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傲慢与棒槌>第26章 从众游戏(二)

  方恒安努力把自己视线从顾临奚半身的血迹撕开,尽量保持冷静客观。

  他沙哑而机械地解释道:“这个三根香烟选择长度最接近的游戏,很像通过线条来证明’从众现象’的著名心理学实验。”

  “实验内容是:多人一组参与任务,在每呈现一套卡片时,判断【A】、【B】、【C】三条线段中哪一条与标准线段等长。”

  “重点在于,在这多人组中其实只有1人是真正的被试,其他人都是研究人员“内应”。”

  “前几次实验,'内应们'都陪着被试一起做出正确的选择。从第7次开始,'内应们'故意作出错误的选择。”

  “当自己和其它所有人的答案不同时,全部被试都开始怀疑眼前这个毫无疑义的正确答案,并且或多或少地随大流转而去选择那个明显错误的选项。”

  “在这个实验里,正确和错误就是模糊的。被试者能看到一目了然的真相,但是在他心里的答案又其实是大部分人的选择。”

  方恒安解释完,看向钟力:“所以,我们要选出的是正确的答案,还是有其他的界定方式呢?”

  钟力提了提嘴角,像是拼命按耐住一个恶毒的笑容,好不容易才保持住面无表情。

  “这就要靠你们自己猜了。我已经说了:这轮的目的是’熟悉规则’,下一轮开始就不是无惩罚的热身游戏了。”

  钟力的重音放在了“熟悉规则“四个字上,陈默只是年少胆大,其实比同龄人还要聪明谨慎很多,立刻追问道:“难道你不会把规则告诉我们吗?”

  钟力做出了认真的惊讶神情:“几位刚才没听吗,我只是’监督’游戏。监督的意思,就是按游戏结果执行惩罚,可不包括讲述规则啊。”

  说到惩罚的时候,他还故意抬了抬手里的枪。

  “简单的说,我只能在你们的选择结束后,直接告诉你们输赢结果。”

  陈默感到一股凉意从头顶慎入四肢。

  如果那两人没有注意到这个语言陷阱,就傻乎乎地比香烟长短,在下一轮正式游戏中,一定会被“惩罚”,可能就是死亡。

  钟力冷冷地说:“所以,请两位快点选择。”

  顾临奚却没什么意外的样子:“稍等,在我们选择之前,请你告诉我——陈默的答案【A】是对的吗?”

  “呵,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顾临奚早料到他要杠:“你刚才说的话是“导演”指定的台词吧?里面说可以告诉我们’输赢结果’。可没说要等所有人都选择完。不然问问你老大?”

  钟力狠狠地舔了下后槽牙:“……仅一人做出选择,结果无效。”

  方恒安连贯跟上:“【B】。现在的结果呢?”

  钟力:“……你被惩罚。”

  顾临奚蹭了蹭脸颊上的血,快速接道:“我和方警官一样——”

  钟力已经知道他会问什么,冷冷地自己开口:“……这种情况是只有陈默被惩罚。”

  顾临奚笑了:“钟先生怎么这么积极,我都不好意思了,我还没说完呢——我和方警官一样……不选重复选项,我选【C】。”

  钟力:“……”

  他的手虚挂在板机上,因愤怒而绷起了青筋。

  他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来:“那就是你,林熹,死。”

  陈默脸色一白,虽然有预期,但这次是真的直接把“惩罚”和死亡画上等号了。忙问:“所以你们弄明白规则了吗?”

