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星眠江尽头时，支恰开始观察周遭的情况。这个时间，外出活动的人不多，多数在工作或等待夜晚来临。
主路两侧，已有明显的警告标识，有意或无意的，通向能源站的道路多被堵塞，剩下些无人愿意通行的肮脏小路，无声昭示着前方的危险。
支恰摸索着探路，无视愈发醒目的禁行灯光，费了些功夫，来到了能源站外几百米的金属垃圾废墟前。
能源站建筑的结构用途难以一眼辨识，却真实存在，像台毁坏后又经拼凑的巨型机器，临时上场，无所谓安危和长久性。
一眼望去，机械巡警多被安排在建筑周遭，看守内部人员的同时驱逐误入者。它们数量不多，但足够消除视线死角，在这里捣毁一个机械巡警会是个麻烦事儿，支恰需要想个保守的办法混进去。
他藏在废墟后，能很好的隐藏，只是废弃物泄露出的油状物气味难闻，几秒钟就能让人窒息。
他和那气味做着纠缠，正想着要不要转移位置，身后已先响起一个声音，低沉的声线中夹杂着另一种频率的嗡鸣，类似低频扫描。
“检测到误入者，检测到误入者，这里是禁行区，请起身，举起双手。”
他既能出门，就证明在九区已有合法身份。支恰确实没有察觉它的靠近，但很镇定，回头，身后，近三米高的机械巡警正在盯着他。
他上一次和机械巡警有所接触，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这期间，安全区巡警经过几轮更新，外形有了很大变化，曾引起纷争的情感判别系统也已完全剔除，更冷酷高效。
当下，巡警两只毫无感情的目镜上浮现密麻的代码文字，枪械手臂半抬，显然只将支恰的危险等级归入低等级。
见支恰没动作，它冷酷地下达命令，“我只重复一次，起身，举起你的双手，缓慢地转过身来。”
支恰一顿，依言起身，刚举起双手，想好的说辞还未开口，机械巡警已快速扫描了他的手臂。
似有了结果，枪随即被放下，巡警语气不变地说道，“您好，大校，我们并未接受到您的行程指令，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支恰一愣，低头扫了扫植入在自己手背的芯片。
他想了想，试探道，“我是否可以进入能源站？”
机械巡警转动了某些部位，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并在无声无息间完成了比对，区分了大校本人和权限绑定者，“当然，先生，您可以通行任何您想去的地方，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您只需遵循规章。”
话说完，机械巡警当即迈步向前。支恰只是借了霍汲的权限，自然不知道能源站的规章是什么，只能快步跟上。
有巡警开路，支恰顺利进入了能源站，经过几道扫描安检后，被带到了一个玻璃房间。
房间内，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工人，连眼睛都不曾露出。见支恰进来，便为他穿戴装备，平静麻木的近似机器人。
支恰拒绝了繁重的全身防护，只留下了防毒面罩，待他出来，巡警已经不见，显然它们并不会进入能源站内部。
比之外面，能源站内还热得多，像一个油腻腻的大蒸笼。空气中气味明显，各种物质组合的味道说不上的难闻，但让空气组成无限逼近饱和，使人生理不适，连防毒面具都不能完全隔绝。
结构冗杂无序的建筑内，没有任何标识，也没有巡逻人员，找不到头绪，支恰只能凭感觉在偌大的空间内乱走。他经过无数紧闭的铅门，但一个人影不见。
穿过无人管理的废料区时，他随手捡了一小块，未辨认出是什么。
来来回回，几经周折，他在尽头发现了一个通向地下的狭窄矮门，向下的楼梯由废弃的钢筋和金属机壳组成，地下不知从何而来的风，鼓动着简易单薄的楼梯，不时在空中轰隆抽响。
他站上楼梯，地下的空间豁然开朗，视线中也终于有了人影。地下，众人身穿和余昼同样的工作服，在空旷闷热的空间，一言不发完成着被分配的任务，忙碌且消沉。
空地处，高耸的机械设备立于中央，发射器似的辅助装置放置在不同方向。渺小的人影在其中蹿动，找不出具体区别。
但支恰还是在瞬间找到了人群中的余昼。
那人端着一小块屏幕，靠在角落的手脚架上，正调试着什么，没太有精神。
支恰注意到，调试人员不止余昼一人，但他身边站着的一个男孩儿，身高中等，明显有其他分工，却一直呆在余昼身边。
看过他的身形，支恰稍稍思索，将人对上了号。在石板街上，他和余昼重逢，因枷锁控制，余昼不得不离开，当时站在他身后催促的，正是这个男孩儿。
手脚架旁，有人一直在他身旁说着什么，余昼一句都没听得进去，他记不住身旁男孩儿叫什么名字，甚至分不清他和其他人，也已经忘了，这是自己要被这里味道逼疯的第几天。
他烦厌地划着屏幕，对正做的事情提不起丝毫兴趣。
忽然，一块废料轻跳着滚到了脚边，撞到靴底，又一下弹开，滚了两下，停在离他脚边半米左右的位置。
他没有运输过材料，但知道这东西不该出现在地下，他估测了一下废料的弹出方向，锁定了对面手脚架上方的楼梯。目光追过去那瞬，正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转身，伴有义肢闪过寒光。
