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山中人>第五十二章

  前尘往事皆已随风而逝,他无意特意点破这一事,心里释然地放下一块石头,松快了许多,便笑着点点头,“顾姑娘,宋公子。”

  云澹容也微微颔首。

  江练问道:“你们也是昨天到的洛阳吗?”

  “对,”顾飒点头,又有点不好意思,“正好碰到无极真人,他听见我们在聊论道的事,顺便就把我们带进来了。”

  这是在解释为什么没给他们留口信。

  “没关系,”云澹容莞尔,“你们能顺利进来就好。”

  “时间实在是有点赶,所以原本没打算来的,”顾飒直爽道,“不过宋砚说如果错过了,就当来看花会也好。”

  “我那是……”宋砚卡壳了下。

  他一副有话说不出,憋得很难受的样子。

  江练能猜到点其中缘由,便笑着道:“就结果来看还是挺好的,既参加了论道,也看到了花会。”

  昨天遇到的时候就问过一句,这会儿听见他们寒暄,无极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心里还有点别的思虑,她先遇到的是秋生剑宗的人,既然对方有让她参加洛阳论道的意思,那是不是也有收徒的意思?

  若是被他抢了个先,倒是有点不合规矩。

  无极瞧着云澹容的神色,不像是有恼意,这种场合也不方便发问,暂时便作罢。

  顾飒想起什么:“对了,余姑娘没和你们在一起,她是找到那位婶婶了吗?”

  这事说来实在是话长。

  江练思前想后,还是打算隐瞒下余幼琴和那位女子调换身份的事情,虽然对方并没有伤害顾飒的意思,但后者如果知道自己被利用,那感觉应该不怎么妙。

  “我们刚到那里就分开了,之后又发生了些意外,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找到那位婶婶。”

  顾飒诧异道:“她婶婶不在青云吗?”

  “青云?”无极抓到了这个词,有些意外,“你们说的那姑娘,她婶婶是青云的?”

  顾飒茫然地啊了一声,“是啊,她是那么说的。”

  “那她多半是找不到的,青云几十年里都只有我一个人在,”无极摊了摊手,“当初师父除了我以外确实还收了个女弟子不错,可她嫌那地方没什么烟火气,早下去历练去了,我都不知道她去哪了。”

  云澹容和江练对视了眼。

  后者开口道:“青云坠落的时候,您有没有看见女子的身影?”

  无极咦了一声,狐疑地打量他们,“你们怎么知道?”

  江练解释道:“我们当时正好是送那女子去青云,但是刚踏上去就失散了。”

  “哦,”无极恍然大悟,“是入了青云的幻阵吧。”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看了看云澹容,又有点奇怪,“不应该啊,那点小把戏困不住你们的吧。”

  两人的视线都有所偏移。

  江练咳了两声。

  “总之,”他继续道,“等我们从幻境里出来的时候,青云就开始分崩离析,也没有瞧见和我们同行的那位女子。”

  无极:“……”

  等一下,他那一嗓子是不是也被听见了?

  他清了清嗓,“我赶到秘地的时候已经迟了一步,确实看见了一名穿着黄裙子的女子背影,但没瞧见脸。”

  江练回忆了下,是了,余幼琴从灵泉出来以后,换的也确实是条黄裙子。

  那女子既然知道九衢尘放在青云秘地里,不会不知道取走了九衢尘青云就会坠落,多半是提早就做好了准备,性命应该是无虞的。

  他多问了句:“持有折花令的人是可以随意进出秘地吗?”

  无极愣了下,随即大惊失色:“这你们都知道?!”

  江练:“……”

  旁边显然有个知道折花令是什么东西的人——宋砚投来个“原来你们是这样的人”的眼神。

  他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被顾飒戳了下,“折花令是什么东西?”

  宋砚:“……”

  “就是、就是一块玉牌呗!”他支支吾吾,“还能是什么?”

  顾飒看了看他,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你知道吗宋砚,你每次心虚的时候都会用反问句。”

  宋砚脱口而出:“我有吗?”

  顾飒诚恳又用力地点了头。

  宋砚:“……”

  宋砚自暴自弃道:“我也没见过啊!你问我有什么用!”

