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十分安静。
客厅的圆形木桌上放着一盏蜡烛灯, 里面的蜡烛是上次石心留在安徒生房间里的。燃烧得不多的蜡烛都被安徒生挑出来卖给了当铺,剩余烧到一半卖不出去的,就留下来自用。
看着那团柔和的烛光, 安徒生想起了那些完好的大蜡烛,想起了那些小磁盘, 想起了柔软的床单, 想起了金制烛台,想起了那些小东西化成金币落到自己手中时的触感。
他突然感到一阵无法遏止的心痛感。
不行,安徒生摇摇头,努力控制着自己努力不要去那些可爱的钱袋, 那些被坏人无情夺走的金宝贝。
孩子们居住的房间房门敞开着,屋内一片黑暗, 格尔达和卡伊出门了。
安徒生知道两个小孩经常晚上出门, 布林镇治安一般,但格尔达敏锐的精神力能让她在遇到危险之前提前察觉,他们能够自己照顾好自己。
“图里帕?”二楼传来的水声, 安徒生走到了图里帕虚掩的房门前, “你在洗澡吗?”
灯光从门缝中漏了出来,水声更响。
安徒生正要帮他关上房门, 就听到“咚!”的一声闷响, 接着是图里帕尖叫声。
出了什么事?
安徒生想也不想, 着急地冲了进去, 一脚踢开了盥洗室的大门。
盥洗室的地板上各种小瓶子滚落一地,一半人高的木桶倒在了一边, 地面上全都是水。图里帕裹着块大浴巾, 一只手扶墙一只手放在后腰处轻轻地揉搓着。
他苍白的皮肤上, 一个个深红色的伤痕看起来格外刺目。
“汉斯你回来了?”图里帕转头看了安徒生一眼, 随即拿起旁边的浴袍盖住了自己,“我没事,刚才不小心把木桶踢翻了。”他抬起了左脚,左脚大拇指微微有些红肿,“砸到我脚趾了,看来脚部的痛感比身体的要敏感些。”
安徒生盯着图里帕的胸口,那里的皮肤和背部一样,都零星遍布着深红色的伤痕。
那痕迹像是被蚊子咬过一样,但红色的痕迹却扩散到了足足有半个拳头那么大。那些红痕的中心部位还泛着青紫,看上去像是被人用重拳击打后留下的伤痕。
“这是克鲁索伯爵打出来的?”安徒生无法假装视而不见,“太过分了!他是贵族,也不能这样为所欲为!”安徒生握紧拳头,开始在脑中计划着如何让那位伤害到图里帕的伯爵付出代价!
图里帕微微低头,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咬了咬嘴唇,摸了摸耳朵,眼睛转了转,最后轻咳了两声后低声说道:“我死后虽然痛感减少了,但皮肤很容易留下痕迹,我也是刚才洗澡照镜子时才发现的。”
“什么?”
图里帕走到镜前,拿起放在一边的瓷瓶,那是安徒生之前送给他的玫瑰药膏。浓郁的玫瑰香味弥漫开来,图里帕把药膏擦在了皮肤泛红的地方,他对安徒生笑了笑,态度自然地解释道:“这些是我昨晚去森林里散步,被小蚊虫叮咬出来的。”
“当时我连痒痒的感觉都没有,没想到今天就变成了这样。”
涂抹完了身前,图里帕把玫瑰药膏递给了安徒生。
安徒生接了过来,开始小心地帮他涂抹着后背。
“对了,你为什么会以为这些是克鲁索打出来的?”图里帕用一种漫不经心地语气说道,“我是很讨厌他,但也不至于不自量力地现在就找上他。”
安徒生隐约觉得有点儿不对。
克鲁索?图里帕直接称呼那个人为克鲁索?而且图里帕提到克鲁索伯爵时的口气,并不像以往那样带着厌恶和冷漠。
盥洗室内点了好几只蜡烛,浴盆里的热水散发着淡淡的雾气,两位清俊的少年正站在镜子前。
年龄稍大的那位双手撑在盥洗台上,红色的痕迹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有几分暧昧。
而年龄稍小的少年,则站在他身后,修长的指尖沾着点点粉红色的膏体。他的眼神专注,动作轻柔地用指尖轻轻碰触着对方背后发红的地方。
泛黄的烛光和缓慢翻滚着的白雾形成了一副微妙的画面。
画面中的两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们像平时那样聊天,在少年们清亮的声音中,一道细微的“沙沙”声音在阴暗的角落里突然响起。
那声音像是有画家正在用铅笔飞速描绘着眼前这幅景象一般。
可发出声音的角落却空无一人。
“这样会不会疼?”安徒生用指头戳了戳图里帕的红痕。
“没感觉,再用力。”
“我很用力戳了,你痛了吗?”
“再使劲!”
这糟糕的对话让无形的画家陷入了疯狂,“沙沙”的作画声几乎停不下来,速度快到像是能够点燃普通的纸张。
安徒生突然转头,朝身后看去。
那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图里帕活动了下肩膀,穿上了宽大的浴衣,“不玩了,你找我有事?”