而那只的义肢，不知已在余昼身上磕出过多少印子。
余昼眸光一亮，立刻拔腿追了上去。
出了矮门，转角的风箱后，支恰正抱着双臂，倚墙等余昼，似笑非笑，看着那人匆匆忙忙奔向他。
余昼大步跑到支恰跟前，立刻捧脸吻住他，想起什么，又马上分开，放下支恰的防毒面罩，舔着自己的唇说，“这里的气体有害，你怎么会来这里，怎么进来的？”
支恰听出他的雀跃，毫不在意地再次掀开面罩，离开工作定位，余昼只有不到三分钟的时间，没时间用来耽误。他从衣服里拿出打包的食物，塞给余昼，“接下来，我说你听着，然后把这些吃掉。”
余昼很听话，翻出袋子里的东西便往嘴里塞。
支恰尽量长话短说，“你进入安全区，计划各区找我，保证计划实施的第一步，是给自己找一个新身份，能让你离开能源站，并自由在安全区活动，你现在之所以不离开，是因为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选，要在这里进行替换，对不对？”
余昼鼓着腮，快速点了点头。
支恰继续说，“最近我会试着确定资料位置，如果我拿不到，还有霍汲……”
“……霍汲？你要他去找那份资料？”听见这名字，余昼实在忍不住出声打断，脸色也跟着一变，眼神瞟向袋子，“这些不会也是他的东西吧？我靠……”
他说着就扔了袋子，嘴上呸呸往外吐。
“别闹。”支恰无奈轻笑，贴身靠近，抚上余昼的脸，拇指轻蹭他的唇安抚，“乖一点儿，你很乖，会听话的，对不对。”
余昼身体瞬时酥了大半，人已经贴上来，没有不抱的理由。他紧紧抱住支恰，稍有委屈的轻晃，“我听话，但是！霍汲可以让你在九区自由行动，却绝对不会放你离开安全区，所以我必须替换掉我的身份信息，这是我们的保障。”
支恰声音有些沉，“我想让你尽早离开这里。”
余昼吻他的侧脸，“放心吧宝贝儿，不会太久，就这个周三，目标会再来这里视察成果，我为这天准备了很久，不会出问题的，倒是你，一定要给霍汲一个期限，说不定他根本拿不到资料，只是拿这事儿绑着你。”
支恰环着他的肩，“知道了。”
余昼忍不住又亲亲他，“不用担心我，这些都是暂时的，等我拿到身份，我们很快就能回家，其它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还在一起。”
不等支恰再说什么，余昼已是一阵抽搐，他下意识抓着脖子，低声咒骂，“我要先回去了，这是最后的时间，不能引起骚乱，不能出差错……”
支恰敛下情绪，点了头。
下一次警告之前，余昼在支恰眼神的示意下，不情不愿捡起了被自己扔在地上的纸袋，揣进衣服里，穿过矮门，瞬间消失在支恰面前。
支恰一顿，下意识跟了上去，站在门口，看着他快速下楼，回到人群，回到自己方才的位置，站定后，再次开始工作。
支恰不忍多看，正想转身离开，却看见路过的一人，狠狠撞了余昼一下。那人背对着余昼后退，自然看不到身后有人，他又高又壮，怀中还抱着重物，猛地一撞，将余昼撞得一个趔趄，衣服下的袋子都掉了出来。
余昼想去捡，却被眼尖的大高个儿一把推开。袋子里的东西掉出来，最显眼的是蛋白块和压缩肉类，这些于他们来说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珍惜品，当下这种严苛环境中看到，更是红了眼。
余昼被大力推搡，跌坐在地上，他这一跤摔得似乎不轻，正要撑着起身，大高个儿的脚先重重落在了他腿上，踩着他不让动弹。
支恰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见大高个开始拉扯余昼的衣服，似乎想找找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骨刀滑进掌心，还未发作，支恰却先看到余昼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
余昼应是料定支恰还在，望向他，小幅度但坚定地摇了摇头，见支恰依旧不肯离开，他立刻转头对大高个儿说了几句话，似乎快速达成了某种约定。
短暂的纷争又在短时间内停止，余昼站起身，再次冲支恰摇了摇头，手放在脖子的位置点了点，示意支恰快走。
支恰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收回持刀的手，他看清了余昼脸上的沉肃和恳求。
转身离开时，他周身的杀意依未消，他对余昼妥协，不代表他认同余昼承受的一切。余昼本就不该承受这些，他该在他的一小块土地上，自由自在，而不是在这里，任人欺负。
支恰快步穿梭在能源站内部，来时紧闭的众多铅门，此时有一扇是开启状态，几个身着工装的人，正在往里面运输材料。
他下意识朝内看去。房间内，光线暗红，被拆分的某些能源材料被随意搁置，暗光下，边缘的细小部位发着奇异的荧光。
因失常高温，房间内的人员多裸着上身，外露的皮肤，肉眼可见地溃烂脱落，因创口过深，连复合皮肤都无法遮挡。
支恰眼底震颤，神经一凛，立刻回身，再次跑向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