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自两侧向前方无限延伸,一眼看不到尽头。如果接下来的路就是这样越走越窄,那其他人会出现在前面吗?
乔水心里犹豫片刻。
他得走下去才能知道更前方的路况,但他非常怀疑前面根本什么都没有。那一声呼喝实在太远,远得不像和他在同一个空间。
可除了接着向前深入,他没有别的选择。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发觉道路宽窄的变化不甚明显,后面没有再变化两掌那么宽。当然,这是他专门留意后才得出的结论,倘若他自始至终就不在意周身空间大小,也不会发现后面的路上左右两侧的石壁仍然在靠拢。
红烛不断燃烧消耗氧气,以至于乔水已然感到空气稀薄,呼吸有些费力。
就在他怀疑前面是永远走不完的路时,他看到了烛火的尽头。
石壁隐约反着光,满是湿润的痕迹,通道深处似乎窸窸窣窣的声音。乔水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
通道大约是个相对密闭的空间,燃烧的蜡烛抢占他呼吸的余地,氧气一点一点消耗掉,等他走到接近尽头的时候,已经头脑昏沉,眼前一阵发黑。
果然,其他人不在这里,那声“新娘上轿”大概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最后一盏红烛下横放着一具黑棺,棺木边缘隐隐有反光,似乎被水打湿了。
乔水将手撑在棺盖上,想尝试将其推开,然而身子发软,便撑在棺材上稍作休息。
他垂着头,汗水顺着脖颈滑落,突然感到后脖颈一阵凉意,好像是石顶上有水滴了下来。
他稍稍抬手。
不对……
水不会有这样的反光,手上的感觉也不是湿漉漉的。
他茫然地看向手心,指尖轻轻一抚。
是油。
顷刻而至的紧张感让他骤然回神,抬起另一只手摸向脖颈。
“嘀嗒、嘀嗒。”
石顶上汇集的油正一滴滴落在他身上各处。
甬道内到处都涂满了油,如果这个时候任何一根蜡烛倒下来……
乔水用力掐了一下手心,而后用尽全身力气推动棺盖。
他走错了方向也好,这里本就是死局也罢,总得做点什么来探索接下来的可能性。
方才还严丝合缝的棺盖此刻竟然被他轻而易举地推动,木盖下方赫然是一具森森白骨。
或许是因为他头脑已经不清醒了,乔水听到骸骨幽幽笑了一声。那是一个老者的声音,笑声中还混杂一丝含糊的呛咳。
“起轿——”
更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傧相的呼喊。
婚礼流程还在继续,他们一定在外面!
乔水想搬开尸骨看看棺材地步有没有暗道,于是将手伸进棺木中试探,却不想那具骸骨忽然扬起两只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白骨力气大得惊人,他费尽力气也挣脱不开,反而导致自己呼吸更加困难。
“轰!”
整个甬道蓦地震动数秒。
棺木上方的红烛因为震动而倒向石壁,一下引燃了石壁上的油。
火焰沿着油的纹路腾起,火舌几乎要烧到乔水身上。乔水尽可能蹲下身体半蜷起来,眯起眼扫过面前的石壁。
