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山中人>第二十二章

  杨中正盯着他们看了会儿。

  片刻后,他仿佛终于放下什么心结般,释然一笑:“我就知道。”

  云澹容平静道:“本应如此。”

  “我知道,”杨中正无奈地摇摇头,“我就是没想到你们这么坚决。”

  江练笑道:“您说了那么多,其实已经在动摇了,只是没有下定决心,倘若我们再不坚决,您怕是就弃明投暗了。”

  两人一个面色平和,一个眉眼带笑,分明长相和性格完全不同,但怎么看怎么相似。

  “还真是师徒,”杨中正嘟囔了句,又不免有些欣慰,他摆摆手,“我有数了,你们放心,选剑去吧。”

  剑阁从外看去与其余楼阁没有什么不同。

  两层高,檐角高昂。

  入内才发现别有洞天,墙上每隔三尺就镶着一颗掌心那么大的夜明珠,月白莹莹。

  云澹容轻轻叩击剑身,如浪般的灵气席卷涌出,虹光冲天,霜刃终年不见天日,一朝拭尘,锋芒仍然锐利如雪,一时之间,整个剑阁明亮如白昼。

  江练心想这怎么挑?总不能跟买东西一样一把把试过来,不说灵剑愿不愿意,他手恐怕是先废掉的那个。

  云澹容瞧出他所想的,“按常理来说,挑剑有讲究,看形、看铁、看锻工,听声辩质。”

  他微微一笑:“不过你师祖就回了我两个字。”

  “——随心。”

  他就知道,江练哭笑不得,长叹一口气,天才不按套路出牌,可惜清静峰前后加起来也不过五人,就他一个不是天才。

  他定了定心,冷静下来,目光缓慢地扫过每一把剑,在这此起彼伏、令人炫目的华光之中,有一抹玄色不为所动,静悄悄地沉默着。

  那剑瞧不出是什么材质的,通体遍黑,讳莫如深,上头还积了灰,几乎和背景融为一体,显得毫不起眼。

  他好奇地试着抬了下,发觉比想象中的还要重几分,用起来会有几分吃力,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把剑甚是有眼缘。

  江练迟疑片刻,他再三掂量,最终下定决心,抬头看向师尊,“弟子就要它了。”

  “好,”云澹容没问为什么,也没发表任何意见,只微微颔首,“可想好名字了?”

  当初师尊也问过他“你的剑是什么样的”,那时候他满脑子空白,哪怕是现在,心中仍然没有个定数,但唯有一点他是确定的,江练心想,他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但求行事坚定,无愧于心。

  “不动,”他道。

  几乎在他话音落地的一瞬间,手中的剑猛地一颤,沉沉鸣了一声,仿佛是在昂首回应,玄黑的剑身继而浮现出两个小篆——不动。

  心若磐石,不可撼动。

  有弟子恭敬地候在剑阁外,道宗主请云长老再去一趟。

  云澹容顺手把钥匙捎了回去,江练本想回去练练剑,没想到瞧见那个天青色的身影吃完烤肉居然没走,悠然自得地拿竹子做了根鱼竿,就那么坐在池子边,哪怕是水面上的丝线在浮动也不去拉,饵料没了就换一块。

  这哪是钓鱼,分明是喂鱼呢!

  “哟,新剑啊,”雨天师瞄了眼,随口问,“你师尊呢?”

  “别提了,”江练郁闷道,“刚出剑阁就被宗主喊回去了,也不知道什么事。”

  “哦——”雨天师了然,“多半是洛阳论道的事情。”

  他这么一说,江练脑袋也转过弯来了,今年的洛阳论道本来是交给薛仁来负责的,人都死了,那肯定得重新找人,长老还剩三个,他师尊就是其中之一,恐怕是被喊去开会了。

  他转念一想,好奇问道,“我师尊接了这事的话,我是不是也要跟着一起去?”

  雨天师看了他会儿,“是,不过这事多半不会落在你师尊身上。”

  “为什么?”

  “因为它不是什么好事,”雨天师悠悠道,“修仙界近三百年内不曾出过第二个如连宵雪那般惊才艳绝的天才,你师尊是唯一有机会的人,年轻且修为高,又有天赋,虽然性格不适合当宗主,但修仙界嘛,只要实力碾压也是可以的,宗主有把位子传给他的意思,自然不会让他沾这种麻烦事。”

  这是他第二次听见有人说洛阳论道不是什么好事了,“为什么这么说?”

  “这你就不知晓了,”雨天师不知从哪摸来把扇子,风度翩翩地摇了两下,“那论道自然是百家争鸣,各家各派皆是平等的,但身为主办方,总在名义上压别人一头,初代宗主的功绩是有目共睹,可一百年过去了,连宵雪的名字早就变成史书上的三个字了,有敬没有畏,其余门派自然动了心思,想要风水轮流转。”

  他歇了口气,补充道:“再加上出了薛仁这遭事,今年的洛阳论道能不能顺利结束都不知道。”

  原来如此,江练陷入沉思。

  池子里的绫鱼忽然不安地跃动起来,涟漪阵阵,有什么轻轻落在头发上,他抬头一看,一片、两片、无数片梅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如大雪般掩埋住地面。

  只听见雨天师咦了一声。

  他跟着看过去。

  ——主峰上,三道逼人的剑气如长虹贯日般直冲云霄。

  那动静持续片刻后便消弭,鱼悠悠,竹叶悠悠,刚刚的声响仿佛错觉般,眨眼间就恢复了风轻云淡的样子。

  江练:“……这不会是商量不通打起来了吧?”

