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傲慢与棒槌>第130章 少年缘分

  周建胜问顾临奚:“陈老师呢?”

  顾临奚知道他问的是外公,还注意到他特意在聚会散场时一起出去,等人走干净了又提着一袋东西回来。

  他看了周建胜一眼,应付了句不知道。

  他当年14岁,在很多人认识里这年纪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于是周建胜没多想,拉着他说:“小同学,我有急事要找你外公,我们都约好了,我知道他就在二楼书房里。但他没接我电话,我打不开大门密码锁,你带我进去好不好。”

  周建胜这话说的漏洞百出。陈金茂虽然喜欢热闹,但为人西派,将生活和工作界限分的很开,因此聚会聚餐也只会在楼下的小花园办,从不让学生进入住宅房间。

  顾临奚小时候十分得目下无尘,也不想和他解释,正想转身离开,忽然顿住了。

  这人左顾右盼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红色的现钞,塞到了顾临奚的手里。

  少年顾临奚:“……“

  人生中收到的第一笔贿赂,数目也让人印象深刻。

  他当然不可能理会,只是走出很远还听到周建胜在身后语无伦次地骂一些污言秽语。

  大概意思是不顾师生情谊,装的这么大公无私,肯定是贪污的多了才看不上钱少所以假清高,连家里孩子都这么势利眼之类的。

  顾临奚说完这段,对方恒安道:“我当时没往心里过,但现在连起来一想,那段时间倒退过去正是周建胜强奸幼女案的审理前夕,而从他当时说的话来看,外公应该已经明确拒绝了他,才会想到我这个不懂事的孩子这里碰运气。”

  方恒安听他说自己是“不懂事的孩子”不知为何有点想笑,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相比完全陌生的人,被原本抱有希望的人拒绝往往会更愤怒些。”

  “更何况从你的描述看,周建胜这个人原本就有两面。档案里显示他的学生同事都评价其温和谦逊,和你刚才说的气急败坏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种人的性格常常更极端,认为别人对她好是应该的,而不帮助他是天理难容的。“

  顾临奚点了点头。方恒安说的没错,但他总觉得还有什么没完全对上。

  ”临奚?”方恒安看他的神色有点迷茫:“累了吗?”

  “没事。”他摇了摇头。一旦想到可能是这样一个人杀死了外公,他竟然连愤怒都生不出,只觉得啼笑皆非。但这种感觉太主观了,不能提出来干扰判断。

  顾临奚提了下精神,继续道:“那我们接下来就查这个周建胜,如果真是他做的,不管是联系雪山还是寄威胁信,都一定会有痕迹。”

  他话音刚落,却被方恒安截断了。

  “不用查了。”方恒安把页面滑到底部:“对刑满释放人员有五年的重点管控。周建胜在出狱后第三年,也就是公交爆炸案后两年死于意外车祸。”

  那就意味着又是死无对证。如果周建胜真是凶手,随着他的死,爆炸案的真相或许永远无法昭雪。

  顾临奚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追着毛线的猫,追了半天才发现毛线球在别人手里。而那人却隐藏在迷雾中,只露出一只翻覆命运的手。

  他的神情渐渐沉了下来。因为意识到虽然做了这许多推论,但是其实一件都没办法证实。

  ——如果不能查出爆炸案的真相,哪怕证明爆炸针对的不是他也是没有意义的,难道仅仅是为了给自己一个虚无的安慰,晚上可以睡得好点?

  方恒安注意到了他的沉默,他沉思了一会,忽然道:“你刚才从你的视角讲了爆炸案,是不是该听听我的了?”

  顾临奚愣了一下。

  方恒安问了一个问题:“临奚,要是你辛辛苦苦做了半个暑假的重要礼物掉在车上了,你会回去找吗?”

  顾临奚好一会才说:“……那个羊毛毡挂件吗?”

