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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累,想要有个……类似……支撑一样的……?”
御幸一愣,然后抿起了嘴,眼神微微的移动了一瞬,变得更加幽深了起来。
“支撑……吗……支撑啊……”
“……不用在意,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说道,“只是我一时半会,真的不知道想要什么……只是想说一下心里的感受……”
他突然二话不说张开手臂抱住我的肩膀,然后用力的敲了敲我的后背。
我愣了一下,没有挣扎,有点木然的站着。
他比我高一点,手臂修长,从前方绕过来,能把我完全抱住。
“我知道,早见。我也是这样的。我都知道。”御幸的声音在旁边,“累了不要紧,很快就结束了,还有我呢。”
“御幸你这家伙……”
“AKI,你听我讲。两人出局,满垒,其实很好守。”御幸打断我的话,“守备的暗号我已经打完了,所以没有叫内野会议。对方是第六棒,此次的成绩是三个打席无安打,但是不能因此而轻视对方。”
“……我知道了。”
是我的错觉么……感觉他胳膊越来越用力了……
有点稍微喘不过气的感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累的感觉渐渐消失了。
男人的身体很硬,抱着一点也不舒服,而且他一身的汗臭和泥土混在一起的味道。捕手护具也顶的我胸口硬邦邦的。
“说实话,这种状态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不知道怎么做……不过这种时候,只需要拥抱就可以了。”御幸说到,“我家老爹啊,不怎么擅长说话,每天都板着一张脸。但是我知道他想表达的所有情绪,每当觉得自己难受的时候,他会什么也不说,就这样抱着我。”
他的手勒着我的肋骨,说实话,有点疼。
但是却莫名其妙的令人安心。
这种安心难以形容,我从来没有如此深刻的感觉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有自己的情绪,一直是我的搭档,心里也有很多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想法。
“那之后是个未知的世界,现在距离那个世界只有一步之遥了,我们两个人的话一定没问题的。”御幸说到,“现在所有人都需要你的力量,让我们去创造最棒的投球吧,秋明。”
“……混蛋,所有人都看着有点羞耻。”我举起拳头打了一下他脑袋上的头盔一下,“你抱这么紧没法喘气了。”
“是吗,我没用力啊。”
“装的吧你……”
我伸出手,擦了一下脸。
奇怪,眼眶越来越酸了,嗓子眼很痛。
“我松手了啊。”御幸说着张开手,后撤了一步,“暂停快结束了,我回……你哭什么啊……”
“我哭了?那是汗。”
“你眼珠子都红了……”
“没有。”
“……快点整理情绪,别激动了!真是的,你这样搞的我更尴尬了。”御幸嘴角抽了抽,脸上少见的露出羞耻的表情。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吐出来。
情绪终于压了下去。
真是的,要是在投手丘上哭的话还怎么投球……丢死人了……
我伸手抓着御幸的胳膊,用力的用他的衣服擦了一把鼻涕。
“喂,好恶心啊你……”御幸嫌弃的说道,“对了,你现在直球不行了,把你的变速球爽快的投给我吧。我回去了。”
“我,我直球不行了……”
“对,不行了。投变速球吧。”
“……你这个混蛋。”
“谢谢夸奖。”
……
“好球!!打者出局!比赛结束!!”
主审高声呐喊,话音刚落,所有人都从休息区冲了出来,如潮水一般涌上了投手丘。
我朝着中线两边还没走两步就感觉迎面而来一道残影,下一秒就被人正面骑在身上。
“艹仓持!!!”
“哈哈哈早见你丫做到了嘛!做到了嘛~!!”
“赢了!赢了啊啊!!哈哈哈看你们俩在投手丘上腻腻歪歪的我就知道没问题的!”
“腻腻歪歪……?”
“仓持你丫下来……”
比刚才更强烈的被拥抱的感觉,不是被一个人,是被一群人。
不,也不能说是抱,比起抱更像是把我挤在中间一样,有点透不过气。
他们举着手,竖起食指冲着天空。仓持整个人挂在我身上像个树袋熊,身后的増子透撑着我以至于不会摔倒,但是不得不说真的是……好挤……感觉所有人都在挤我……
……感觉还不赖。
“甲子园,甲子园老子来了!!”
“唔嘎唔嘎唔嘎唔!”
“早见你丫的简直超出我预期嘛,我还以为你不行了来着!”仓持抱着我使劲晃了晃,“老子早就在位置上准备好了……”
“你是怎么看出来我不行的= =”
“我当然能看出来了,我可是游击手啊。”仓持呲牙咧嘴,“你有没有劲本大爷一眼就看出来了,呀哈哈哈哈!!”