  哦,这倒是,顾飒把视线移到了她新师父身上,无极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点了点头,“对,持有折花令的人不受幻境影响,可以自由进出秘地,也可以对青云里的部分阵法做一些轻微改动,不过秘地里毕竟放着九衢尘,布置还是费了些心思的,那人本身修为应该是相当不错。”

  一直听着的顾飒终于忍不住了:“九衢尘又是什么东西?”

  无极解释道:“那是咱们青云派的前辈留下来的法宝,一柄白色的拂尘,灵力浩瀚,足以让青云浮在空中。”

  “当年神都之变,三大门派合力关上九霄道,青云用的就是九衢尘。”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是带了点祖上阔过的引以为豪,但顾飒更加茫然,无极恍然大悟,又连忙开始给她解释庚子之变、九霄道和修仙界的势力分布。

  顾飒听得津津有味。

  这些都是修仙之人的老生常谈了。

  江练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转头问了句,“师尊,咱们门派用的是什么?”

  “你师祖的定乾坤,”云澹容对答如流。

  说起来,从昨天晚上起就没看见师祖。

  “那玄武门呢?”

  “玄武门主的腰牌。”

  正说着,有人从外头走过来,步伐稳当,腰间别着无鞘的入世剑——是今天还不曾见过面的大师姐。

  江练扬手,“师姐!”

  向南歌应了声,又转头,轻轻颔首,“师尊。”

  云澹容也点了头。

  她手上拿着个精巧的木盒,向南歌把盒子递给他,微微笑道:“我观师弟的剑上未曾有过剑穗,恰好前几年有人赠了块玉石,一直闲置在家中未免宝珠蒙尘,便托人取来了,权当作一点见面礼,还望师弟不要嫌弃。”

  那玉石无半点瑕疵,被雕刻成了远上寒山石径斜的模样,景与情浑然一体,流畅自然,底下坠着墨色的穗子,绸光如月光,也是顶好的料子,瞧着就价值不菲。

  他一时犹豫要不要收下。

  向南歌也不在意,“师弟不喜欢吗?那也无妨,别的物件也是有的,等论道结束,不妨来一趟灵秀山庄,慢慢挑便是。”

  “不不,”这误会大了,江练连忙摇头,“喜欢的,就是……就是怕挂剑上磕着碰着。”

  这是实话,白玉无瑕,若是留下痕迹多可惜,况且又是师姐送的见面礼,好好保存起来都来不及。

  “这有何妨,”向南歌莞尔,“你先收着,回头让你师兄给你加个阵法。”

  既然如此,江练干脆地点了头,“好,多谢师姐。”

  他准备把剑穗取出来,直接挂上去,有人比他快一步,温润如玉的指尖在同样通透的寒山上轻轻点了下。

  “我来吧。”

  他从善如流地松了手:“劳烦师尊了。”

  最开始换“不动”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沉重,这会儿早已习惯了,他掂量两下,那玉和穗子就在半空中微微晃动起来,很流畅稳定的弧度,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很特别的东西,但他得了新物件就总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向南歌瞧他是真的喜欢便放下心来。

  一玩就玩了过头,台上的人来来去去,那晃晃悠悠的流苏就没停下来过。

  江练逼着自己把注意力移开,随口道:“说起来好像一直没看见溪公子。”

  “我方才进来的时候,瞧见那位惜公子在阵中,”向南歌接道,“似乎是在看天。”

  看天?

  江练回想了下,他们也进出过好几次了,那阵中的天空同外头的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也幸好师姐没有问,要不然溪风月的来历实在是不好解释,若非师尊亲口承认,他大概会往借尸还魂那个方向去想,但到底是个有血有肉有气的大活人。

  他想想如果自己一觉百年,醒来发现记忆丢失了一大半,亲朋好友也大多都已作古,大概会觉得怪寂寥的吧。

  想想又觉得不放心,便打算去看一看。

  三人朝阵法走去,走了会儿,听见身后有声音——有人匆匆忙忙跟上来,转头看去,那人宽袍大袖,走路生风,分明是无极。

  江练还在奇怪,对方已经快步走到他们面前。

  云澹容知道他要说什么,便微微一笑,拱手行礼:“恭喜真人喜得爱徒。”

  听他这么说,显然是不在意了,无极面色一松,笑着点头,“还得多谢云长老。”

