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傲慢与棒槌>第71章 “头发给你吹干了,去睡吧。”

  “我从电视上看到新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个死人了。导演等人生性多疑,原本应不置于对我的死讯如此深信不疑。我猜和林熹与我长相身形粗看有几分相似也有关。”

  顾临奚笑着说:“巧合似乎总是站在我这边,我的命硬的很,遭殃的都是周围无辜的人。”

  “我意识到这反而是个机会。顾临奚的身份表面安然,其实就和聚光灯下的被监视者一样毫无秘密,寸步难行。”顾临奚语气冷淡平静,仿佛刚才流露出的痛苦只是个错觉。

  “我早年认识一位异人,有巧妙改换容貌的技法,连亲友触摸皮肤都不能识破。我和林熹又有些亲缘关系,原本面容就有几分相似,我也大约了解他的性情和圈子,易容改扮更是轻而易举。”

  “所以我利用这个机会,索性扮作了林熹。”

  方恒安道:“所以在我遇到你之前的半年,你做了什么?”

  “做了许多以前不便做的事情。”顾临奚十分配合:“决定装成死而复生,引发导演和拉美特利内斗。”

  “就这样,我花了半年。而我刚完成这一切,准备离开海市,就意外撞上了陈大强案。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他越是笑,说话越是平淡,方恒安越不忍看他神色,于是故意玩笑道:“所以刚见面时你那么狼狈在工厂干活,是为了赚钱收买心腹吗?”

  这其实是个不太高明的话题转移,顾临奚却配合地弯了下眼睛。

  “去工厂纯粹为了引人发现陈大强的尸体,我自己好巧妙脱身。这点你一开始就猜对了——而资金的事又是另一个话题。”

  “顾穹是个自私多疑的人,雪山也只是他的一个工具,这么多年,他利用雪山牟利,再把海量资产用复杂的金融手段洗到世界各地的隐秘账号下,这笔钱的数量之巨,可以说如果突然全部涌入市场,能引发金融风暴。”

  “而我掌握了这些账号。我身中剧毒,恐不久人世,这笔巨款如果收到我自己名下也毫无意义,来不及成事,反而会在我走后平添许多麻烦。因此我没有动它们。而假死之后,正是时机。”

  这些从前他讳莫如深的事如今却有问必答,真诚得让方恒安意外。

  平静说完一切后,顾临奚说:“所以我最初并非故意那样说话,的确是我害死了林熹。而他的死直接获利者也是我。我活到今天,背负的性命,又何止他一个。”

  顾临奚有时会想,这些人要么比他更有活下去的理由,要么寄托了别人纯粹的牵挂和爱,要么更赤诚热血人品正直。

  但唯独他,唯独他活了下去。

  这是上天的期许……还是嘲弄呢?

  “所以,我是最有理由好好活着的人,因为我的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所以你大可放心。拉美特利的毒,不到最后一刻,我也不会放弃。”

  话说到此,方恒安还有什么不明白?顾临奚何等通透,自己因为他车祸自杀定案而隐忧已久,得知他中毒后又是近乎强迫症地患得患失,对他的一举一动异常敏感,恨不得将人绑在身边。

  ——这些顾临奚都看出来了,平日里不动声色地惯着,而今天有了机会,便剖出陈年旧事陈情举证。

  顾教授深谙人性,当他真心想体贴一个人时,简直是偎贴到了人骨子里,连言语间的分寸都把握的刚刚好,少一分说不清楚,而多一分说太破又容易尴尬或变了味道。

  ——一切都刚刚好。

  方恒安的心的确安了下来,却没想象中的喜悦。

  那瞬间,他想说:我想要的不是因亡者而存在的理由,而是…你为了私心私欲而不愿放弃。

  但他没说出来,因为没有意义。

  顾临奚说完这番话,见方恒安神情是听懂了,便觉得今夜聊到这里刚好。于是起身道晚安,准备回房。

  没想衣角却被还坐在沙发上的方恒安拉了一下。

  ”你头发还没干。直接睡会头疼。”

  顾临奚一愣,有瞬间简直自我怀疑了一下。

  他以为方恒安近来尤其爱管他还是因为之前关于“寻死”的一些误会,如今话已经讲透了,还这样干什么?