安徒生仔细盯着屋角处的阴影,片刻后才开口说道:“嗯,想跟你商量下小木偶的事情,对了,今天我在学校时……”他把在男生住宿楼遇到那股阴冷气息和诡异的告诫词简略地说了遍。
图里帕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进门要点上蜡烛,禁止在屋外大声喧哗,还有那句‘黑暗在喧哗中醒来’,这一切加起来,让我觉得就像是那栋楼里存在着什么东西。那东西存在于黑暗中,容易被声音唤醒。”
安徒生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他去领取校服的时候,曾试探般地询问过负责管理学生物品的老师,校园里会不会出现丢失东西或者是欺负新生的情况。那个老师当场就笑了出来。
“我们学院招收学生的条件非常严格,品行和道德上有缺憾的是无法进入的。如果被学院退学,不仅仅会对学生本人以后的评价造成影响,就连推荐他们进入学院的两位担保人,同样也会风评下降。”
“不用担心会被人欺负,我们鼓励学生独立,有探索精神,但是欺辱他人却是我们无法容忍的。”
安徒生这才知道,原来普通学生入学是需要担保人的。他这种拿到了皇室推荐信的,则不用去额外的找担保人。
安徒生趁机问道:“那咱们学院从来没有出过事吗?”
“当然!”那位看起来年过五十的老师笃定地说道,“学生间一些小的争执和竞争肯定存在,但是学院建校以来还从未出现过危机学生安全的事故。”他顿了顿,指着墙壁上的古老十字架,“也许,学院真的受到了某种庇护。”
安徒生相信这位老师不会在这种能够查到的事情上撒谎。
学院里是真的没有出现过安全事故。
“所以我觉得无论是什么藏在住宿楼中,它都被束缚着。”安徒生说出了自己的推论,“至少它不能伤害到学生。”
“不能伤害到人类的神秘生物?”图里帕已经穿戴好了衣物,他颇感兴趣地说道,“汉斯,不知道你听过一句谚语吗?”
“什么?”
“任何一个神秘生物都是一个宝藏!”图里帕转过头看着安徒生,暗色的眼睛中闪过了狂热的神采,“这是个好机会!它不能伤害人类的话,那咱们完全可以找个机会把它抓住!我有一段时间没有进行生命方面的试验了,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我的手术刀都快生锈了!”
什么谚语?
是你自己现编的吧!
安徒生脑中闪过了“兔男狼”的脸,他急忙打断了图里帕的话,企图让自己这位朋友清醒些,“并不是所有神秘生物都是有实体的!也有很多以其他生命形式存在着的生物。比如无法碰触到的鬼魂,雾气,影子等等。”
况且人家什么都没做,你就已经想着抓来解剖了!
这样的想法很有些危险啊,帕帕!
“这样啊……”图里帕叹了口气,“我对于超凡世界的知识还是很欠缺……”
看到图里帕没有再执着于生命探索实验,安徒生略微松了口气。和图里帕不同,安徒生遇到过一位好老师。在格瑞还未消散之前,她可是每天都监督安徒生疯狂背诵那些基础知识,而更深一些的东西,则由身为森林巫师的她直接用传承的方法传递给了安徒生。
“抱歉啊,格瑞传承给我的知识我并不能告诉别人。”安徒生解释道,“不过一些神秘世界的常识我还是能教你的。”
“我并不着急。”图里帕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眼神却带着明显的失落,“我还有很多奇妙的发明需要去制作,你有空时可以教教我那些神秘知识,不用刻意挤出时间。”
对于自己朋友的体贴,安徒生觉得有些愧疚。
图里帕突然从普通人变成现在这样,他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而自己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竟然忽略了这点,这让安徒生觉得很不好受。
他决定每天放学回来都抽出一定的时间和图里帕交流。
看着安徒生突然垂下的眼眸,图里帕眼中的失落变为了一丝笑意,他上前一步,右手搭在了安徒生的肩膀上,亲密地说道:“你饿了吗?我听格尔达说镇上新开了一家东方风味的餐厅,他们有一些食物看起来比硬邦邦的牛排诱人得多。”
“我能有幸邀请可爱英俊的安徒生先生,和我一起共进晚餐吗?”
安徒生被图里帕的话逗笑了。
“走吧,吃完晚饭,咱们就去镇长寻找关于小木偶身体的线索。”安徒生拿起了图里帕的外套,替自己这位忧伤脆弱的朋友披上后,率先先走出了小屋。
看着安徒生的背影,图里帕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
他刚往前走了两步,眉头又突然皱做了一团,该死的!图里帕揉了揉自己的后腰,拿起了靠在墙边的手杖。他撑着手杖,放缓了脚步,尽量让自己行走时的步伐看起来不那么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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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哥本哈斯的马车上。
大地依旧被积雪覆盖着,不过,偶尔有一两根顽强的小草会从冰冻的土中倔强地冒出头。
克鲁索伯爵轻叹道:“春天快来了。”
石心颔首:“要变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