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傲慢与棒槌>第96章 顾穹、孙洛川与导演

  孙洛川走出方恒安的审讯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挽起袖口,露出了一个灰色的已被磨模糊了边的灰塔图标,提笔将方恒安写下的内容分开抄写作三份,叫来了三个下属。

  这三个人会根据纸上的信息和地址去按部就班地查对应的内容。

  他们不会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也不会想知道。只要知道这件事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因为嫌疑人自杀而清查警局内部就够了。

  或者说,只要知道手握他们前途和把柄的人手里有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够了。

  现如今,孙洛川局长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无比理解手下这些人的想法,因为其实这就是从前的他。

  不止是他,还有一个现在被叫做“导演”的男人,还有那个死去的顾穹。

  他们三人来自同一个地方,北方、偏僻、大山……这种地方在这个国家某些地广人稀的贫瘠地区一抓可以抓出一大把,用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由姓氏或者地形转来的让人记不住的村名,在一个被人遗忘的地方沉默地挣扎和腐烂,就像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一样。

  那年,他们中最大的顾穹也就20岁,正是与前几日见到的那个林熹一般的年纪。

  顾穹是最初提出要离开这片土地的人。

  理由很简单,因为顾穹是个骗子,而且他对自己骗子的身份很自豪。

  在他眼里,傻子才会傻乎乎的面朝黄土背朝天,而欺骗则是用智慧赚取到“劳动成果”。

  但是村里实在太穷了,有点钱的跑了,没钱的又骗无可骗。他也骗色,但齐整些的女人们也都嫁到别的村里去了。

  孙洛川那时刚刚成年,他其实没什么特殊的主意,甚至还有点舍不得离开老家的爹妈,但是他从小就有个特点,就是会抱大腿敢压注。

  他感觉到,顾穹和村里所有人都不一样,因此就跟着他跑,虽然有时候他也闹不明白顾穹是怎么想的,甚至有点怕他。

  他最后跟着顾穹离开是因为还有另一个人加入了——那就是后来被称作导演的男人。

  导演的全名似乎没人知道,他自出现起就无父无母,村里人只知道他姓张,就叫他张子。

  张子从小吃百家饭长大,说话永远拖着长长的笑腔。

  后来等他长大了,这笑就和凝固在脸上的面具似的,似乎就再也没消失过。

  据说他挨打的时候都是笑着的。地痞们觉得没被放在眼里,于是打得更狠了。

  导演和顾穹怎么认识的孙洛川其实不清楚,只是某一天忽然意识到,顾穹的脑子,加上不要命只会笑着打别人或者被别人往死里打的导演,已经几乎能搞定这个小村里所有的事情。

  但是在老鼠窝里耍横不还是老鼠?即使是那时候看起来最老实小心的孙洛川,胸中也燃着一把野心的火,他如饥似渴地看着老电视机里那些香港警匪片,立志不做警督就做闻名遐迩的悍匪。

  离开村子,顾穹带他们来到了一座南方的城市。

  那个城市有高大的百货大楼,有寺庙牌坊下的步行街,还有一座很大的湖,春日湖边常有樱花开,游人会听一段西施范蠡的浪漫历史传说。

  其实现在看来,这座南方城市只是个普通的二线小城,和省会城市或者海市的繁荣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当时孙洛川真的有种天地从此都敞亮了的感觉。

  但是这种敞亮只持续了很短暂的一瞬,他们很快要面对现实——那就是没有钱。

  但一旦提到打工,顾穹就会歇斯底里的咆哮,因为他看不上任何形式的劳作,觉得愚蠢和掉价。

  同时,在一次偷窃差点被抓之后他也意识到,在城市中,以前那套生活法则可能反而成了“笨办法”,再行不通了。

  而导演总是笑眯眯的,拖长了调子说些和稀泥的话。

  因为他能挨饿,也会打架,总能从别的流浪汉那边抢到点吃的,通常他会一个人吃掉战利品,偶尔成果丰厚或者运气好的时候也会给他们分上一些。

  就在孙洛川受不了这种生活,有一天打算独自离去时,顾穹突然拖着一个布袋回到了他们蜗居的地下室。

  那里是一个女人。

  顾穹将昏迷女人的手脚用铁链绑在生锈的床柱上,他的学习速度很快,来到城里三个月,乡音几乎已经听不出,用着城里人的新词说:“这就是我们做生意的’启动资源’了。”

  最初他们只诱骗外地独身而来的女人,限制她们的人身自由并强迫她们卖淫。

  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便慢慢脱离了狭小阴暗的地下室。顾穹租了那座高达百货大楼中旁边街道上的一个门面,白天开发廊,也提供打擦边球的灰色服务。

