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傲慢与棒槌>第174章 大结局(下)

  又是半年。

  秦澜窝在自己的工位里。藏在一堆卷宗后面探头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

  忽然,有人一巴掌拍在她肩头,她吓了一跳,差点当场跳起来。还好记得捂住嘴,回头怒目而视、压着嗓子道:“郑队,你干嘛啊?”

  郑功往她桌角上施施然一靠:“有话要对恒安说,就大大方方去说,以后不在一块上班了,再这样的机会就不多了。缩在这儿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秦澜被说中心思,倒是一愣。半晌叹了口气道:“……算了,想来想去都是那些话。应该方老师都听烂了吧。不是切肤之痛,别人又怎么有立场劝呢。”

  她这么老气横秋地一句话,郑功却难得没笑:“小妮子,长大了啊。”

  没等秦澜回话,他自己站起来,大步流星走向方恒安:“最后一天?”

  方恒安一点头,没多说什么。

  郑功看着他收拾了会东西,忽然没头没脑道:“你如果还想找他,其实警察的身份是有帮助的。之前那次不就是在警局见上面的?总也算是希望。”

  方恒安放下手里的东西,直起腰看着他,认真道:“的确是希望。但太难熬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有个长相像点的就会晃神,说话气质像点的就疯了似的猜测。”

  他笑了笑:“太累了,还是算了。”

  郑功叹了口气:“顾老师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方恒安面无表情:“他当然不希望。但那不更好?让他看看我不仅没好好活着,而且生活被他搅得乱七八糟、生不如死。”

  郑功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这位向来温厚的朋友,因为常年休息不好,方恒安瘦了很多,棱角从温润的皮相下浮现出来,多了一些锐利的攻击性。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方恒安有些陌生起来。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被方恒安一拍肩膀:“你比我合适,你做队长我比自己做还放心,不过如果你愿意多加加班就更好了。”

  郑功脱口而出:“加你娘的班,老子都要结婚当老子了!”

  方恒安没再和他扯皮,他低头看了眼表,发现到了下班时间,便拿起包往外走去。

  身后的办公室倒是莫名其妙地又嘈杂起来,秦澜那姑娘又在咋咋唬唬地喊着他的名字。

  方恒安没回头,不只是因为觉得吵闹。还因为他又像无数个瞬间那样,觉得自己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他想,顾老师,你真是太麻烦了。是我报复你还是你报复我呢?

  我只是喜欢你,为什么要让我……这么难过呢?

  他觉得自己真的快疯了。

  因为幻觉升级了,他不仅仿佛听到了顾临奚的声音,还感觉到了一支温暖有力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他对他的手太熟悉了,熟悉到能从指尖的温度、指节的力度、修长的手指轮廓,认出手的主人。

  所有的吵闹都静止了。世界蓦然寂静。

  寂静中,一个声音说:“恒安,你不回头看一眼,怎么知道我不在呢?”

  这声音仿佛自他最幽深的梦境深处响起,一瞬间模糊了现实和虚幻的界限。

  方恒安没有回头,就像每场梦里一样。

  那只手从他的肩膀滑了下来,握住他的手。他便任由对方拉着,安静地离开警局,上车回家。

  在他的身后,秦澜还维持着捂嘴的姿势:“郑队……是我的幻觉吗?那是顾老师吧??不愧是……顾老师,他又死而复生了!”

  郑功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良久道:“是啊,恒安总算……没有白等。不过——”

  “不过什么?”秦澜追问道。

  郑功哈哈大笑:“——不过,顾老师这次恐怕得花点心思哄了。”

  ————

  顾临奚其实一眼就看出方恒安状态不太对,便没让他开车。熟练地把车钥匙从方恒安包里顺了出来,两人回了方恒安的家。

  整个过程中,方恒安都没怎么说话,而是用一种近乎探究的目光看着顾临奚的侧脸。

  到了家以后,方恒安直接往沙发上一坐,没有要去做饭的意思,也不说话。

  他这么安静地打量,倒让向来游刃有余的顾教授生出了百爪挠心的忐忑。

  毕竟隔着近两年的光阴。

  但方恒安不说话,他竟也不敢先开口。直到此刻,顾临奚才明白了“因爱生怖”原是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方恒安揉了下太阳穴:“你怎么还在这?”

