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用摩斯电码叫来了松田阵平,对方不能进门,需要有人把炸弹的线路图展示给他。

  画图的人选引发了很大争议,大厅的人们像上课时害怕被点名回答的学生纷纷低下头。毕竟大家在想获救之余也不愿意把百来号人的性命背负在自己身上。

  琴酒见状嗤笑了声,长腿一迈径直走向某处。

  角落里,鼻青眼肿的医生正半蹲在地上用绷带为绑匪头子的肩膀包扎。

  忽然他感觉身后一股强大的威压,来不及回头就被琴酒抓小鸡似地揪住后衣领提了起来。

  “你来画。”琴酒一锤定音地说。

  小医生吓得连手里的绷带都掉在地上:“我,我不行。”

  刚才还鸦雀无声的大厅也炸开了锅。

  “就是啊,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怎么能交给个年轻人?”

  “他现在这副样子能不能看清炸弹都是问题!”

  琴酒不紧不慢地勾唇:“但刚才只有他站出来对抗不是吗?”

  他扫了眼地上被捆成蚂蚱的绑匪们,视线又回到医生脸上,“如果现场的各位中有谁能成为拯救大家的英雄,非他莫属。”

  实际上比起那位大名鼎鼎的专家,琴酒更相信眼前这家伙的判断—

  他脑子里的子弹位置危险,贸然手术很可能瘫痪。

  而瘫痪对他而言,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现场的议论声陡然变低,隔了好几秒,才有人别过脸嘟囔道:“现在和刚才又不是一回事儿。”

  降谷零也有自己的思量,他不是质疑眼前医生的能力,但有警察在场,不应该让一个普通群众背负这么大的责任和压力。

  他正想抢先一步夺过黑泽手里的纸笔,却见对方端起□□顶在医生腰间,赶鸭子上架似地把对方怼到人字梯前。

  大厅的LED屏被几根钢索支撑着从天花板悬下,需要爬上梯子才能看清炸弹的全貌。

  琴酒的赞誉像从天而降的大帽砸得医生晕晕乎乎,身后的枪口又让他骤然清醒。

  他明知道身后的男人是个警察,但看着对方沉郁的双眼,不知为何也确信自己再磨蹭,真的会被枪杀。

  他压抑狂跳的心脏,手脚并用爬上人字梯,炸弹的模样展现眼前—

  那缠绕其上的线路少说也有十几条,都是毫无希望、泥泞的灰色,在昏暗的环境里根本分不清它们的走向。

  医生的手不断颤抖,低下头咬紧唇,直到上面出现斑驳的血迹才勉强画下第一笔。

  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是底下人对他的叫嚣和质疑,也是他和所有人生命一分一秒的倒计时。

  滴答、滴答……

  其实他医考的笔试和实操成绩都很不错,导师也夸他的人体结构图精准又流畅。

  他原本想成为像沼田教授那样用手术刀化腐朽为神奇的外科医,父母却劝他CT医的危险性更低。

  医生回忆着画人体结构时的感觉,一边忍耐疼痛一边分析线路,小心翼翼地一笔笔画起来。

  他手中的笔仿佛化作那把不敢违背父母意愿无法再握起的手术刀,锋利地想要刨除所有的病灶。

  一定、一定要拯救大

  就算我不会拆弹也要把线路原原本本地画好。

  但焦躁的人群没有那么多耐心,有人喊道:“画这种图果然还是应该找经验丰富的专家来吧?”

  “对啊,我们不是有沼田教授吗?”

  “沼田教授人在哪儿呢?”

  大家这才发现德高望重的专家仿佛从未出现在人群。

  降谷零也在寻找,大厅一张张陌生面孔里并没有那位教授。

  不知是谁起的头,人们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窝蜂朝沼田的办公室涌去。旁边的黑泽往降谷怀里扔了把枪,对上青年疑惑的视线说:“保护好案发现场。”

  案发现场?

