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上一片狼藉,到处散落着药品。

  诸伏高明没空管,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好半会儿哂笑道:“失踪许久的挚友忽然出现,这可真是‘雪中之笋’,分外少见啊。”

  琴酒没理会他的嘲讽,手插口袋走到门边,被不很意外地拽住胳膊。

  他余光一瞥,两人视线交错。诸伏高明语带愠怒:“你应该会在外面等我吧,阿阵?”

  被唤作“阿阵”的琴酒不置可否,亵渎的目光却像蛇,顺着高明染了止咳糖浆的皮鞋一寸一寸向上,爬过穿西装裤笔直的双腿,微微收紧的小腹,和总是波澜不惊的脸。

  当然,那处他也没错过。

  琴酒飞快地勾唇笑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装腔作势。但—”他偏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再见到我应该很开心吧,高明。”

  “高明”用的音读,带着琴酒特有的戏谑,和(诸葛)“孔明”同音。

  但智者不入爱河,高明不是智者。

  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上,他喉结一滚,眼眶瞬间搓火,用力把五指收紧到极致,很想让黑泽痛的样子。

  黑泽依旧笑着,慢慢抽回胳膊,手背上的纱布没固定好,风一吹就掉下来,露出块焦黑的肌肤。

  高明目光微怔,想起大学解剖课上严厉的女教师是怎么对这双手赞不绝口,说是天生就该拿手术刀的。

  闪神间,黑泽已经离去,金色的发梢擦过侧脸,比主人温柔,比主人多情。

  他沉一口气,克制情绪开始打扫。

  景光见状也想帮忙,还没下床就被面无表情地呵斥:“你给我好好躺着。”

  其实打扫不是现在最紧要的。只是他需要时间来厘清该怎么和黑泽再续前缘。

  他们相见的最后一晚闹得很不愉快,甚至大打出手。此后黑泽突然退学,人间蒸发。

  他离开时,给门留了条缝。高明边打扫边透过缝隙窥视,看人还好好站在那里,偶尔和路人说话,做出倾听的样子。

  几次三番,他终于安心,拿了拖把清理地上粘腻的棕黄色糖浆。

  正在这时景光忽然“啊啊”两声。他心有所感,反射性地回头。原本黑泽站立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唯独那束阳光像他的金发依旧耀眼。

  高明顿时气血上涌,攥紧拖把,顶上的塑料发出悲鸣。他闭眼遮掩里面的惊涛骇浪,好半会儿再睁开,面前的白板上多了行字:

  【哥,你和黑泽教官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高明自嘲地笑笑。

  他也想知道—

  越过界的朋友算什么关系?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景光看着哥哥的脸心一点点下沉。

  其实从他的位置能很好地观察黑泽教官的举动,对方离开时甚至朝他挥了挥手。

  但鬼使神差地,他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哥哥。

  或许是当时白板上还布满黑色的痕迹,让他来不及写。

  景光试图说服自己,他绝不是故意的。

  *

  景光回到警校,恰逢开放日的前几天。

  所谓“开放日”,就是让学生的亲朋好友进校参观他们的日常。

  每班必须选出一名代表接受采访,鬼冢班正以不记名投票的方式进行选举。

  过一会儿,白板上多出几个名字:

  班长伊达航、广受欢迎的萩原研二、综合成绩TOP降谷零、拆弹达人松田阵平和……从火场侥幸逃生的诸伏景光。

  不过他们都毫无疑问地被黑泽教官大比分超过。

  看到这个结果,同学们自发鼓掌。毕竟还有谁能像黑泽教官这样能力和颜值兼具。别说班级代表,就算是整个学校的门面都当之无愧。

  但黑泽对结果很不满意,冷着脸走上台擦掉自己的名字说:“这不符合规定,重新选。”

  以往的代表都是当届学生。

  此话一出,大家面面相觑,鬼冢教官忙在旁边圆场:“凡事都有第一次嘛。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黑泽教官。”

  其实黑泽是副职。但渐渐地鬼冢也跟着大家把“副”去掉了。

  黑泽没理他,把空白的选票徐徐往下发。

  大家不敢反抗,第2轮选举就此开始。

  但人选却成了问题。鬼冢看学生们冥思苦想,跟着挠挠头说:“无论如何,你们选出的代表要符合一个优秀警校生的定义。”