御幸在人群的外围站着,似乎是不屑于参加这场意味不明的拥挤,也没把手举起来指着天。
我盯着他一直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移不开眼睛,脑海里都是之前他说过的话。
【我家老爹啊,不怎么擅长说话,每天都板着一张脸。】
【但是我知道他想表达的所有情绪,每当觉得自己难受的时候,他会什么也不说,就这样抱着我。】
这个人……也和我一样,缺少一些东西,感到寂寞。
他一路走来,站在这里,其实也是孤身一人。
至少在这样的时候,我不是一个人在投手丘上承担所有的压力。
我以为我要开口,不会有任何人回应,但是这个人却改变了我所有的看法。
【不被所有人认同又怎么样,至少……至少,被这个人需要了。】
“御幸!!!”我大喊了一句,“站着别动!”
“啊,你要干嘛?!”他愣了一下。
我猛地朝他扑了过去骑在身上。
“重死了——!!!”御幸高呼一声,“早见,你丫不是仓持,你给我……下来……”
“赢了,好开心啊!我们赢了啊!御幸!!”
“好好好,开心,开心,你给我下来,我真站不住我说真的……”
“你也太瘦了吧,比我还轻。”
“好烦啊你……!快下来!”
赢了,没什么实感。
只是回想起被拥抱的感觉,回想起那个场景,整个人心里会突然涌过一股暖流。
那是前所未有的感觉,温暖而且充实……不可思议。
明明不是家人,明明几个月前还是陌生人,我不明白,为什么当需要一个拥抱的时候得到回应会这么的幸福。
幸福。
我很少用这个词,以至于从嘴里出来的时候,觉得它很陌生。
从来没有被母亲拥抱过,甚至都没有被她打过。除了被她骂,就是一个人在远处看着她的背影。
想当初,自己之所以产生了念军校的想法,大概也是很羡慕军队里那种士兵之间互相信赖的战友关系……住在集体宿舍,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厌。
一个人的生活毫不保留的展示在自己面前,他进入了自己的生活,拥有强烈的存在感。
这种存在感互相影响,会让我觉得自己有存在的意义和可以立足的地方。
很充实的感觉,抱着御幸。
我觉得我不能换搭档了,就要这个人……想要和这个人一起看看能走到多远。
我想去尝试。
……
……
……
“快点列队敬礼了!”监督在一旁喊道。
他的声音稍微有点扭曲。
激动的仓持从我身上爬下来,然后抓着我和周围人去中线两边。
市大三的众人脸色不太好,站在对面,有的低着头看地,有的抬着头望天,也有的和这边视线相交。
我盯着对面,旁边是仓持和御幸,头有点晕晕的。
“多谢指教,辛苦了!!”
对了……
两出局满垒,没能击出安打,两分之差输掉比赛,真的非常后悔吧。
如果是一支安打的话,或许比赛就不会结束……胜负真的只是一球之差,真的很难预料。
如果没有暂停,没有御幸走上来说的那些话,我可能真的投不下去……输掉比赛也说不定。
亦或者是被换下场,由人代替,在这样巨大的压力之下……这里面,真的有人能够承受这样的压力吗?
我可以……我可以,所以,没问题。
这一次是因为有御幸,但是下一次,下一次的话我自己……
“怎么了?走了,要收拾东西了。”仓持晃了晃我。
“我,我想睡一觉。”我把头放在仓持肩膀上,“……好困。”
“真……没办法啊!真是的!那我帮你拿东西吧!”仓持拍拍我的肩膀,伸手抓起我的胳膊搭在肩上,“走吧,看在你今天很辛苦的份上……”
“仓持,你……我讲真的,我觉得你要是做捕手的话就好了……”
“才不做啊!老子不会!”
“我,我喜欢你啊……”
“啰嗦!别腻腻歪歪的!恶心死了!”
“真的……”
感觉久违的睡了个好觉。
大概是太累了,身体很疲乏,一动也不能动,眼皮也睁不开。
我感觉到有人的手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也感到他似乎是想要捏我的鼻子,但是身体像是被看不见的线缠起来了一样,睁不开眼睛,眼皮上是斑驳的光点,还有很熟悉的气味。
……好像是御幸被子上的味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从被褥到衣服还有身上都有一种很独特的气味,有点类似于铁锈的味道,但是还有点香香的。
一闻到我就感觉能看见御幸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的样子。
我用力的把头靠在旁边人的肩膀上,虽然被推了两下,但是我还是把那只手压了回去,一定要贴着他的肩膀。
对方叹了口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然后坐直身子。
还是在车里,但不知道为什么车不动了,车里很安静。
“……好困,还没到吗?”