  这问题真如当头一棒,把顾临奚砸晕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自信了,两年光阴弹指逝,他凭什么觉得别人还想着自己、等着自己呢?

  更自然的是,往事已矣,甚至人家可能新欢都在侧了,自己在这里,不是太尴尬和难堪了?

  他半晌才缓缓道:”那我先走了。”

  顾临奚话音未落,却像戳中了什么机关,方恒安蓦然神情一冷,牵制住他的手腕:“走?你又想走?我说怎么这次在我梦里留了这么久,原来还是不安顿!”

  要说顾教授怎么也是个青年男人,又这么长时间没被人动手动脚过了,当即下意识一挣。

  方恒安满心以为自己在做梦,恍恍惚惚的,还真被他得了手。

  顾临奚退开几步,已经明白症结所在,心下又急又痛,厉声道:“恒安,看着我!我没死。你也没在做梦。我就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两年前,我——”

  他话还没说完,蓦然被方恒安捏住了咽喉!

  说是捏,但方恒安并未收力,只是虚虚握着,感受手掌下滚动的喉结和流淌着滚烫热血的颈动脉。

  顾临奚被迫仰着头,这对男人来说是一个顺从到屈辱的姿势,更何况是顾教授那么强势自傲的男人。

  但在方恒安的手下,他的神情竟然十分平静,甚至脉搏也没有快半分。

  就好像他全心全意地信任着那个掌握他要害的人。

  “顾……临奚。”不知过了多久,方恒安缓缓喊出他的名字。他的神色渐渐清醒,眼睛却越来越红,仿佛席卷而来的岩浆。

  顾临奚竟然心头一悸,忙抓住机会,言简意赅地说完刚才的话:“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一年半前,我的确没有用张钟的血。但是我得到了另外一管有用的血。而正是这管血混合汪教授的茶叶后,解了我身上的毒。”

  他说话很有技巧,果然方恒安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眸光中的红色淡了些,问道:“怎么会有另一管血?和雪山有关的人及其后代应该都在那名单上了。”

  顾临奚神色复杂:“是。不过你漏了一个人——写名单的人。汪灼煜,也就是拉美特利自己。”

  真是讽刺,他们曾这样对着能当解药的尸体一筹莫展。而等顾临奚反应过来后,尸体因为离开了铅棺的保存环境而腐坏,里面的血液也已经不能用了。

  方恒安低声道:“你当时没和我说这些。”

  顾临奚笑了笑:“告诉你做什么?这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很快反应过来的,即使想到也不敢信。我看拉美特利就是故意的。”

  他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方恒安神色不对,生硬地加了句:“——没告诉你的确是我不对。不过,现在说了也算?”

  方恒安:“……”

  这熟悉的语气,让他终于渐渐对顾临奚的死而复生有了实感。

  因为某位教授的欠揍向来超越他平庸的想象力。

  他又激动又愤怒,不知起了什么奇妙的化学反应,竟然落下泪来。

  顾临奚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

  方恒安一把挡开他的手,生硬道:“汪教授尸体的血也用不了了,那你最后是怎么办的?”

  “其实当时已经不觉得还能有什么办法了。我只好就在家里收拾收拾遗物……”他看到方恒安的表情,立刻改口道:“收拾我的旧物,这时我注意到了拉美特利给我的那张贺卡。”

  他怕方恒安忘了,描述道:“就是游乐园里那张贺卡,封面写着阿尔封斯德拉马丁的诗“难道我们永远不能在岁月的海洋抛锚,哪怕只是一天”,里面是拉美特利祝我节日快乐的署名。“

  “重看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了一个细节。拉美特利在birth和day中间留的空格很大。而不是一般他常用的花体连笔手法。”

  “再看诗里那句话,也强调了’天’这个意向。”顾临奚轻描淡写地说:“于是,我用小刀刮磨这个单词所在的位置。很巧的,下面出现了一个手写的地址。而那管血就在那个地方放着。”

  “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天拉美特利想给我的生日礼物估计并不是个炸弹,而是这管血吧。”

  顾临奚说:“但很难说他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因为无论是贺卡还是茶叶罐,以我的性格都是随手毁了……或者丢在哪里生灰的可能性大。最后竟然都用上了,只能说是运气太好。”

  方恒安忽然静静道:“不是的。”

  “什么?”