  ——

  方恒安之前从没和顾临奚说过太多自己小时候和家里的事情,倒不是别的原因。只是和顾临奚那些耸人听闻的往事相比,他这种平凡生活里的小烦恼相比不算个事。

  而且都时过境迁,自己长成个人高马大,比顾老师还高那么点的男人,拽着这么点小事念念不忘未免有些矫情。

  但那是对“大人”来说,对于孩子来讲,世界只有那么丁点大,诡谲阴暗的雪山固然深刻地影响了少年的一生,家和学校的两点一线同样默默在孩子懵懂的成长中埋下种子。

  方恒安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生长在和外界较劲的迷茫中。

  他的父母都是律师,但是风格挺不一样。

  母亲苏律更偏向学术派,对成败得失没那么在意,会帮穷人女性打公益官司。

  而父亲年轻时不显,但等中年事业巅峰期,也就是方恒安上初中那会,风格就很明显了。

  ——他喜欢做“有价值” 的事。

  价值很多元,比如认识有价值的人……像是孙洛川局长,比如打能增添名望的官司,比如赚更多的钱。

  方恒安更小的时候父亲并不怎么管他,而忽然某天,父亲发现这个儿子已经个子能戳到自己鼻子底下了,便突发奇想地开始想“培养他”。

  因此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

  法庭是无数人喜怒哀乐的缩影,也是最露骨的欲望表达。

  而父亲就像是贩卖和传递这种欲望的商人,洋洋自得地躺在战利品上。

  有一次,他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拖着孩子跪在父亲的脚下。

  父亲用一副温和体贴的嘴脸将人请了出去。等到第二天庭审,他才发现女人是原告,而父亲是被告肇事富二代的律师。

  富二代和父亲赢了。

  方恒安从小就有远超常人的共情能力,那女人的眼神一直印在他的心里,不是因为多么悲伤,而是因为……那其实是如深渊般绝望的眼神,却有夹杂了一点渺茫的光。

  这最后一点希望就被父亲洋洋得意地碾碎了,还将这作为课程传授给自己。

  他以为母亲是不一样的。

  母亲的确是,但又比他想的复杂许多——当他求助母亲时,母亲只是从自己的书桌前抬起头,给他倒了杯热牛奶,告诉他别想太多,做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她的性格里有种和方恒安一脉相承的专注,却又更多了分近乎梦幻的乐观。

  她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帮自己相帮的人,对不一样的声音和背后的阴暗面是忽视和回避的态度。

  她不是故意的,但是有时这种忽视对于迷茫的孩子来说堪称冷酷。

  孩子对待困难和疑惑没有成年人那么多复杂的手段,只能用沉默作为消极的抵抗和自我防御。

  这种沉默在父亲眼里却成了无能的懦弱,反而激发了方父心里的火气。

  最后矛盾的爆发点在一段对话。

  父亲说:“人都在为了自己不择手段,你看到的所谓善意,都是像你这样身处阴凉的空调间里的人动动嘴皮子喊出来的,轻轻松松敲打着键盘为汗流浃背的工人喊着权利和平等,是非常廉价的东西。”

  “没有人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利益,也没人会在自身难保的时候还想着帮助别人。”

  方恒安在心里说,我相信有。

  于是十三岁的孩子整理了东西,离开了家。他给母亲留了言,因此倒也不算过分离谱的离家出走。

  那年暑假他唯一聊得多的是一个打游戏认识的年龄相仿的网友,双方都把彼此当成了心情树洞,有时候彼此话都没对上但自以为已经聊成了灵魂伴侣。

  方小同学也没别的地方去,就用前半个暑假听父亲训话的时间做了个羊毛毡猫咪挂件,带上礼物去找这唯一的朋友了。

  猫咪肚子上还有个可爱的爱心,承载着情窦初开少年一点隐秘的愿望。

  却没想到猫咪出师未捷身先死,方同学因为坐错车慌慌张张地跑下来,才发现挂件不见了。估计是给隔壁座哥哥找纸巾的时候不小心扯落在车上了。

  当时离他下车过了不到五分钟,正好边上路过一辆空出租车,他不假思索地招手交了车,想赶一赶这辆公交车,上去把自己精心制作的手工礼物拿下来。终于在两站后赶上了。

  那一站正好是顾临奚下车后的再下一站。

  当时方同学还不知道他和自己的猫咪挂件擦肩而过,只是下了出租飞奔上了公交。

  他想得很好,大概率挂件还在那个位置,自己拿了东西立刻下车可能都不会耽误什么时间,因此还特意在上车时和司机请求稍微等一会。

  他直奔座位,发现自己的位置和旁边那个哥哥当时坐的地方都空了,正当他一门心思看地面的时候,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那是个头发半花白,带着圆框眼镜的老人,衣服头发都打理的一丝不苟,很有那种老一辈知识分子的味道。

  方恒安正觉得眼熟,老人就开口了,问他是不是回车上找东西。

  方恒安点头。

  老人说:“刚才坐在你右边的是我孙子。他似乎捡了你掉下来的东西。不过他已经下车了,你快下车去找他吧。”

  说完报了顾临奚的电话号码。

  见方恒安还有些踌躇,便催促了他几句下车,还说:“我家孩子刚才就坐在你右手,和你一样冒失急躁。不过这样容易交到真心的朋友,也不容易遇上意外。”

  方恒安当时还是个初中毕业的孩子,没什么太多想法。既然车上找不到丢失的挂件就赶快下了车。

  只是对那个爷爷总有点眼熟,他一边想在哪里见过,下车的时候就多回头了几次,发现老人一直眉头紧锁地看着手机。

  他又被匆匆忙忙地赶下了车,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应该打那个哥哥的电话。但是打了几次就是占线。

  ——命运总是钟爱巧合,现在和顾临奚那边的时间线一对,正是顾临奚意识到不对给外公手机拨号的时间。

  然后几乎就在转瞬间,公交车还没开过一百米,就在下一个路口,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