  方恒安看了眼一切仿佛事不关己的顾临奚,心沉了沉。

  “嗯,弄明白了。“他对陈默解释:“其实你可以还是按照从众法则来理解。少数服从多数,比如大部分人都选了【A】,那选了【B】的淘汰。而如果所有人答案都不一样,淘汰最后做选择的人。”

  陈默回想了下刚才钟力的回答,觉得赞同,却又想到了什么,追问道:“那如果所有人选的都一样呢?大团圆结局,没人淘汰?这个我们刚才好像没试到。”

  方恒安正想回答,顾临奚却已经慢悠悠地泼了冷水:“真是天真美好的想法啊。可惜应该不可能。”

  这时,钟力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们的讨论:“第一轮热身结束。第二轮正式游戏开始,游戏算上热身赛共三轮,三轮至少淘汰一人,否则游戏结束后,我会对所有人开枪。”

  “请各位报出选项答案。间隔不超过五分钟,否则我会无差别开枪。全部报完选项为一轮,一轮结束后我会向淘汰者开枪。”

  钟力这次将规则说的客观清楚,遣词造句和他平时格格不入,显然又是在“朗诵台词”。

  说到最后,他嘴角才微微抽了下,有了些不像机器人的活气,尽管是种狂热恶毒的活气。

  “附赠一个消息,这个游戏进行到最多三轮如果还没人淘汰,就会直接随机开枪,就看在这些条子抓住老子之前,能拉几位垫背的了!”

  他话音落后,顾临奚温和地对陈默说:“看,这就是我说的不可能。何必浪费机会试这么天真的策略呢?还是抓紧时间选你的答案吧。”

  陈默顾不上理他,在心里忙乱地复习刚才方恒安告诉他的规则。

  每轮其实一共有三个可能。

  可能一:全部选一样的选项,但是连续三轮后可能面对无差别死亡危机。

  可能二:两人一致,唯一不同答案的人被淘汰。

  可能三:三人答案完全不一致,最后一人死亡。

  ——所以知道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寂静的夜晚,他甚至仿佛能听到不知谁手上的腕表指针发出”滴答”的声响。

  与此同时,钟力粗粝阴寒的嗓音响起:“请注意,只有五分钟哦。我好像忘了提醒,从我说规则就开始计时了,现在还剩两分钟。”

  陈默的心砰砰直跳,他觉得自己的每下呼吸似乎都是生命的倒计时。

  肾上腺素急速分泌刺激了他的大脑,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长短其实只是个障眼法,这游戏和地上那堆香烟没什么关系,是个拉帮结派的站队游戏!

  ——这么一说,其实选什么都一样,那这个游戏的关键到底是什么呢?

  钟力明明隐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陈默却觉得仿佛他已经对自己抬起了枪口。

  陈默心一横,反正也没有头绪,随便报个答案,总比时间到直接被枪杀来的好!

  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仓皇的思绪。

  方恒安说:“还按上一轮的顺序来吗?”

  陈默忽然出了一身冷汗,心脏砸在了喉咙口。

  ——对啊,他为什么觉得自己是第一个呢?

  是因为上一轮的思维定势,还有……林熹对他说的那句似乎无意的“抓紧时间”!

  钟力的声音毫无起伏地冷冷响起:“不指定顺序。但如果五分钟到了都没人说话,我会随机开枪。”

  陈默感激地开了一眼方恒安,这一惊一吓,反而让他冷静下来。

  他虽然成绩差,却不糊涂,数学老师却还忍不住夸过他逻辑清楚。

  ——仔细一想,第三种可能“三人答案完全不一致,最后一人死亡”的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

  因为,最后一个人只要附和前面任何一个人的答案,就能立于一定不被淘汰的决胜之地,甚至还能决定淘汰哪个人!

  所以,最安全的是成为最后一个人,而第一个选择则是风险最大的,基本就是把自己放在了他人刀俎我为鱼肉的地步。

  发掘关键的喜悦渐渐从心头褪去,陈默意识到,自己都想得到的事情,别人……尤其那个林熹怎么会不知道。

  如果五分钟到了都没有人说话,岂不是大家一起……那么,钟力会先开枪打谁?

