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傲慢与棒槌>第100章 “顾老师,好久不见。“

  世上能让顾临奚真的笑上一笑的人和事不多。如今方恒安算一个,而过去,汪灼煜算一个。

  和方恒安是亲密的纠缠,灵魂和肉体完全的敞开,比自己独处还要极致的放松,因此可以开怀。

  而对王灼煜,熟悉点的旁观者都说他和顾教授是挚友。

  但顾临奚心知肚明,两人并不交心。

  汪灼煜的深浅和立场他至今看不透,两人交往则更多是因为相似和惺惺相惜。

  因为才智相当,清谈闲聊时总有旗鼓相当的酣畅淋漓。

  同时又因为知道对方同样是虚虚实实真心难辨的人,因此不会有负担。

  即便如此,在与方恒安建立这段陌生的亲密关系前,顾临奚曾经以为他可能和他人维系的最友好而长久的关系就是和汪教授这般的友谊了。

  他猜想,恐怕对王灼煜也是一样。

  顾临奚认识汪灼煜是在许多年前了。

  外公过世后,他一度逃避世事,但总记得老人说过一生心血寄望已托付己身,因此虽存着自暴自弃心思,却终不敢完全被弃遗愿。

  再加上雪山那段回忆如附骨之蛆,便去国外读了许多诸如哲学、宗教和犯罪心理的冷僻专业。

  心理学博士毕业后,他没有立刻回国,而是找了一家监狱作为博士后项目的研究课题。

  也就是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汪灼煜。

  汪灼煜当时是死刑犯临刑前的心理疏导师。

  顾临奚最初对汪灼煜印象很深是因为这是他见过最冷漠的心理治疗者。他就像个高高在上的神聆听那些千奇八怪的罪恶忏悔,神色毫无波动。

  而这和惯于营造温和轻松氛围的顾临奚完全不同。

  *

  两人前后走着,一路无话。

  汪灼煜的办公室就在顾教授的楼上,他打开门后一言不发就拿着水壶去接水了,把顾临奚晾在一边。

  他这办公室其实顾临奚已经熟门熟路,也不在意,只随意地坐在待客的长沙发上等。视线不经意间落到旁边书架上的一张合照上。

  照片里是三个人围着一张办公桌。

  一个长着络腮胡穿监狱囚服的希腊裔男人坐在办公桌的一边,另一边坐着汪灼煜。

  汪教授神态漠然,薄唇紧抿。身后却站着单手扶着他的椅背,带笑正说些什么的顾临奚。

  那就是其中一次汪灼煜在做死刑犯心理疏导时被当地媒体抓拍的现场照。

  汪灼煜端着茶具出来,将一只杯子放在顾临奚面前。

  顾临奚笑着摇头推拒:“最近身体差,喝茶会睡不好,家里人管得紧,过了午时就不让碰。”

  汪教授却已给两人各斟了一杯。顾临奚便捧起闻了下茶香,轻抿杯檐,只觉得一股奇异的清香扑入口鼻,同时四肢百骸有种暖意蔓延开来。

  这是之前他每次来汪教授这里对方会沏的茶。

  他和汪灼煜君子之交淡泊如水,一年其实也不会特意见面聊上几句,这茶香倒是印象深刻。

  汪灼煜见他不喝也不劝,也顺着顾临奚的目光看了眼那合照,忽然客客气气地闲聊起来:“我和顾博最初认识是回国任教前在监狱做罪犯心理疏导,那时我就发现我和他的理念不太相同。”

  顾临奚问:“如何不同?”

  汪灼煜笑着叹了口气:“他表面漫不经心,实际情绪敏锐,却长于克制,低看所有被情绪控制的行为,不仅对他人,对自己也是,因此其实活的很累。”

  顾临奚沉默地笑了笑:“那汪老师你呢?”

  汪灼煜平静地喝了口茶:“我主张旁观。人是有七情六欲的生物,而每种情和欲里都蕴含着极其厚重的能量,当这种能量失控,就出现了’犯罪’。’犯罪’是人外泄能量的宣泄,是无可避免也无可纠正的——因为这原本就没有错误,是极其自然化的现象。”

  他们俩都没有立刻说起”给顾教授带东西“的事情,自然地好像原本就是约了一场闲聊。

  顾临奚说:“照这么说,你觉得人因为情绪激动干出什么都是值得原谅和纵容的?”

