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雪山”的气味集中在后车厢,那里所有的人的确他都排查过……但是只是“人”,他遗漏了一个可能,那就是携带味道真正来自雪山的……不是“人”,而是“物品”!
他之前都将物品视作人的一部分,完全忽略了这个可能性……直到他刚才忽然发现卖药男人手里少了什么。
——正是那只他理所应当认为属于男人的“健身包”!
卖药男人在他焦躁的追问中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包?那不是我的啊。”
他一头雾水道:“我上车的时候就放在位置边上了。我一开始还以为是那个穿卫衣的小子的呢,结果他下车的时候也没拿。是有人把东西忘在车上了吧?——所以你还和我去公司买药吗?我们可是到点就要下班的,过了时间就没有优惠了……”
他后面的絮叨顾临奚都没有再听,恍惚间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心。他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那只来历成谜的包……或许是真正的致命危机——现在还在车上。
而外公也还在车上。
顾临奚慌忙地掏出手机给外公打电话。
他这样死到临头都镇定安静的人,第一次这么手忙脚乱,冷汗都滴在了屏幕上。
第一只电话,外公没有接。
第二个电话,依然没有接。
第三个电话……
电话在响了几声后竟然接通了,顾临奚顾不上其他,用最简短的语句讲清了车上的危险,并让外公想办法立刻下车。
他说完后才发现听筒那头都是杂音,还混杂着人的尖叫和争吵声。少年心跳地飞快:“您在听吗?听我说——现在立刻下车…出什么事了吗?”
忽然,他安静了下来。
因为,顾临奚听到听筒那头传来一声熟悉的……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的外公声音断断续续的:“阿熹,我……”
后面的话顾临奚没有听见,因为一阵剧烈的爆炸声蓦然响起,在听筒中和他目力所及的不远处同时传来。
那声音真是大,像是一下子把他的灵魂震出了躯壳。
他茫然地站在那儿,不像个算无遗策的危险人物,而像是个独自一人站在陌生山野间,等家人来接的迷路孩童。
——我什么呢?
那位一生无愧于人无愧于心的老人,最后想对他命途坎坷的外孙说的话会是什么?
他对他是失望的还是赞许的,是祝福……抑或怀疑呢?
而一手养大的孙子最后对他说的话竟是那几句满怀怨恨的嘲讽,老人在最后一刻,会觉得心头发寒吗?
顾临奚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终其他这错综复杂的一生,再也不可能知道老人究竟有没有说完这句话……又或者到底说了什么了。
时至下午,日光西斜,稀稀拉拉地阳光透过疗养院房间的百叶窗,穿过了十三年的时光,投在了当年那个少年的脸上。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是一副成熟男人的样子,悲伤迷茫都被收拢地滴水不漏,每一段笑容都意味深长。
这皮囊里的灵魂好似被打碎了无数次又重新带着血拼合,成就了如今这具精致的铠甲。
顾教授偏过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他的神情藏在阴影中,气息安然平缓。好像刚才讲了一段事不关己的故事。
方恒安靠在他边上,安静地玩着他肩上的一段黑发。像在耐心地等他喝完这杯水。
顾临奚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自嘲地笑了一下:“倒不是在你面前也故作平静……其实回想起来,当时我也有过一段情绪非常激烈的时间,做了许多无意义的发泄。但渐渐意识到没什么用,久而久之,就习惯了。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都尽量收敛起来……不要让人发现我的情绪,也不要让情绪干扰我的判断——这才是更理性和高效的应对方法。”
他将水杯放回桌上,轻声道:“说起来,情绪这种东西主要是在亲近的人面前释放,能放心发狠话的都是恃宠而骄……就像我下车前对外公说那些话一样。他走以后,我就没有这种资格了。”
方恒安看着他,终于理解之前他那近乎偏执的过度克制。
——他早就发现顾临奚在越是激动的时候会强迫症似的表现得越平静。
越是担忧紧张的时候越爱表现的毫不在乎不动声色。
就好像故意硬生生地剪掉那些旁生的枝干,生生将活生生的自己剪成一株精致完美的盆栽。
顾临奚继续说了下去:“这场事故太大了,算上司机和李丽,共八人……当场死亡。 我上一通报警电话正好让一批警察赶了过去,我赶过去的时候现场已经被他们围了起来。所以我其实并没有看到他的……尸体。”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好似梦中呓语:“我明明没有见过那事故现场的惨烈,却总是做着那样的梦。久而久之,我都要觉得那是真实的回忆了。”
在那些“回忆”里,“陈金茂”躺在血泊中,圆睁着眼睛,说完了最后的话。
他的外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