  而晚上则更猖狂许多,女人们可能以“上门理发”的名义直接被“送货上门”,或者直接在店里等着。

  顾穹对人性有种堪称天赋的直觉,很知道为什么样的客人推荐什么样的女人,再结合房间的氛围来增强这种契合。

  五年,地下室变成大街门面又变成了一栋精致漂亮的小红楼。

  他曾洋洋得意地对孙洛川说,他要让嫖客爱上这里的女人,觉得她真的是上帝从自己身上抽出的肋骨,是灵魂遗失的一部分。

  而女人们却不会爱上嫖客,她们只能爱一个人,就是顾穹自己。

  这不是吹嘘,顾穹似乎真的有这种魔力——在这五年里,他已经完全脱去了当年乡下小子的粗鄙短视,用强迫女人卖身的钱穿着价值不菲的名牌。

  但他又不是那种会把商标穿在外面的暴发户,反而会用表面低调来掩饰虚荣。给女人们编造一个个出生高贵却受了情伤的浪子故事。

  其实姑娘们也未必都这么好骗,但是在殴打、强暴、拍裸照视频等方式威胁控制下,哪怕是“假傻”如果要活下去,也只能“真傻”。

  坦白地说,有时候孙洛川真的觉得顾穹很恶心。只是他从来不敢表露出来,因为这时顾穹依然是他能傍身的最好选择。

  但又隐隐畏惧这种生活,于是他开始低调隐蔽地寻找退路。

  “什么?你要去考警察?我没听错吧?”顾穹哈哈大笑,将玻璃杯中的伏特加一饮而尽。

  他们在一个KTV包厢中,孙洛川拘谨地坐着,两人之间夹着个丰乳肥臀的少女。

  这时候,导演正端着一托盘新酒进来,正好听到了对话,他摆了摆手,示意服侍的少女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嘈杂的乐声也渐渐静了下来。

  导演这才咧着嘴拖长了调子道:“这小子从小就看警匪片看多了,想去给咱做卧底过把瘾呗。”

  “是,是。”孙洛川连连点头,推了下眼镜:“咱们现在生意越做越大,树大招风。我觉得需要有个人在警局内部传递消息。我不像你脑子灵活是咱们的主心骨,也不像张子哥能打。但还好比较小心谨慎,这事儿我觉得由我来做刚好。“

  顾穹捏着杯子,沉默地盯着灯光折射下五光十色的玻璃。孙洛川知道这是他思考的表现,心里不禁捏了把冷汗。

  “倒也可以。”良久,顾穹笑了:“近来我也在想,这种事情查的越来越严了,没个保护伞不成。更何况…我小时候听过一个历史故事。”

  “什么故事?”孙洛川在一旁陪笑。

  “说的是吕不韦。他问他老爹,拼命干活种地能盈利几倍,老爹说十倍。又问做生意能赚几倍,他爹说一百倍。”顾穹笑着说。

  导演抚掌笑道:“好家伙,咱们现在做这无本的女人皮肉买卖,可不就是那百倍利润。”

  顾穹道:“我还没说完。最后吕不韦问他爹,那玩政治拥护大官甚至皇帝老子,能赚几倍?”

  他说到这里,俯下身盯着孙洛川的眼睛,轻声说:“我要你进警局,我会为你打点好一切关系,你拿着钱,拿着所有我他妈能给到你的资源,邀请那些当官的来这楼里做客。”

  这一刻,孙洛川忽然很后悔自己刚才的开口,但事已至此,他只好硬着头皮问:“这就类似于交保护费,这样他们就会对我们睁只眼闭着眼了?”

  顾穹冷笑一声:“怎么可能?能遮掩时帮着遮掩一下,真有什么事不正好拿咱们当政绩?一开始的确是我们给他们交保护费,但后头,我要的是——他们给我们交保护费。那些女孩不是傻乎乎的琉璃摆件,而公共场所为了维护治安装两个摄像头也很正常,不是吗?”

  孙洛川心中一惊,他心思机敏缜密,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顾穹的意思是要拍摄官员嫖妓的证据威胁他们,甚至……还有用小姐收集政治讯息的意思。

  顾穹要用这些信息干什么?吕不韦最后那一问说的可是”大盗窃国”!

  恍惚间,冷汗浸湿了孙洛川的后心,当导演拍他肩膀时他差点吓得跳起来,这才意识到顾穹在问他话。

  顾穹问:“不过,你主动提出做这件事,应该还有什么原因吧?”

  他抬手示意导演安静:“张子,你先别说话,我想听洛川自己说。”

  孙洛川沉默了一会,说:“穹哥,我看上了个姑娘,想将来能有个说得出口的身份娶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