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173章 江山旷劫争171

  上阳已成一派乱局,西南边的延德门被火药炸得坍塌,城楼显出一个丑陋的缺口,能看到不断有人在废墟之间穿梭。霍近英勒马停住,这变故较他预想中发生得更快,也更极端。

  他看向叶听雪,后者收敛了平素温和的面色,眉头紧锁,眼睛直直看着城楼方向。

  “你们决定如何投身入这乱局?”叶听雪轻声道,“要选择什么,现在还无法决定么?”

  叶新阳适时从他身后走来,语气很亲昵:“哥哥不清楚吗?选错了会万劫不复,我只能选对的。再等等吧,等他们争完……”

  天上一点寒光,是箭矢朝叶新阳飞了过来。霍近英心道有变,当即从腕上抖出软剑。但叶听雪反应更快,一剑将之打成两半。叶新阳策马往前几步,也不在意方才这点要命变故。

  “如今的上阳一时一变,只怕时间久了,最后不是你们想要的结果。”这地方会受箭矢波及,危险不必多说,叶听雪一夹马肚骑行出去。叶新阳和霍近英对视一眼,没说什么,也跟着他去了。

  还在荒山道时叶听雪就和他们拆解过时局,那时叶新阳想选的确实是岭南。

  他看得岭南风头极盛,京都守军被调去剿匪,被调去援边,致使皇城守卫空虚。荒山道中有兵马行动的痕迹,他们以为这是岭南的兵。

  叶新阳心思敏锐,他感觉叶听雪的选择不同,似是有意偏向太子。可太子除了名头还有什么?

  “靠那些流言?”叶新阳一哂,他无意讥讽,只是算得那皇子如今不过半大年纪,他由能倚仗什么。

  “流言能传彻南北,说明还是有很多人愿意相信,这是否能算作民意民心?”远处的上阳城楼炸开一声巨响,延德门最后支撑的一段墙垣彻底被毁,砖石粉碎,尘土扬天。叶听雪的声音本来轻浅,又被这响声盖住,叶新阳听得不甚真切。

  这天下在谢家手上不够廿岁光阴,上一个王朝好像还是昨日事情。黎民苍生很多时候都并不在意这些,因为十几年都会如一日过去。

  他们只在意今岁收成的好坏,在意把粮钱交上去后,剩下的还够不够一家果腹。在意夏天暑气,在意冬日寒风,他们要先想活着,想完米盐茶酒,才能去想其他。

  江山姓什么?天下是谁家?这些仿佛离他们很远,但又会在某些特别的时刻,和他们的性命息息相关。

  叶听雪遥遥指着延德门说:“这城楼被火药毁成一片废墟,但你们细看,碎瓦残砖有一半落在底下。”

  那是一道被炸开的沟渠,火药就埋在沟渠之中。安远门、延德门立在皇城的西南方向,从皇城舆图来看绝不是个正位,因为这本来就不是该修建城楼守卫的地方。

  谢怀自从被刺杀过后,终日忧心惶惶,所以遣重兵入京守卫。为了安置这些兵,谢怀命人多建了许多城楼关卡。

  他也是从柳催口中得知,云蕤宾当年领人从上阳逃出来时,东西南北各门都有兵把守,严格盘查,从正门根本无法出去,只能从沟渠水道摸索离开。而这地方后来被谢怀封住,修了城楼。

  “这十几年中,因为封死了几处沟渠,上阳排水不畅,一到雨季就容易发生内涝,尤其是安远门、延德门这样的地方。”

  挖淤泥,通水道的人须得时常关照这个地方,火药便这么运到了底下,到这时终于把真正堵住渠道的东西给炸开了。

  霍近英有些惊讶,想不到布置这些火药竟然出自这般。谢怀自然不情愿毁去城楼,岭南王常年据兵在南方,也不会布置成这样。思来想去,只能是太子那边的手笔。

  “他倒是好魄力。”叶新阳不吝称赞一句,他看着叶听雪又道:“哥哥和我说这些,是想劝我们选太子?”