  降谷零神色一凛,难道……

  他驱使疲惫的身躯,赶在众人前面冲到办公室,打开虚掩的门,沼田果然躺在血泊中,失去生的气息。

  怎么会这样?

  越过降谷的肩膀,许多人都看到了这幅惨状,和沼田共事多年的同事里有几个已经潸然泪下。

  是谁杀了沼田?

  该不会装炸弹的嫌犯就在这栋楼里游荡?

  绝望的情绪在人们心中蔓延。

  “诶,你们看!那扇窗是不是能开?”

  大家定睛看去,一缕微凉的风拂过脸庞。

  原来医院的窗并不像安保说的都被封死了!

  刚才几乎熄灭的火苗瞬间在胸口熊熊燃烧,人们疯了似地你推我搡,都想赶在炸弹爆炸前从狭小的窗口爬出去。

  “站住!不许往前走了!”

  接受过紧急避难训练的降谷深知,在如此紧迫的时间内比起人们逃出生天,更可能发生恐怖的踩踏。

  眼见事态越来越糟,他当机立断对着天花板扣动扳机。

  “轰”的一声,人们像受惊的兔子蓦然安静。

  在这种情况下,拥有武器的人就有绝对的优势。

  黑泽教官是料到会发生骚动才提前把枪给他吗?

  降谷望着人们愤怒的眼神,脑海里盘旋的却是另一件事—

  虽然现在已经来不及跳窗逃脱,但如果加上他们试开自动门和之前的时间,却未尝不可。

  黑泽教官为什么刻意隐瞒?

  *

  袭警是莫大的罪过,降谷像歹徒般用枪倒逼人群回到大厅,医生把画好的线路图送到手上。

  “黑泽教官也检查过了。”

  降谷不动声色地瞥黑泽一眼,快速跑到自动门前,松田阵平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松田之所以看不惯降谷,除了对方满口对警察的热血,还有处处压自己一头。

  如果说他有什么地方能超过这个“综合第一”,也只有拆弹了。就连向来吝啬赞美的鬼冢教官也说,他至少是这10年来最具潜力的学生。

  炸弹的复杂程度远超松田预想,不仅因为那十几根交错缠绕颜色雷同的线,更因为在课上的炸弹即使剪错也不会有致命影响。而现在—

  他眯着眼打量大厅里乌压压的人群,难得心惊胆战。

  松田望进降谷被挤成一条缝的眼睛犹豫地问:“黑泽教官,他会拆吗?”

  听到这话,降谷不由一愣。

  他不是那种喜欢强迫人的性格,旋即看向黑泽,没等说话,黑泽嘲讽地笑了声:“你啊,果然是个喜欢撒娇的小孩。”

  降谷怒从中来,又想到那扇被对方秘而不宣的逃生窗:“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死吗?”

  琴酒漫不经心地回问:“那么你呢?以后每次危急关头,都只会想着靠老师吗?”

  这句话让两个警校生哑口无言,松田紧紧握拳,看降谷零一声不发地独自走向人字梯。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对方会是所有老师交口称赞的存在。

  “至于你……”

  琴酒慢悠悠地把视线对准一门之隔的松田,“我劝你在爆炸前赶快到安全的地方去。”

  之后的话,黑泽没发声,松田却从对方翕张的薄唇中轻易看懂了—

  【落荒而逃吧,就像你父亲那样。】

  “!”

  *

  身为警务人员,必须时刻对群众的人身财产安全负责。这是降谷零从入学第一天就熟知的守则,但有如此深刻的体会,还是现在。

  他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线路,手里的老虎钳似有千斤重。

  其实降谷的拆弹技术只略逊色于松田,但他们心中都有相同的担忧—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而且毫无回旋余地。

  为了获得片刻喘息,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玻璃门,那里早就没有松田的身影,只剩黑泽闲适地靠在上面。

  也对,松田和他们不同,有随时逃离的自由。降谷扪心自问,如果自己是他,或许也会赶在时间清零前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回过神对上黑泽似笑非笑的眼眸,心跳一顿,狼狈地回头不知第几次分析起眼前的线路。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留给他的越短就越难理性思考,就当他以为自己快要窒息时,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喂,如果你不行,就下来换我上。”

  降谷猛地回头,看到松田阵平手插口袋吊儿郎当地站在那里。他面上一喜,只一眼就看出对方眼中和刚才截然不同的熠熠神采。

  “你想好了吗?”