  他犹豫的瞬间,已经被方恒安按回了刚才坐的地方,这位警官不知怎么这么快的手脚,已经同时举着只通电的吹风机,开到最大功率,对着顾教授的脑袋一阵猛吹。

  顾临奚:“……”

  原本带着些潮意勾在锁骨和喉结间的碎发全部糊上了脸,眼睛都睁不开,张嘴就得吃头发。

  顾临奚下意识地抬手想理一下在狂风中凌乱成野人的发型。手背却给方恒安不轻不重地警告式地拍了一下。

  除非迫不得已的正事外,对面子和体面的追求几乎已经刻进顾教授的基因里,这一顿操作惹得他心里升起了一股少有的火气。

  他刚要发作,那阵乱七八糟的狂风却骤然停了——因为功率大一下子就吹干了。

  方恒安关了吹风机放在一边,拿一把梳子给顾教授轻轻整理头发。那梳齿轻柔地穿过黑发,带来一阵熨贴的酥麻感。

  方警官手脚利索,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完了还伸手插进他发里试了试。耐心地照顾到了头顶、鬓角、后脑等每个位置,还顺便体贴地按摩了几下。

  顾临奚浑身一僵,觉得头皮的每个毛孔都炸开了。

  “头发干了,去睡吧。”

  顾临奚麻木地看了他一眼,居然已经没什么情绪了。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有些严重的问题,这段时间为了安方恒安心做出的一些让步和纵容,似乎已经在他们间奠定了一种新的相处模式。

  而这种相处模式已经被这人执行的该死的自然。

  其实,如果他想的话,当然可以扭转过来。他对各种明示暗示运用熟练,方恒安虽然心思直接,在对待两人关系时却非常敏感。

  因此,他知道,只要自己稍有表示,方恒安就一定会收敛。

  按他平时处事的方式,这是一个举动甚至一个眼神的事。然而顾临奚不知为何有些犹豫。

  ——尤其是,他在方恒安微垂的眸子中看出了压抑极深的悲与惧,混杂着一点忐忑。

  这种复杂又脆弱的眼神出现在方恒安身上有种极动人的反差。

  与此同时,一个以前从未有过的奇怪念头忽然出现在顾临奚的脑海中。

  顾临奚想,我想让他开心。

  这想法出现的时候,几乎吓了他自己一跳。

  顾临奚没来由的想到了那次方恒安挡枪受伤,自己在等待结果时难以自抑的焦躁,和最后……劫后余生般的欣喜。

  等顾教授回过神时已经坐在了自己房间的床上。他立刻下意识地站起身,走到房门口,手握住了门把手——然后,他终于清醒过来,蓦地松了手,停住了脚步。

  顾临奚灵魂叩问自己,我这是在干什么?我想去和他说什么?

  而一门之隔的客厅外,方警官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双膝并拢,眉头紧锁,仿佛在思考什么重大又复杂的难题。

  他觉得自己的心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刚才其实并不是无意的行为,而是一次鼓足勇气的试探。

  顾临奚毫无反应的反应就像一种默许,点燃了他被郑功勾起的那个先前不敢想的可能。

  可惜,这种纵容带来的欢喜只持续了一会,随之而来的竟是些压抑的不安。

  方恒安这人表面又稳又静,其实骨子里是和顾临奚竟有相似的果断狂烈。这两种情绪的对撞下,他升起了一个之前一直刻意压在心里的念头:

  他想要更明确的确认——当时炸弹快要爆炸,生死一线的几分钟里,那人说自己不敢许下的承诺。

  而他,就想要那个承诺。

  对方恒安这种尤其认死理,撞了南墙也不知回头的人来说,一旦决定做一件事,就再也按不下。

  缺的只是一个好的执行时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