  “你的一切回忆和有意义的东西,我都会帮你收好。”方恒安淡淡道。

  顾临奚看着他半晌,笑着点了点头。

  “发现那个地址后,我依然没有把握一定能有效。便没有立刻告诉你。”顾临奚坦白道:“我还是先去找了张钟,但当时他已经被他妻子杀了,这些事情你应该都已经知道了。然后我在斯德哥尔摩酒吧给你留了言,就去用那管血了。”

  方恒安阂了下眼睛:“留言关键的部分被水泡没了。”

  顾临奚叹息道:“用了血和茶叶配置的药后,我就失去了意识。直到最近才完全恢复。”

  方恒安蓦然问道:“一年半的时间,你都没有醒过吗?那是谁在照顾你的生活?”

  顾临奚坦然道:“我服药时布置了后手,他们将我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为我服药和维持基本生存。但我直到最近才脱离生命危险,能够自由活动。所以也直到现在,才敢联系你。”

  他注视着方恒安,缓缓道:“我不想再让你为我担惊受怕了。”

  方恒安偏过头,没有看他。

  顾临奚无奈地笑了下,忽然膝头一弯,半跪在了方恒安面前。

  方恒安被他吓了一跳:“你疯了吗?干什么?丢不丢人啊顾老师!”

  顾临奚屈膝跪在他面前,轻轻吻了下他的手背,低声道:“恒安,对不起。”

  他那么骄傲的人,骨头断了都不吭一声,此生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竟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低头跪下了。

  方恒安渐渐站直了,他俯视着自己这位老师,抽出了手。

  顾临奚抬头看着他。

  方恒安用那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脑袋:“起来。哪有那么多层出不穷的套路。总是错了,总也不改,说的就是你。”

  他说完,自己转身就进了厨房。

  顾临奚还愣着跪在原地,就见这位学生又探出了头:“顾老师,这把年纪了,仔细你那膝盖。喝点热水暖暖胃,等我给你下碗面当晚饭。”

  一把年纪的顾教授:“……”

  厨房里很快起了影影绰绰的白雾,顾临奚后知后觉地站了起来,围着这狭窄闭塞的客厅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渐渐的,那些温暖的、珍贵的东西仿佛回到了他的胸腔深处,装满了这具冰冷的躯壳。

  “回家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词像是从他的灵魂深处飘了出来。

  他抱起角落里的吉他,调了几个音,倚在墙边,弹起了那熟悉的调子。夜风从窗外灌进来,鼓起顾临奚宽大的风衣。

  隐隐约约地露出风衣下一个白色的物件,轻薄柔软,材质奇特。隐约可见五官。

  竟像是一个雪白的面具。

  顾临奚指尖下的弦律一顿,他从腰间解下那面具。

  奇异的是,那面具接触到他指尖时竟然就像液体一般融化了。他揉搓着这金属一般的液体,不知怎的,竟成了两个指环。

  他将其中一枚带上自己的无名指。然后拉开厨房的门,趁方同学不备,将另一枚套上了他的手指。

  拉美特利的面具…无根无源之木,化作世上最深的羁绊。

  “我爱你。”两人十指相扣,指环间隐隐有种相融的热意。顾临奚在方恒安耳边这样说道。

  “这是你第一次这么说。”方恒安的声音低而哑。

  “是吗?”顾临奚慢慢吸了口气,低声道:“那看来以后我要多说出口一些。”

  这时,正是最好的凡尘烟火时光。

  ~全书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