的眼中蕴含着极致的痛苦和愤怒，“那是他的选择，你以为他身上没有能够逃命的东西吗？但是为了王国的荣耀，他宁愿战死也不会后退，你是个男人，站起来，有个男人的样子！”
这一巴掌让安徒生错愕万分。
而玛利亚皇太后的话却让他感到了羞愧。
是啊，这也是他的祖国。
石心能够为了保护它而战死，那么安徒生也要尽自己的全力。
随着炮弹而来的震动已经停止了，但是攻击并没有停下，英德联军没有贸然上岸，他们利用战舰上的大炮进行一轮偷袭攻击后，接着又开始零星的发射弹药。
皇宫在巫术屏障的保护下，受到的损伤并不大，但是克鲁索伯爵带来的消息却不容乐观。
“刚才的密集攻击，除了这里以外，大部分的弹药都落在了平民区东部。”
克鲁索脸上的表情似乎和以往没什么区别，但安徒生却发现，这位冷硬成熟的伯爵大人，声音沙哑，双拳紧握，浑身绷得紧紧的，他显然在压抑因为石心死亡而带来的冲击和哀伤。
安徒生突然觉得，也许，这就是有能力者的悲哀之处。
在面对巨大的伤痛时，普通人能够哭泣能够哀嚎或者自怨自艾发泄心中的悲伤，但这些人不行。
他们身上还有更大的责任。
他们不仅仅要对自己，更要对受他们保护的人负责。
石心面对那些炮弹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他……
应该是……
是在想我。
安徒生突然抬起了头看向了天花板。
原本华丽精致的屋顶出现了很多裂痕，昂贵的水晶灯碎了再不复刚才的华贵。
安徒生的泪水滑过脸颊，顺着手背滚下，最后滴在地板上。
地板光滑如镜，就像安徒生进来时那样。
他猛的擦了擦眼泪，对克鲁索伯爵说道：“那里是学校和住宅区，也是距离港口最近的地方，可能已经有敌人上岸了！我可以帮忙救援疗伤。”
克鲁索伯爵点了点头。
他召集人马，带着几十名精锐士兵先行一步，直接冲到了平民区东部。
这里的景象大大出乎了安徒生的意料。
皇宫在炮弹的猛烈攻击下，只有几名运气不佳的女仆被东西砸中受了轻伤，这让安徒生错估了形势。
他忘记了，这里可没有一层层叠加的屏障，也没有昂贵的巫术物品。
这里几乎被轰炸成了一片废墟。
原来小巧而颜色明快的临街小屋成了一堆堆砖石，干净的路面全都被毁了。
人们趴在废墟堆上，一边哭喊着，一边用破皮流血的手不停徒劳地向下挖掘，他们祈祷着能出现奇迹，祈祷那些被埋在沉重砖石下的亲人还有生还的可能。
可这些没有在轰炸中死亡的幸存者们，也全都带着伤痕。
美丽的姑娘被炸瞎了一只眼睛，她没有哭，只是跪在地上握着从废墟中露出的一只手。那是位老妇人的手，布满皱纹，是她母亲的手。
头发花白的老人抱着浑身是血的年轻人，泪水冲掉了他脸上的灰土，形成了深浅不一的灰色泪痕，他的哭泣是无声的，宛若一幕让人心碎的哑剧。
还有更多的人，半死不活，像是孤魂野鬼一样，凄惨到了极点。
所有人立刻分散开来去帮忙营救，后续还会有更多人赶来。
安徒生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边。
那里有一只小小的脸被压在了大块的砖石下面，暗红色的血迹混合着尘土后变成了深灰色。
这里原来是学校的位置。
安徒生立刻用藤蔓扒开了这附近的砖石。
他看到了。
被压在这一大片砖石下的，是一群小小的孩童，他们的脸圆圆的，小小的手脚一动不动，而睁开的眼睛里已然失去了生机。
在活着的时候，在他们的脸颊还是好看的粉色时，他们的笑容是那么无忧无虑，可金灿灿的美好童年却在今天戛然而止。
此时他们全都冷冰冰硬邦邦的。
由于蒙上了一层灰，这些孩子们看起来像是一具具完美又残破的灰色石雕，美丽又残忍。
这一幕，足以撕碎任何一个人的心。
为了什么？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安徒生无法呼吸，层层累积的痛苦和伤心凝聚成了一座苦难的大山，重重砸在了他的背上，压得他跪在了地上，无用的泪水不听话地落了下来。
他来的太晚了。
还有什么是他能够做的？
“我真是个废物……”安徒生握紧双拳，绿色的光芒从他身上喷薄而出，渐渐扩散开来。
幸存者的疼痛和伤口开始缓慢的恢复了起来。
甚至一些被埋得不深还活着的人，也有力气开始呼救。