  不得不承认,松田的出现让他松了口气。

  降谷把手里的线路图递过去,没想到松田却摇摇头,故意傲慢道:“这种东西,我看一眼就能记住。”

  说完他一把抢过降谷的老虎钳,手脚麻利地爬上人字梯。

  松田第一次待在离天花板这么近的地方,也明白了罪犯把炸弹放在这里的原因—

  高处不胜寒。

  很少有人在又高又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还能冷静思考。

  他观察面前的炸弹,又闭上眼在脑中回想那幅更加清晰的线路图。

  周围很吵,混杂着求救、祷告、哭泣和自怨自艾。

  但松田只专注自己的呼吸,一下下愈发平稳。

  倒计时转眼走到最后十秒。

  —10。

  —9。

  —8……

  松田田蓦地睁眼,撑开老虎钳朝自己选定的目标“啪”地剪下。

  伴随人们的惊呼,时间永远定格在了第7秒。

  一切声音消失,世界变得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带头喊道:“我们,我们活下来了!”

  接着像多米诺骨牌效应,大厅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

  人们拥抱在一起,无论是否相识,但这一刻共享劫后余生的喜悦。

  梯子上的阵平呆呆地望着倒计时板,那个永远不会再挪动的鲜红数字象征他第一次真正的胜利。

  他整个人像泄气的皮球瘫软,隔了好久才勉强下梯。

  等在一旁的降谷零立马跑上去和他击掌,又说了那一句“你真厉害。”

  “我知道。”他欣然接受,边说边用自己的手合上降谷的。

  松田的目光掠过一旁冷静的黑泽,落在鼻青眼肿的医生脸上:“你的线路图画得特别清楚,帮了我很多。”

  医生愣了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啊,其实这是黑泽警官修改后的。”

  松田沉默,脸腾地红了。

  亏他刚才还趾高气昂地无视黑泽。

  正当他强迫自己装得若无其事,不远处传来了震耳的警笛。

  姗姗来迟的警察冲进大厅,却意外发现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几个绑匪被自告奋勇的群众绑着乖乖往外走,为首那个经过医生时倏地停下脚步,想用手拍拍对方的肩膀却被身后的人猛地压住。

  他没有反抗,而是面露愧疚地说:“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打你。你应该和我差不多大吧?但你和我不同,是个出色的人。如果你是外科医,大叔他或许就……”

  听到这话,医生并没有露出想象中的欣喜,而是浑身一颤,毫无征兆地跪下来。泪水在眼眶堆积,终于无法承重似地砸在地上,他攥着绑匪的裤脚,不敢看对方的脸:“对不起!对不起!”

  人们都被眼前的这幕惊呆了。

  “你做错什么了啊?”

  “这家伙无缘无故揍你,你还帮他处理伤口。”

  “我们能活下来也多亏你愿意挺身而出,画这么好的线路图。”

  只有黑泽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在大家疑惑的眼神中慢慢走上去说:

  “你是故意冒头让他打的吧?”

  “什么?”众人倒吸口冷气。

  “因为你的胆子太小了,不像是那种敢见义勇为的人。如果我没猜错,你对上礼拜那老头的诊疗方案和沼田不同,但你也没说。”

  医生没有回答,只是像失去灵魂的木偶一遍遍重复着道歉。

  绑匪神情复杂地低头看他,隔了好半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如果你真的想赎罪,希望你可以记得他的名字。”

  “还有……以后做个好医生。”

  即使是文化程度不高的绑匪也明白在这场医疗事故中,眼前的男人没有任何实质过错,充其量就是不作为。

  他想起沼田宇那句冷漠的“要怪就怪他运气不好”,不甘地咬着后槽牙,眼泪夺眶而出。

  *

  百来号人等着做笔录,一时半会儿轮不到琴酒,他端着杯黑咖在医院门口若有所思。

  如果计算自动门被锁定到他们发现炸弹的时间差不多是两分钟,那么“7”这个数字在这起爆炸未遂的杀人案中出现频率未免太高。

  到底上帝在创造世界的第七天里做了什么?