燃起来的图案刚好是一个老人的脸。
他低头,在棺木边缘看到一个“沈”字。
甬道两侧的石壁不断向内合拢,烛火摇摆不停,此刻任何一根蜡烛再倒下都能轻易要了乔水的性命。
石壁合拢的速度很快,就算蜡烛全都安安稳稳,不出一分钟,石壁就会靠到最前方燃起的老人脸那里,到时候整个通道都会因为油而烧起来。乔水想离开这里,他记得最初进入通道时墙壁上确实是水,退回到入口可以给他争取一些时间。可是白骨紧紧攥着他,骨骼几乎嵌进他的肉里,又不知为什么沉得要命,让他根本没有办法移动分毫。
“迎新娘——”
傧相又是一声呼喝。
石壁动得更加剧烈,一根蜡烛径直掉在乔水脚边。
火苗燎到他的裤脚。
高热和缺氧让他难以行动,千钧一发之际,棺木里忽现另一具骸骨,粗暴地扯断了攥着乔水的骨骼。
那具白骨身上披着艳红的嫁衣,看起来是新娘的装扮。
它一把拽过乔水,和他一起跌进棺材。
棺底“咕嘟咕嘟”冒出大量清水,不出几秒就淹没整个棺材。白骨摁住乔水,冰冷的手捂着他的口鼻。
合棺之前,乔水看到被浸湿的嫁衣旁游过一只发光的水母。
“等等!”漆黑的楼梯间里,虞温忽然出声喊住正要继续探索三楼的几人。
黑雾转瞬涌到走廊深处的顶灯开关前,将三楼内每一盏灯都按亮。
其余人纷纷转过头来,疑惑地看向他。
白晃晃的灯光下,虞温飞快地扫视一圈:“乔水不见了。”
身侧的温度消失的第一秒他就感到不安,尽管他以最快的速度点亮灯光,还是没能赶上。
“喵。”可可扬起脑袋在空气中轻轻嗅闻,尖尖的耳朵略微抖动。随后,它跃上虞温肩头,低叫了一声。
乔水不在这里,他的气息彻底消失了。
虞温在他身上留了一点雾气,此时正尝试利用那点黑雾判断乔水的位置。
“那边有模糊的火光,两侧是石壁,甬道很狭窄……”
苑行秋不由蹙眉。
现在乔水消失必然与五层关卡有关系,硬要说的话,他对虞温描述的地方有点印象。
虞温竭力感受他和乔水之间的距离,突然有些疑惑。
他好像就在不远的地方,似乎是……
“新娘上轿——”傧相呼喝的声音从一楼传来。
就在一楼!
“我知道了……”苑行秋低声喃喃,“他在楼下是不是?”
“是。”
苑行秋看他一眼,匆忙向楼下跑去。
其他人立刻跟了上去,等他们到二楼栏杆旁,看到的是南庄的村长阴笑着站在空荡荡的喜轿旁。
“新娘,请上轿吧。”他向几人的方向俯身举臂,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我下去。”苑行秋说着就要离开二楼。
沈怀殷伸手拽住他:“你不能去!你进了轿子里还出得来吗!”
苑行秋推他的手,争辩道:“可是乔水要被困死了!那里根本没有出路!”
“你记得家庙里的甬道吗?那个地方就是无数段甬道连接起来的空间,没有起点,尽头两端只有沈氏先祖的死人棺,你要他被尸骨剥皮去肉还是想他被活活烧死?”
虞温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我去吧,你们留在这里接应。”
苑行秋转头看他,眼尾隐隐有一丝红意。
他摇头,笃定道:“不行,这里只有我能去。”
沈怀殷抓着他的手一紧。
苑行秋缓缓转回来看着沈怀殷,低声问道:“除了我,还有谁能坐那个轿子呢?”
除了他,还有谁会被当作沈怀殷的新娘呢?