  哦,江练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事,抢徒弟确实是修仙界的大忌,闹成不共戴天之仇也是有可能的,那位顾姑娘的天资应该是相当不错,无极真人才会有这样的顾虑。

  好在云澹容是真的没有这个打算。

  跟顾飒比起来,他的天赋可谓是一般。

  师尊当时为什么选了他。

  这个问题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又很快消散。

  就像师尊说的那样,既然不会改变现在的关系,那知不知道也不重要了。

  这会儿已经入了阵内,不远处,有道红色的身影散漫地盘腿屈膝,仰着头,神情若有所思——溪风月果然独自坐在那看天。

  江练走过去,也有模有样地跟着看了看,蓝天白云,一无所获,“您在看什么?”

  溪风月仍然抬着头,迎着日光的眼睛微眯,透彻得如同阳春三月里的碧潭,他屈指敲了两下膝盖,没有回答,只是慢吞吞道:“我昨晚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溪风月道:“鸡为巽,最后一步为何不能是巽位?”

  听见这问题,准备离开的无极真人也竖起耳朵,放慢了脚步,转头看了过来,明显是好奇。

  江练一愣,下意识想说昨天不是问过了吗?

  还没说出口,他反应过来。

  既然这问题师祖之前也问过,那这会儿再问,显然不是同一个意思。

  听他这么说,向南歌思考片刻,慎重道:“那口诀听上去略显儿戏,但师弟他向来随心所欲,我也并未追问。”

  “可是有何不妥?”她又问道。

  “不妥啊——”那道懒洋洋的尾音拖得很长。

  溪风月歪头,似乎在斟酌,片刻后,他在众人的视线里徐徐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抬头打量片刻,随后胸有成竹地迈步,目标是艮位——那是口诀的第一步。

  随着他的挪动,阵中迅速浮现出乳白色的水汽。

  溪风月跟着念道:“山上有云雾。”

  那道浓墨重彩的身影在淡雾中辗转,脚步声听上去很轻快,最终于泽位站定,“雨积留为泽。”

  水汽凝固沉底,传来滴滴答答、细细碎碎的声音。

  “接下来是雷劈柳,按理来说,是得避开不可,”瞧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溪风月的说话声,尾调上扬,含着笑意。

  “但迎难而上,鲤鱼可跃门。”

  待他慢悠悠地说完,最后那个字的尾音已经落在了震位上。

  “雷是震位,但震位也是龙。”

  天色突然一沉,目光所及的景物全都暗下来,像是笼了层铺天盖地的煤炭灰,江练抬头看去,方才还晴空万里的蓝天里隐约飘来遮天蔽日的乌色,眨眼间已然黑云压城,竟是暴风雨的征兆!

  这一步和他们之前走的已经不一样了,当时走的是巽位,除了几阵清风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到了这里,只差最后一样事物。”

  那人的语气听上去胜券在握。

  只见溪风月旋身,头也不回地往某个角落走去。

  江练还在云里雾里,云澹容眉头动了动,隐约抓到了什么关键。

  云、泽、龙……

  他神色蓦地一凝。

  恰好溪风月也停下来了,他低下头,眯着眼睛,似乎是在仔细端详面前小小的、平平无奇的一寸地。

  那个位置是……

  江练搜肠刮肚地想着。

  灵光乍闪,还没踏踏实实地尘埃落定,身边人忽然抬起头,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嘴唇,从齿缝里落出来的只有一个很轻的字。

  江练听见了——

  “风。”

  就在尾音落地的同时,溪风月忽然唇角一勾,本就轻佻的眉目顿时肆意鲜活起来,他毫不犹豫,一脚重重踩了下去。

  尘土飞扬,没有任何声音,云止雨默,万籁俱寂。

  众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有那么几秒钟,不曾发生任何变化。

  无极皱眉:“那又如……”

  他没能说完,话音就被排山倒海似的呼啸狂风吞没,裹挟着刮到北边的天际线,与剧烈翻卷涌动着的乌云一同如潮水般迅速退去,眨眼间,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白云深处有金光,本以为是日出见晴,却蓦地听得一声肃穆威严的长啸,层霄里隐约露出灿然若金的利片尖爪。

  “果然——”

  溪风月终于大笑起来。

  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