“你不睡了么?”御幸正在看书,头也没抬。
我左右看了看:“这不是学校么……?”
“是啊,早就到了。监督说让你好好歇一会别叫醒你,让你在车里坐着。”御幸推了推眼镜,“已经六点多了,再不快点的话就没饭吃了。”
“你一直在旁边等我啊……”
“你压着我啊,监督说不要把你弄醒。”御幸揉了揉肩膀,“好了,醒了就下车吧。”
“御幸……”我伸手拖住他的胳膊。
“咋了?”
“我睡觉的时候说梦话了吗?”
“没有啊,怎么了?”
“啊,哦……”
我们一前一后下了车,站起来的时候还觉得腿有点软,头有点晕。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血液流通不畅,现在靠着御幸的那半边脸有点麻麻的。
我头重脚轻的跟在后面,伸手搭着御幸的肩膀。
“你自己不能走路啊?”御幸推了我一下。
“……不给靠算了,抠门。”我把手拿开,弯着腰慢慢悠悠的走到他后面。
“我是说你都靠了我一路了……啊……好吧,算了算了。”御幸叹了口气,伸手拉着我的胳膊挂在肩上,“我比你还高,你不觉得这样难受吗?”
“不难受,感觉你很好捏。”
“很好捏是什么意思……?”
“就是,感觉捏起来很舒服的意思……”
“……我不懂你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有特别在意的人?”我问道,“除了你父亲和你自己以外。”
“特别在意……?你是指有多在意?”
“就是……就算将来不在一起学习,工作,也保持着紧密联系的人……很重要的人。”
“我不知道啊。你想成为这样的人?”
“当……当然了啊。我们是一起前往甲子园的搭档吧……呐?”
“噢……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啊,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个家伙最讨厌了……我不想让你当捕手,你不要当捕手就好了,我不喜欢你这样的搭档……”
把手从他肩膀上移开,我揉了揉太阳穴,朝学校的洗手间走了过去。
御幸跟在后面:“早见……先去一下水房把肩带去掉。还有收身操也要做一下。”
“知道了,你先去吃饭吧,别管我了,我自己会弄。”我无力的摆了摆手。
“……那好吧,我先走了。你别忘了。”
身后传来他的脚步声,我叹了口气,半路拐道朝着水房走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在期望什么,但是很想和这个人成为互相的生命中的一部分,这样的关系。
如果只是在队伍比赛时搭档的话,感觉不够,就像是简单的合作关系,还不够一样。
但是要达到什么程度,我也不知道。他只要伸手,我就想要更多。
我就是想成为那个人独一无二的存在吧。
或者说,就是想成为某个人独一无二的存在吧。
趴在水房的洗手池前面,支着肩膀站了一会,我又开始犯困。
肚子在叫,眼皮在打架,我把额头放在洗手池的瓷砖上面,闭上眼睛半睡半醒的站了一会。
好困……算了,弄完之后直接去寝室睡觉好了。
“早见!你还没弄完呢?!”仓持咋咋呼呼的声音传了过来,“干嘛呢光着身子趴在水池边上……真是的,这个季节小心感冒了啊,接下来还有神宫大会呢。”
“仓持啊。”我的睡意减少了不少,晃了晃头,“一发呆就困的睁不开眼了。”
“好麻烦啊你,御幸那家伙说你去了半天都没来食堂。饭都帮你留着,快点去吧,都热了好几遍了。”仓持抓这衣服套在我身上。
我伸手抱着仓持把重量压在他身上:“好困……”
“好重!快给我起来!”
“还是仓持同学你人好,你要是捕手就好了……我不喜欢御幸!”
“真可惜啊,我不是捕手。但是你丫还是给我起来!”
“我讨厌御幸这样的捕手!我不想和他搭档!我要仓持同学!”
“你好烦啊你!老子是游击手啊!!不要小看老子的忠诚度啊!”
我对于看不透,或者拒绝和别人交心的人,都稍微有一点淡淡的厌恶。
御幸恰好就是这种人。
我觉得很巧,我们的性格应该是很不合的,但是不管怎么样,一路还是搭档赢球直到现在了,虽然有时想避开他,不太想跟他说话,但是有时却又希望多了解这个人一点,心情很矛盾。
去食堂的时候,已经没什么人了。据说所有人都庆祝完跑到外面自由活动了。
仓持帮我把饭端了过来,看到饭闻到气味我才发觉自己有多饿。
“仓持,你家……和御幸家很像啊?”