  那人摇了摇头,忽然伸手招过来一只灰毛鸽子。这鸟颇有灵性,能避开漫天箭矢不说,还能准确落到叶听雪身上。他一边从这鸽子身上取下消息,一边说道:“我不会逼迫你们选择,你们在等他们争完,我也在等里头的消息……”

  信使带出来的纸不过方寸,还比不上叶听雪半掌大小。

  “那哥哥收到消息了,是不是就要离开了?”叶新阳幽幽说道,见那人颔首,心中忽然生起点莫名情绪,“哥哥为什么不帮你信的人争一番助力呢?我谁也不想去信,但我自小最听你的话了。”

  叶听雪和他对视片刻,终只是叹了口气,他将那张薄薄的信纸递给了叶新阳:“信中说‘岭南王世子’入宫劫持皇帝,在紫宸殿中不出,和羽林军僵持了数个时辰。”

  信中内容如他所言,一点不假,霍近英也看了这样纸上的信息,然后说:“几个时辰,还没有结果吗?”

  “皇帝在他手上,羽林军不敢轻易去动。”叶听雪垂眸,他知道柳催在等。缓了心神,又对身边二人道:“新阳,我从来都将你当成至亲,情谊从来不改。至于霍宗主……”

  霍近英看着他说:“你与我有恩,于私,我自然愿意信你。”

  “我无意左右你们的选择,当然,若是能帮他一分……那真是再好不过。”叶听雪把剑背了回去,手上信使飞了出去。他这副姿态,显然是决意动身,不再逗留。

  他孤身走了,始终不肯说出心中请求,叶新阳看着那人背影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大声喊道:“哥哥,那你呢?你要做什么选择。”

  叶听雪唯有一句:“我要去拦住承天府里的那群太监。”

  而与他遥遥相隔的柳催,此刻还在紫宸殿上和人对峙。

  紫宸殿上堆着累累尸骨,血流满地,死亡之气浓郁逼人,让被控制住的谢怀分不清这究竟是人间还是炼狱。他狼狈不堪,甚至将常年背诵的经文忘得干干净净。

  也是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这世上或许没有神佛,但一定会有恶鬼。

  为什么这个人能轻易掌控他人生死?为什么这个人能刀枪不入?这不是恶鬼又是什么?

  谢怀惊恐地看着他说:“朕有天命……朕有天命……”

  柳催浑身冷极,沾了血的衣衫被冻得有些僵硬。他折断了肩膀上不慎中的一只箭,对着那群羽林军说:“这是要还的。”

  他将这只短剑生生刺入谢怀手心,将之钉在龙椅上。谢怀的惨叫响彻整个紫宸殿,柳催听得心烦,冷声道:“连箭簇都没有,这点痛算什么?”

  柳催把谢怀的脑袋掰正过来,让他对着那片警戒的羽林军。

  “羽林军把皇宫围住了,今天上朝的那些人出不去,不如陛下把他们诏过来如何?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十几年过去了,我想看看着朝中我还认得几人。”

  “传!传!传!”谢怀不敢不顺这恶鬼心意,生怕他还有什么手段要用出来折磨自己。

  往紫宸殿中进来的有三人,分别是兵部尚书王绥、国子监学正吕莲庭、大理寺丞邵岱。这三人入殿做跪拜礼,就跪在一片污浊的血液中,没有抬头。

  柳催看了他们一眼,又见谢怀浑身抖得愈发剧烈,便再次点了他身上穴道,让其头一歪昏死过去。

  守在殿内的羽林军齐刷刷举出刀剑,兵戈作响,大理寺丞险些跪也跪不住,就要摔在地上。

  “睡过去了而已,诸位平日听他说话,难道不觉得烦吗?”柳催踩着那堆尸骨,缓步走到那位大理寺丞的身边。

  他离谢怀远了,暗处潜着的内廷高手见有机会,当即动身想去解救谢怀。但柳催头也不回,把指上捏着的一片断刀掸了出去。

  那人还一步未曾靠近,便被断刀随便打穿了头颅,无声无息地死了。柳催朝众人施压道:“我不仅觉得别人说话烦,在我眼前乱晃的,也烦。”

  他说罢,身边的大理寺丞被这一声吓乱心神,一时间支撑不住,倒地昏厥不醒。

  柳催不在意,兀自说道:“三位都是熟人,尤其王大人,我记得您也该是致仕归乡的年纪了。父皇还在时,您就在他身边辅佐,是不是?”