  陈默想,那杀人狂最恨的看起来是林熹,但其实杀了我对他来说才是最——

  就在被自己乱七八糟的焦虑思绪裹成一团时,陈默惊愕地抬起头,因为居然有人并不想拖这五分钟,愿意第一个出头占最不利的地位,开口说了选择。

  又是那位方警官。

  “既然不指定顺序,那我第一个来。我选A。”

  方恒安手插在口袋里,垂头敛目,无人可以窥探他的神色。

  但是可能是从站姿,或者别的什么,陈默莫名就意识到了,方警官的注意力其实集中在那个林熹身上。

  顾临奚忽然不笑了。

  他的目光从上而下缓慢扫过方恒安,然后轻笑了一声,好像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恒安,你在担心什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顾临奚不再假模假式地叫他“方警官”,而用了那个熟悉的称呼。

  他说话有种惯常的闲散轻慢,唯独念这两个字的时候却每个音都珍而重之,将一个普通同事都会喊的称呼竟给人喊出了几分……温柔重视的错觉。

  顾教授想要影响一个人的时候,每个神情语气都是武器,瞎子都很难无动于衷。

  可惜失策在身上挂彩太多,殷红的血迹在苍白的皮肤上太有存在感,帮助方警官屏蔽一切虚妄声色。

  即使在回话时,方恒安也不想看他的脸,只将目光虚虚投向他胸口那块没有血迹的地方,答非所问:“你很遗憾我打断了陈默吗?”

  顾临奚轻轻地叹了口气,仿佛在疼惜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辈,因为太过温和真诚,听的人激不起半点逆反心思,只会情不自禁地自我反省。

  如果孙局之前能学得他一招半式可能都不至于被手下这棒槌气得七窍生烟。

  “恒安,没人能救所有人。”他慢条斯理地说,低头看了眼手腕——之前引起陈默注意的指针声来自于他的石英表。

  这人也不知从哪偷来的时间,刚摆脱民工身份没多久,就又往从前的习惯上装点来起来。一点也没委屈自己。

  “你的到来已经救了两名无辜市民。而犯罪份子穷凶极恶,手持凶器。方警官虽然不顾己身、智勇无双,也很难只身保护另外两名人质,因此,陈默不幸遇害……”

  顾临奚轻轻地用食指叩击着自己的表盘,听在陈默耳中就好像死神的敲钟声。

  “在芦花园案上,这孩子原本就不清白,又密见杀父嫌疑人。这事只能算他咎由自取,你顺其自然便好,又何必特意提醒呢?”

  听到“不清白”那里,陈默感觉一桶冰水兜头浇下,他仓皇地看向方恒安,却见连方警官也并不惊奇意外的样子。

  这少年顿时觉得整个人如已入了冰柜,冲击之下,对当下生死的紧张竟都淡了几分。

  顾临奚仿佛能听到凡人心因的魔鬼,微笑着对陈默侧过脸来:“是想问为什么会怀疑到你吗?最直接的当然是动机了。”

  “一部分是有实际的线索,另一部分嘛……比起问询活人的心理,聆听死者的自白是我更喜欢的部分。”

  “遗体就是死者最有意思的自白,尤其是死于非命的那些。从尸体的衣着、死因,甚至抛尸的状态……能品味出不少凶手幽微的思绪和渴望。”

  “比如…特意不埋死者的脸。”

  他半身浴血,浴的还是自己的血,原本看起来就像个不怀好意的疯子,这时候简直疯出了些妖气。

  陈默心跳如鼓,结结巴巴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临奚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没接话。

  他纡尊降贵地吓唬了一下陈默后便完全当对方是空气,只等着心虚和恐惧在这少年心里慢慢发酵。

  顾临奚侧过头,继续耐心地对方恒安解释游戏策略:“恒安,既然你第一个选了【A】,我不希望伤你,只能跟着你选A。陈默想活自然也会跟着选【A】,那这局就和了。”

  他话锋一转:“不过,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和和美美一直’从众’到最后,让命运来选择淘汰谁,可不是我的风格。”

  方恒安淡道:“那你希望如何?”

  顾临奚笑了,神色意味深长:“我希望,接下来这最后一轮,你可要记住我们共同的目标,不要做出什么不同的选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