  汪灼煜慢条斯理地说:“不止如此。极致情绪的爆发甚至是值得赞美。比如爱情的魅力之所以被世人公认,是因为其混杂了象征着人欲的激情和代表了神性的无私。这就是为什么情杀案往往非常富有创造力。”

  要是换了方恒安在这里,可能现在脸就可以摆下来,顾临奚却只是扬了扬眉:“您这话司法机构恐怕不答应。”

  汪灼煜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你其实清楚的,司法又是另一回事了,社会约定了一套道德和法规是因为需要维护人类社会这一复杂生态系统的稳定性,但是法规也就罢了,那道德又是怎么回事?”

  “所谓”正义“的定义并不是书写在人类基因里的,来自于后天教化。而因贪嗔痴喜乐而沸腾的血液才是流淌在人身体中的,什么更本源不是一目了然吗?”汪教授侃侃而谈。

  顾临奚摇头:“你在偷换概念。人有欲望本能,和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而伤害别人是两码事。”

  汪灼煜说:“我刚才说了,顾博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活的很累。其实我们不需要在这件事情上掺杂自己的情感和判断,只需要欣赏这种情绪迸发的美,然后帮那些所谓的“罪人”记住就可以了。”

  “记住什么?”

  汪灼煜的神情一如往常平静:“记住他们对自己一生盖棺定论的追忆。那是他们最后一点灵魂的碎片。”

  顾临奚看了他一会,忽然玩笑似的摇头说:“汪老师,我听不懂了。”

  他起身说:“耽误了许久,看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去顾老师那里取东西了。您把需要我带的东西给我后就告辞了。”

  汪灼煜坐在原地没有动,只抬手示意他拿起桌上一个素色盒子,说:“其中是茶,是他每回来找我时喝的那种。”

  盒上还手写着二字:“赠友。”笔力潇洒遒劲,却显得比旁人的字更细长几分。顾临奚认得出是汪灼煜的字迹。

  一说到茶,刚才那点舒适的暖意又随着回忆蔓上心头,顾临奚心神下意识一松,意识到后却蓦地心头一跳,他不同别人,痛苦反而让他安心,舒适只会心生警觉。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昔日好友:“你说有两样东西要带给他,茶是一样,还有呢?“

  汪灼煜淡淡地说:“另一样东西就是刚才我们那番对话——时间差不多了,你去忙要做的事吧,保重。”

  当汪灼煜说时间差不多时,顾临奚有种感觉,对面这人似乎知道自己在A大这番游荡拖延是在等什么。

  但他不再多言,拿着茶盒告辞,上楼来到了自己曾经的办公室。

  他拿出钥匙,打开锁。或许因为时间不久,也或许因为担心案子还有后续,总之他过去的办公室没有被动过,只是一直锁着。

  顾临奚知道自己出事后方恒安来过这里寻找过线索,但方警官似乎最终又小心翼翼地将翻找过的东西摆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就像这里的主人只是临时离开一会。

  于是大部分东西还是之前的样子,只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映着黄昏的余晖仿佛蒙了一层纱,分隔了时间。

  低层抽屉上了密码锁,但是已经坏了显然被打开过。

  顾临奚拉开抽屉后,将里面一堆加密文件和小型保险柜放到一边,抽屉盒子背部还有夹层。

  用的还是小时候的那套把戏,用表面上的秘密掩盖更重要的东西。

  他拿起东西,推门而出。晚霞的艳色投在了走廊上,黄昏的光就像一把快要燃尽的火,映着行路人的衣袂和神色。

  顾临奚倚在栏上,就好像被这景色所迷,忍不住欣赏起来。

  霞光太灼人,他微微眯起了眼。

  身后传来轻缓有力的脚步,几乎同时,冰凉的金属贴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那是一柄枪。

  顾临奚缓缓地抬起手,任由对方取走了手中的黑皮本,而他的眸子中映出了一个真正意料之外的人。

  ——秦澜。

  她说:“顾老师,好久不见。学生有话要问。”

  她右眼上蒙着纱布,而手里的枪却拿得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