  这起案件的真相又是什么?

  琴酒感觉答案近在咫尺,只等他伸手去抓。

  “黑泽教官。”

  降谷和松田肩并肩从大厅走出,脸上绝非尊敬,而是兴师问罪。

  很显然两人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琴酒嘲讽地想:蠢货们的友情总是来得这么轻易。

  “有事?”

  松田抿了抿唇:“教官,我觉得你不应该这么说我的……”

  “你做得不错。”

  “什么?”

  松田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纳闷到之后像被阳光照射的破洞,摧枯拉朽地驱散脸上的阴霾。

  可没等他绽放笑容,琴酒猛地揪住他的胳膊反剪到背后:“‘你做得不错’,觉得我会这么说吗?只是这么一件简单的事,别沾沾自喜了。”

  琴酒锐利的目光如利箭射向一旁呆若木鸡的降谷,“一起吧,反正你们跟踪我不就是为了偷袭吗?”

  “!”

  “我们没有……”

  被看穿的降谷还在死撑,下一秒琴酒的腿扫来,他和被压制的松田对视一眼,竟真的不约而同猛攻上去!

  琴酒脑内的系统急得大叫:“唉!他们怎么可以打老师?”

  “还以为你只会偏袒条子。别担心,他们根本奈何不了我。”

  一人一系统沟通间,两个警校生已经落于下风。就在琴酒认真思考要不要把他们打骨折,方便医生待会儿磨练技术时,身后传来焦急的制止声:“你们在医院门口干嘛!”

  三人不得不停下手中动作,循声望去,一个穿驼色西装戴圆帽的男人急跑过来,盛怒的脸在看到琴酒的刹那笑开了花:

  “黑泽老弟,果然是你!我已经听无数证人说过你今天的英勇事迹了。”

  他狐疑地瞥了眼旁边的降谷和松田,“他们是……”

  “我的学生,找我练擒拿。”

  目暮点头,压低声音对琴酒说:“黑泽老弟,我知道你不管在哪个岗位都相当劳模。但医院刚经历了这么大的事儿。可经不住吓啊。”

  看来他这个前搜一精英和目暮关系不错,说不定能套出更多信息,正想着,另两个熟悉的身影也走到眼前。

  他目光掠过身材纤长的女高中生,落在一旁戴圆眼镜的男孩脸上,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说:

  “你看到我好像很害怕,觉得我是坏人?”

  “怎么会呢?”毛利兰赶忙救场,“柯南可能是看到您刚才英勇的身手,所以有点紧张。”

  她屈膝朝柯南使个眼色,却惊讶地发现平时能说会道的小男孩像座雕塑怎么也动不了了。

  “?”

  *

  几条街外,伏特加灵活地钻进一辆雪佛兰恭敬地说:“大哥,冒牌货已经被科恩干掉了。这是我们之前装在他办公室里的窃听器,看样子那家伙还来不及泄露我们的计划。”

  驾驶座上的男人低沉地“嗯”了声缓缓抬头,后视镜里出现一张英俊非常的脸。那双湖绿眼睛的下睫犹如蝶翼上的纹路扣人心弦。

  他拿过声音副本戴上耳机检查,隔了一会儿……

  “如果我是你,会赶事情闹大前离开这里。但如果有多余的时间,顺点值钱的东西也不错。”

  赤井秀一不禁攥紧方向盘,垂下的眸中欣喜若狂—

  他终于又一次在现实中听到了这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