  “臣,有愧。”王尚书将头磕在地上,本来佝偻的脊背因这一下,变得尤其挺直。柳催单手搀他起来,王尚书仍是不动,只重复道:“臣有愧。”

  “王大人向谁称臣?是向谢姓的反贼,还是向我?”柳催力气不轻,生生将这人从地上拽了起来,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王大人还记得我吗?当年,我也坐在那个地方,您是如何看我的?”

  王绥额头上沾了血,他今日在变乱中奔波,苍白的鬓发已显得散乱,整个人显出疲态。看向柳催的那双眼中蓄着热泪,不过柳催对这样的眼神无动于衷。

  他见王绥从地上抓起一把长刀,抵在自己咽喉:“王绥饱读诗书,少年登科,就是为了施展心中抱负。几十年来庸庸碌碌,身在位上却不能成事。于君父有愧、于社稷有愧、于生民百姓有愧,如今只能以此身告罪天地。”

  柳催捏住刀刃,将这柄刀生生捏得断裂。王绥倏地被这刀一惊,他抬头看向柳催,那个人没有看他,转而去到了国子监学正吕莲庭的方向。

  “学正也会吻颈谢罪么?”柳催声音十分冷淡,他动手在吕莲庭的冠帽上拨了拨,颇感无趣。

  吕莲庭人如其名,宛如清莲君子,他端正脸色,不卑不亢道:“臣在职时虽不多业绩,却始终谨遵本分,自以为俯仰不愧。”

  “好一个俯仰无愧,学正所在的国子监,一定人才济济,欣欣向荣吧。”他说罢,但见吕莲庭忽然脸色煞白。

  柳催大笑说道,他走到前头,“是不是世道辜负了几位大人?”

  没人回答,柳催又接着问:“若是我再次登基,大人们以为如何?”

  仍是无人回答,柳催站在尸山血海中,放肆冷笑:“那我应该不会是你们想见的样子,穷刑罚、滥生杀,暴虐无道。”

  柳催手指在大理寺丞身上一点,叫这昏过去的老头子挣扎着醒来。邵岱浑身又是一颤,他对上柳催的眼睛,险些背过气去。糊涂装习惯了,邵岱这会儿似乎真成了唯唯诺诺的样子,但柳催记得很清楚。

  这位大理寺丞当年还是府衙里当差时,他就有一张铁面,一颗从不偏颇的冷心。谢辉想建森严法度,所以提拔他。但这位邵大人官虽越做越大,面却越来越软,他搞了很久才明白,他的皇帝并不需要这样事事计较的官人,法度规矩,是都可以轻易践踏的。

  柳催道:“邵大人,若山石不可转移,那么此刻你心中可还有山?”

  邵岱被这声震得两耳嗡鸣,一直到魂魄都跟着颤抖,他张着嘴,却哑口无言。

  柳催往殿外走去,那一片提刀执戟的羽林军不敢让他近身,只能纷纷绕开。柳催抬手一挥,紫宸殿掩住的大门无风自动,大敞开来。他一步跨了出去,闹过这么一遭,不知不觉已到漆黑天色。

  宫灯未亮,只有无数提着火把的羽林军围住紫宸殿,将这里照得通明。

  柳催站得很高,极目远眺,过了很久才终于从夜幕中寻到一点红色焰火。他心中了然,这是岭南军队到了的意思。

  很快了,柳催心道。他折回殿中,问殿中跪着的那三个人:“世人都祈求明君,那我想问,什么是明君?”

  “自然是贤能英明,仁爱良善的君主。”说话的是国子监学正吕莲庭。

  兵部尚书王绥又添一句:“文治武功,能定乱世的君主。”

  旁边的老头子一人一句,邵岱看着他们,觉得自己一句不说也不太好,便斟酌开口:“正法直度,兼爱无私的君主。”

  柳催听在耳中,他其实一点都不信世上会有这样的人,但他也没有反驳。这恶鬼的眼中如藏藏火焰,看得三人惶恐。邵岱心惊不已,只能安慰自己,那都是殿外火光映照出来的。

  “奉君璞玉。”柳催摇了摇头,自怀中取出块清白之玉,随手递给离他最近的吕莲庭。

  他垂眸道:“请君细雕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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