“不够，这些还远远不够。”安徒生的精神力在飞速的消耗着，几缕黑色的头发逐渐泛白，这是身体对于他透支生命力的警示，“一定还有什么是我能够做的。”
他想要拯救他们。
他必须救回他！
“哎……”
一声叹息在安徒生耳边响起，这声音远得像是天上的星星，却又离得很近。
“孩子，这就是你选择的未来。”昨日星辰的声音是那么飘忽不定，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安徒生周围的一切全都静止了。
接着，那些受伤的人们，无辜的孩子，残破的废墟宛若水中倒影一般，开始晃动，层层叠叠，最终化为虚无。
安徒生抬起头。
此时此时，他并不在哥本哈斯的街道上。
他跪在大船的甲板上，泪流满面，面前站着的是那个让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老头子。
“这又是你的把戏？”安徒生站了起来，他的身体有些微微颤抖，同时又有些害怕。
“别怕，那些都不是真的。”昨日星辰往后退了好几步。
对于如何应对随时都可能因为暴怒而企图殴打他的年轻人，这位老迈的宫廷巫师可谓是经验丰富，他解释道：“但这的确是你做出选择后最有可能发生的事。”
安徒生环顾四周，他突然有些庆幸。
刚才那些可怕的画面并没有发生！
虽然他有种被戏弄的感觉，但不得不说，知道石心还活着，而哥本哈斯的人们安然无恙，这些还是让安徒生松口了口气。
他沉默地看着昨日星辰。
几分钟后，昨日星辰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你可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想必你已经猜出来了。”
“是啊。”安徒生冷冷地说道，“每一次你都给了我两个选择，看起来让我有了选择的自由，其实从头到尾，我只有一条能选的路。”
“别的路，选错了就是一场灾难。”
“虽然说未来剪影只是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但只要有了这种可能，不管几率再小，为了不让那些可怕的画面重演，我绝对不可能赌上一把去选择的。”
昨日星辰摇了摇头：“孩子，你现在依旧有两个选择。”
“闭嘴死老头！”安徒生再不顾什么礼仪，直接了当地说道，“你这个阴险的老头，你想让我做的选择肯定是正常人都会拒绝的！否则还有什么会比刚才那一幕更恐怖的！”
此时此刻，安徒生已经完全想明白了。
这老头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他想一步步的，诱导安徒生“自愿”做出正常情况下绝对不会去做的事情。
用臀部想就知道，这事儿肯定是极其艰难并且对安徒生自身危害很大！
昨日星辰干咳两声，朝远处看了一眼，像是在观察石心有没有发现这边的动静。
他飞快地说道：“孩子，你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你自愿放弃生命，从而挽回哥本哈斯可能因为你而造成的灾难。”
“第二个选择……”说到这里，昨日星辰的声音也有些发虚，似乎明白他的话是多么的不近人情，“你选择寻找人鱼巫师，用你最珍贵的东西换取枯萎药水，让石心殿下和你之间的感情枯萎消失。”
“好好选择吧，我的孩子。”
“这关乎到你未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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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Dit r?vhul ！！！感谢在2021-02-09 23:54:35~2021-06-02 01:1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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