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赶慢赶回了义庄，天色尚早，未过午。
出了城后路途颠簸，连巡逸趴在独轮车板上惊醒了过来，得知不必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露臀，心中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可当二人到了义庄，眼见俞河锁好大门，把条凳搬到了院里，连巡逸忽然间又倍感难堪。
果不其然，俞河备好一干物具，让他除去亵裤，趴在条凳上，要给他挑竹刺。
“这里并无外人。”俞河见连巡逸有些抗拒，只能再好声劝慰，“你我之间既是过命的交情，又何需在意这些。”边说着手上却也不含糊，将连巡逸摆到了条凳上。
连巡逸岂愿如此难堪，自是挣扎不休，可随着俞河轻斥他别动的声音，腰间原本就松垮的亵裤被拿开。连巡逸煞白的脸色骤然染上了艳红，只感觉脸色和头皮都沸腾了般，便像被摆上案板的鱼一样，歇了抵抗。
俞河见连巡逸配合，也松了口气，从一边的簸箕里拿了沾湿的布巾，先小心翼翼将不间断渗出的血污又擦干净，洒上药粉，再开始认真地拿竹镊拔刺。
眼前的情形，看起来皮开肉绽青紫交加，甚是可怖。
但俞河知道这并未伤及筋骨。
当仵作数载，人身上什么伤他未见过？可唯独这次，伤在别人的身上，却犹如痛在己身。当听到条凳那头连巡逸忍痛的喘息，他拿竹镊的手都不稳了，只能越加轻手轻脚，不错漏任何一处。
明晃晃的日头，万里无云，分明是个好天气。
鲜少人至的竹林义庄，再没有其他人知道旁边的小院落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连巡逸攀着凳子，把头紧紧地往下埋。也不知怎地，明明是痛得几乎没有知觉的臀背，竟能清楚地感觉到越凑越近的人的呼吸。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感知，连巡逸一边忍着伤处的疼痛，一边要克制自己的本能不胡乱动弹，没多久便又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待连巡逸再醒来，却是趴伏在俞河的怀中。
原来俞河是担心连巡逸趴着喘不过气，又兼之担心连巡逸乱动弹翻了身，只得将人小心圈倒在胸前，二人就着这相拥的姿势躺了一夜。
连巡逸刚动了一下，俞河便醒了过来，小心扶着他趴卧到一边，又从床头端了碗水递给他。
听着连巡逸间或的抽气声，俞河知道他这是疼得厉害，忍不住问，“要再上些药么？”
连巡逸沉默了一阵，再开口时俞河便觉不对，连巡逸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俞河赶忙点起了油灯。只见连巡逸脸色发白，可双颊却透着不正常的红晕，俞河心道不好，这怕是得了热病了！
幸好白天那老大夫开的药里便有几包是消肿镇热的药，俞河赶忙去柴房煎药，又打了冰凉的井水来给连巡逸擦身降温……
恍惚间，俞河感觉这情形似曾相识。
似乎最初他救连巡逸时，也是如此忙乱的一夜。
只是时过境迁，如今再做同样的事，却是全然不同的感受。
连巡逸虽说发着热病，脑子却是清醒的，许是太疼了，以至于再无睡意。
待喝了药，见俞河趴在床边，小心翼翼晾着刚熬好的涂敷药膏，忍不住问，“俞兄，你何故帮我至此？”
俞河听了似有些困惑，“是……是有何不妥吗？”
“……连某是假冒秀才的骗子，又是欠债的逃奴，何德何能，值得你这般费心……”
“莫说傻话！”俞河最是听不得他这般自贬，“你我自相遇以来，屡遭大难，却又总能患难与共，我心中早已将你当做自家兄弟对待，兄弟有难自然要帮，谈何费心？你若不嫌弃，咱们有福也该同享的！可惜我福浅命薄，只有义庄这片荒凉地，你若是不嫌弃，何不就此住在义庄，与我结为异姓兄弟，再不必理会那些市井流言？”
“我……”
“你伤得这般重，也去不了别处。我这里山清水秀又僻静，鲜少人来，最适合养伤，你瞧，床褥都是现成的。”
连巡逸闻言有些怔愣，只觉鼻子发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自小先丧父后丧母，在被欺诲中明白人心险恶，却从未曾体会过被兄弟照拂是何感受。
有道是患难见真情，俞河待他这般真心，叫他不敢应下，只怕今后辜负了此人。
却也好得让他不得不应下，以免此刻便负了真心。
于是明灭的灯火中，俞河终于盼来连巡逸应了那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