  说到这里,大家福至心灵,相互看了一眼唰唰在选票上写下名字。

  片刻后,结果新鲜出炉,最终成为代表的是—

  “恭喜景光!”负责计数的同学率先说道。

  站在前面的黑泽带头鼓掌,其他人也很快跟随。

  雷鸣的掌声把景光包围,却也像漩涡让他深陷其中无法逃脱。

  鬼冢教官明知故问:“你们为什么都选诸伏?”

  “因为他冲进火场救嫌疑人,这不就是教科书上经常说的所有人的生命权都该被尊重吗?”

  “对啊对啊,平心而论我可做不到这点。所以很佩服他。”

  “我也是。”

  火势猛烈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里边的可是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啊!

  要多大公无私才能像景光这样?

  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却盘旋着同样的问题。

  班长伊达大剌剌地捶了下景光的肩膀。景光笑着,眼睛像湖,一片荒芜。

  黑泽看到这幕飞快地勾唇,落进时刻观察他的降谷眼里,让对方狠狠皱眉。

  降谷若有所思,担忧的视线转到好友身上。

  Hiro他……没事吧?

  *

  夜训结束,阵平洗完澡,发现花园里鬼鬼祟祟的黑泽教官。

  他不假思索地跑下去,走到临近却装出惊讶:“啊,黑泽教官这么巧,在干什么?”

  琴酒是顶级杀手,对他人的窥视极其敏感,不过也懒得拆穿。

  “抓野猫回去洗澡。”

  “为什么?”

  琴酒瞥他一眼:“因为校长说一草一木都代表学校的精神面貌,猫也一样。如果很脏,会给参观者留下不好的印象。”

  “切。”阵平对这套形式嗤之以鼻,但也没走,还是乖乖蹲在路边,因为他对教官会怎么拿捏这群凶悍的小生灵很感兴趣。

  黑泽和面前的橘猫相隔半米。

  橘猫大人身体前倾,五指张开,一副随时攻击的姿势。与之相对,黑泽只是拿着根小鱼干,衣摆垂在地上也一动不动,要不是偶尔眨眼,阵平真以为对方是尊雕塑。

  这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久得阵平都觉眼酸,不禁想:为什么不索性把鱼干扔在地上,诱哄橘猫步步靠近,再一举抓获呢?

  又过了会儿,他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声:“教官,这样下去你天亮都回不了寝室。”

  阵平以为教官会对他吹胡子瞪眼,毕竟平时这么凶,没想到对方只是板着脸说了句:“我不擅长。”

  黑泽的话很轻很快,像阵风掠过阵平耳边,要不是他一直认真在听,很容易错过。

  他的心一下变得柔软,仿佛窥见什么秘密,要争分夺秒埋进只属于自己的土壤里。

  阵平忍着笑过去,接过黑泽手里的小鱼干:“还是我来吧,教官。”

  黑泽没推辞,反而一股脑把衣服兜里的玩意儿都拿出来堆在阵平手上。

  阵平看得瞠目结舌,原来不仅有小鱼干,还有猫粮、逗猫棒甚至毛线球。

  他无视黑泽杀人的目光,笑得更开心了。

  *

  阵平一步步实行自己的计划,每次抛鱼干的力气都比之前更轻,渐渐地,橘猫越走越近。

  “我看了你交上来的职业规划,‘想成为的警种’写‘晋升最快的’是什么意思?”

  阵平忙着和猫大人斗智斗勇,闻言头也不回:“不是教官让我尽力往上爬吗?我在找一条捷径。”

  诚如阵平所说,日本警察常规的晋升方式蕴含大量资格考核,费时费力,效果还慢。但要是有幸在毕业前被某些特殊警种选上,就相当于坐了直达电梯,少走很多弯路。

  黑泽又问:“那你觉得什么警种最容易升职?”

  阵平摇头:“不知道,危险系数大的那种?俗话不是说‘付出越多收获越大’嘛。”他咧嘴一笑,讨好地看向黑泽,“要不教官告诉我?帮学生做职业规划也是你职责的一部分吧?”