  他抖掉头上和身上的花瓣,经此一难,这一片的梅花树秃了个七七八八,幸好此处灵气馥郁,不消几周就可以重新开出新花苞。

  雨天师摸着下巴:“大概是在决定谁负责这桩倒霉事吧。”

  江练:“……”

  看他一脸无语,雨天师两手一摊,“那总比抽签靠谱吧?”

  有道理又没道理。

  他想了想:“那薛长……薛仁先前负责洛阳论道,也是因为输了吗?”

  “这个啊,”雨天师施施然地挥开扇面,本想借此拍去身上的花瓣,结果被带着花粉的风一吹,反而打了个喷嚏,他揉着鼻子道,“多半是内定的,你看,洛阳论道和折桂会一样,十年一届,薛仁大限将至,多半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这是他能主办的最后一场了。”

  听上去像是念着情谊才把最后一次机会给薛仁,可他方才不是说洛阳论道不是什么好事吗?江练奇怪,正要问,又听雨天师轻飘飘道。

  “那最后不是还能派上点用场吗?”

  他猛地瞪大眼睛。

  雨天师忽然一挑鱼竿,笑道:“你师尊回来了。”

  不用他说,江练也已经听见了竹叶被踩过的脚步声,平缓有节奏,云澹容出现在视野里,面色从容,一眼看过去,衣冠整洁,也没什么伤,看样子是点到为止。

  江练放下心来,又心痒,忍不住问道:“师尊,刚刚那个动静……”

  云澹容知晓他要说什么,微微颔首,证实了他的猜想,“我们打了一架。”

  江练:“……”

  天呐!那修为最差的那个人岂不是冤大头!

  他感受到提升修为的迫切性了。

  雨天师看热闹不嫌事大:“那最后谁负责洛阳论道?”

  谁料云澹容忽然转头看向他。

  他娓娓道:“你。”

  雨天师:“?!”

  他盯着云澹容看了会儿,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没想到我还有能看见云长老开玩笑的一天。”

  话音未落,他腰间的玉佩亮了下,响起的正是宗主的声音。

  “天师啊,来一趟致和堂。”

  语气堪称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雨天师:“……”

  他老老实实应了是,满脸写着见鬼了,瞧了瞧云澹容,满腹狐疑地问道。

  “你用了什么法子让宗主同意让我来负责洛阳论道?”

  云澹容像是在沉思要不要告诉他。

  那肯定是没戏了,江练心想,师尊是个有话直说的人,如果迟疑,绝对是在想用什么别的话应付过去,果不其然,云澹容最终抬眼,诚心诚意道:“要不然我们打一架?”

  江练噗嗤一声笑出来。

  雨天师:“……”

  告辞了!

  “不说就不说,”他没好气地把鱼竿一丢,“您也知道我修炼不到家,回头论道时给咱们门派丢脸了,可别怪我。”

  “无妨,”云澹容神色如常,“你只需主办就好,论道者,宗门会另外派人的。”

  雨天师一愣,下意识道:“你要去?”

  但云澹容摇了摇头:“不是我。”

  片刻后,天青色的背影匆匆消失在竹林里,江练这才把那根鱼竿捡起来,竹子坚韧,被丢在地上也完好无损,他看了看,只剩下些肉渣,干脆姑且当做鱼饵。

  那绫鱼还瞧不上眼,看都不带看一眼的。

  云澹容看他折腾了半天,也没钓上什么,在他旁边坐下来,偏头问道:“你喜欢?”

  江练眨了眨眼睛,收竿笑道:“没,那兔子被雨天师吃了,有些可惜,我就想钓条鱼给师尊。”

  不过显然没成功。

  他想了想,又问道:“去参加洛阳论道的人究竟是谁?”

  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人在,云澹容干脆利落道:“你大师姐。”

  江练一怔,他两个师姐师兄都在远游,上山一年多还不曾见过,“大师姐要去洛阳?”

  云澹容颔首,“我们也要下山一趟。”

  “去洛阳吗?”江练问。

  对方思忖道:“先去一趟满觉寺,然后可以改道洛阳。”

  哦,江练恍然大悟,对了,闭口铃是满觉寺的宝物,于夫人借来一用,这会儿事情结束也该还回去了。

  但要说去洛阳这事,他和大师姐生平素未谋面,自己修为平平,剑术又一般,倘若让对方失望了怎么办……他心下忐忑,云澹容忽然动了——那动作幅度并不大,速度也不快,足以让他轻松避过,但江练没动,他闭了下眼。

  有人前倾靠近,鼻尖擦过梅花的香气,清逸幽雅,像是流云清风般,一拂即逝。

  他下意识开口喊道:“师……”

  云澹容嗯了一声,冲他摊开手。

  江练心头微微一动。

  那手心里是朵完好无损的梅花,想来是刚刚飘落时不小心沾上头发又没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