“啊?你是指啥,单亲?”
“唔嗯。”
“是啊咋了,我爹不在了,我和爷爷还有妈妈住在千叶。”仓持靠在椅背上。
“哦,唔,你的妈妈可以和御幸的爸爸结婚,这样你们俩就成为兄弟了。”我口齿不清的说道。
“你瞎说什么呢,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仓持一头黑线,“我爹还没死呢,就是离家出走了。”
“仓持,过新年的时候,能不能去你家?”
“哈?!”
“我一个人在琦玉也是一个人住,新年的时候没地方去。”我随口说道,“我妈在国内不让我回去,她要和她老公过年。我爹也要跟他老婆过年,他老婆不能看见我,说是有点神经质,看见我会发飙。”
仓持盯着我看了一会,然后说道:“倒也不是不行……”
“那就说定了。”我放下筷子,“马上就是十一月了,神宫大会结束后没多久就是十二月,然后是冬季合宿,圣诞节,新年……”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在这里已经呆了8个月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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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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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只有少数幸运儿才能踏足的地方,它位于这个岛国的中南部,距离海岸两公里的距离,海风时不时的从这里的上方经过。
观众的欢呼声在这里此起彼伏,它的正面前方有两座高架桥,却仍然阻挡不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里是甲子园,见证了九十多年的胜胜负负,上百所学校在这里留下了它的足迹。
“你们有三十分钟。”球场的主审走过来对监督说道。
我站在白线外面,脚下是黑色的土地。
三月末的兵库天色有些暗沉,温度大概十六七度左右,有一些冷一些凉。
“所有人,踏入白线之前要记得敬礼,知道吗?感谢把这个场地收拾的如此整齐的人,感谢这个给职棒使用的职业级球场能让无知的,不成熟的你们在上面践踏,打滚,感谢它给你们提供证明自己的舞台,明白吗?”
“是!”
所有人的声音都汇成一股流,气势十足的回荡在球场。
“三十分钟时间,要抓紧了。”片冈监督背着背包走上前。
由于女性不能踏入,所以学校随行而来的经理藤原贵子坐在休息区里面观看。
“走吧。”仓持的手搭在我的肩膀,“终于到这个地方了啊——老子的二年级生活是在甲子园开始的,真TM爽啊!”
“别说脏话。”我压了压帽檐,原地转了转胳膊,夹着球朝球场上走了过去。
白线前脱帽鞠躬,然后踏上球场。
周围已经围绕了不少观众,他们议论纷纷,对我们指指点点。
这里是另一个地方,有着强烈的陌生感。来到甲子园的新鲜感,被人注目时那种紧张感,都会对比赛产生影响。
片冈监督打出强有力的滚地球,直击面部。
今天运气不是很好,我被球打得流鼻血,不得不提前下场了……总觉得稍微有点不甘心。
伸手试着摸鼻梁的侧面,感觉到诡异的凸起。我站在镜子前面左看右看,隐约感觉鼻子的阴影有点怪怪的……
“呐……仓持……”
“咋了?别乱动啊,毛巾要掉了。”
“真倒霉,第一次踏上甲子园,居然被棒球把鼻梁打歪了……”
“什么?!我看看!”
仓持急慌慌的掀开我的帽子查看,他左看右看,示意我把冰毛巾移开。我眯起眼睛,感觉鼻梁阵阵刺痛。
“没歪……看不出来……”仓持眯起眼睛,“哎,你这么一说,好像有点……?但是不明显,真的。除了破皮。”
“真倒霉啊,三十分钟的时间,我还想多打一会呢。”
“是你自己没接住监督的球吧,也不把脸挡好。”
“我挡好了真的……!!”
经理人帮我贴了OK绷,监督也来关心的问我有没有问题。
比赛抽签已经出来,第一场是三天后,鼻梁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我有可能一周以内都要贴这个这个难看的OK绷了。
哎,我的甲子园首秀,居然是顶着一个歪掉的鼻梁。
大概所有人都能看到我那OK绷吧。
甲子园,还真是多灾多难啊。
但是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FIN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好开心~!
正文就是写到这里的,谢谢大家!
后面的内容不确定,看情况吧~可能会有番外,但不会有连贯的剧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