“不能拖下去了……”他的声音有些哀切,“可能晚一分钟,所有人之前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沈怀殷问不出口。
因为就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如果乔水没有被困住,他们想要杀死村长轻而易举。可偏偏现在不能下手,出现任何意外,乔水都有可能命丧黄泉。
一楼的水已经涨了很高,苑行秋一路从楼梯口游到喜轿前,两手撑在轿杠上,抬眼看向村长。
“上轿吧,苑先生。”村长冷冷一笑。
苑行秋爬到轿子里,大红色的轿帘落下,遮住里面所有景象。
村长抬头向二楼望去,冲沈怀殷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元生恨恨低骂。
沈怀殷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冲到楼下,一旁虞温也攥紧拳头。
“起轿——”村长大声吆喝。
轿辇上下晃动,很快又恢复平静。轿帘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顶,水波荡漾,帘子底端凸出一小片。
红色的液体逐渐从轿帘内扩散出来,明艳的颜色随着涟漪一点点荡开。
那个顶着轿帘的东西也终于流了出来——一小截白骨。
沈怀殷目眦欲裂,再按捺不住,抽身向一楼奔去。
“迎新娘——”村长笑吟吟地呼喊。
苑行秋进了轿辇,还没等反应,便掉进一片火海。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肉被烧化,骨骼上披了嫁衣,不但一点烧不起来,而且半点痛感都没有。
他低头,在肋骨中间发现一块红玉。
刻字的红玉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为他挡开身周的火焰。
他莫名安定下来,四处张望寻找乔水的踪迹。
乔水应该不在这个空间,他必须找到连接两个空间的枢纽。
红玉仿佛知道他的目标,在他手心里自行改换了朝向。
凭借指引,苑行秋极快便找到一具空棺,他见过这具棺材,从前在石室里就放在一个老头的画像底下,里面装着的是没什么意志的尸骨。
他在棺底敲敲打打,终于敲开一角,源源不断的水涌了上来。水里漂了几只水母和小鱼,让人一眼认出这水和沂东医院一楼的水来自同一个地方。
棺底全部塌陷,他屏气跳了进去。
“咳、咳咳……”
苑行秋抱着乔水的腰,和他一起浮出水面。
乔水呛咳不止,费力喘息。他急忙转头看向苑行秋,见他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碎发湿漉漉的贴在颊侧,便稍微放下心来。
他确实惊了一跳。在白骨拉他进棺的时候他就认出来那是苑行秋,他下意识担心外面的人都遭遇不测了。
“没事吧?”
外面一片已经一片混乱,沈怀殷他们和村长缠斗在一起,边上还有不少看起来是水族馆生物的大型海洋怪物干扰。
苑行秋只得匆匆问一句,拉着乔水撑到喜轿的轿杠旁浮在水里。
乔水还有些脱力,勉强回道:“没事。”
沈怀殷动作非常迅速,在元生和虞温的配合下眨眼间便锁住了村长。可死到临头,村长反而笑了起来。
他的目的好像不是骗苑行秋上轿。
村长被沈怀殷锁住的四肢骤然一软,像是被水泡坏的纸一样从锁链缝隙中拧转着漂了出去。
不好!
“躲起来!”他向身后的苑行秋和乔水喊道。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苑行秋急忙将乔水推进轿子,自己却来不及藏匿。
一瞬间,无数冷箭自高层呼啸而下。
几秒的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比如离楼道最近的元生推着季情躲到墙后,来不及移动的杨安被一朵巨大的白花盖住,沈怀殷竭力游到苑行秋身旁,把他掩在身下。
比如虞温以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速度闯进轿辇里面,将人牢牢抱在怀里。
尖锐的利箭穿透沈怀殷肩头,血液溅在水里,逐渐扩散开来。
万箭齐发,就连轿厢也被穿透。
虞温好像预料到会这样,他抱着乔水,丝毫不顾长箭穿过黑雾,刺进身体。
他早就知道会这样。
因为乔水第一次游戏时,五楼关卡中有一个机关就是这样设置的。
金属箭头在月色下反着寒光,那时乔水匆忙将他推进轿辇,然后就像现在这样抱着他。
他说什么来着?
“没事,”虞温低声说,“不要紧。”
他说,没事,不要紧,我可以读档。好不容易到了晚上,你要好好休息。
虞温从轿底的水里捞起一直发着蓝光的水母,在他耳边轻声叙述,仿佛现在是悠闲惬意的睡前故事时间。
“你说,这个不是维多利亚多管发光水母,虽然它会发莹蓝色的光,但是只要像这样……”
他说着,触了触水母顶端。
蓝色的水母渐渐变了个颜色,蓝光逐渐过渡到橙红。
“它是假水母,里面装着灯,只是用来装饰的。”
利箭的攻势仍然没有停息,轿底已经浮出大片血色。
乔水几近于哭出来,摇着头抬起手,却被他握住指尖。
红色的水母跌进水里,再看不见它在哪里。
“你说即便如此,它还是小水母,因为是我发现的,就让我来取名字。”
“我还……”他顿了一下,轻轻亲吻乔水的发顶,“我还没想好它要叫什么名字。”
“我在想,假水母在水族馆映一整夜,它会不会留下灯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