  黑泽冷冷地看他,阵平已经习惯了。橘猫近在咫尺,眼看就要吃完小鱼干到最佳捕捉时机,沉默许久的黑泽忽然开口,飞快地说了两个字。

  “什么?”

  指尖已经碰到橘猫的阵平不由分心,转过头,接着—

  大人”喵呜”一声,浑身毛发炸裂,猛地用壮硕的身体给阵平来了个泰山压顶。

  她犹嫌不够,锐利的猫爪泛着冷光舞出残影,在对方英俊的脸上留下道道墨宝。

  “啊啊快住手,你这狡猾的家伙!”

  阵平大叫着让教官帮忙,没想到一旁的黑泽施施然起身,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离开,有意或是无意,对方经过时那长长的衣摆轻抚过他急着想抓住什么的掌心。

  “……”

  “可恶!”

  “啊啊啊啊!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啊,快给我住手!”

  在苍白的咒骂和哀嚎声中,阵平的十根手指也没能幸免。

  *

  隔天中午,萩原被叫到办公室,他按要求锁好门,直挺挺站在黑泽桌前。

  黑泽毫不掩饰对他的打量,好半会儿说:“过几天的开放日,学校准备举办一场拆弹比赛。你可以吗?”

  萩原愣了下:“小阵平……”

  “他昨天手受伤了,拆不了。”

  这件事萩原当然知道,毕竟对方从昨晚就叫到现在,言语里是对面前教官浓浓的埋怨。

  拆弹是个精细活,别说十根手指都绑着绷带,就是一根也够呛。

  但萩原不想抢原本属于好友的机会,挠挠头挣扎道:“那……降谷……”

  琴酒看他推三阻四,怎么会猜不到原因。他微敛的眼眸透露恫吓,压着嗓子问:“告诉我萩原君,你和降谷零比差在哪儿?”

  “额……”萩原本来只是搪塞,谁知道教官一定要说出个所以然。他急得满头大汗,好几秒如获大赦地说,“实战经验!对,我没有他们的实战经验。”

  萩原觉得自己急中生智想出的答案很有道理,皱巴巴的脸也跟着舒展。

  琴酒点头:“缺乏实战的拆弹总归是纸上谈兵。既然这样,我就让你涨涨经验。”他忽略萩原疑惑的表情,“在我的办公室里藏着两枚炸弹。倒计时的话……应该是五分钟吧。请你尝试在规定时间内拆除。”

  “什么?“听到这话,萩原的心跳都停顿一拍,他虚弱地朝黑泽笑笑,“教官,您一定是在逗我玩对吧,不可能……”

  话音未落,黑泽从口袋里拿出个小型遥控器,面无表情地按下。

  “砰”的一声,距离萩原一米外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粉色气球猛然爆裂,飞溅的金属碎片在他英俊的脸上划出道细小的豁口。

  萩原懵了,总算看懂黑泽眼里的认真。

  他喃喃道:“也玩得太大了。”

  黑泽冷嗤:“这就叫大了吗?”

  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副手铐,“咔嚓”一声把左手腕和椅子扶手拷在一起,又趁萩原目瞪口呆时,把钥匙从二楼窗户扔了出去。

  一切发生太快,萩原根本来不及拦。

  等回过神,已经是进退维谷的局面。

  “好了,现在你面临的情况和他们在医院时的类似。虽然这里就我一个,比不上当晚的一百多人,但作为实战已经绰绰有余。”

  黑泽说这话时,眼里满是疯狂和挑衅。

  萩原看得口干舌燥,认为对方一定疯了,否则怎么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脚下像灌了铅,耳朵里有上千只蜜蜂嗡嗡地响。但他死死咬着唇,拼命克制内心恐惧朝黑泽的方向走去。

  “如果失败,你会死吗?”

  明明空间里有两个人,萩原却不关注自己。

  黑泽觉得有趣,歪头故作无辜地笑了:“如果不想我死,就好好努力。因为这是我为你设置的特别教学。”

  对上萩原震惊的眼,他一字一顿:“我知道你已经期待很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