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171章 江山旷劫争169

  昨日夜半时传来急信,李彰本想暂时歇下休息,但困倦在看到信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信中说上阳城三十里外的荒山道中藏匿了许多人,信使费尽功夫查探,也只是模糊地知道他们是从南边来的,行踪隐秘,仿佛凭空出现一般。

  人数几何不知、何时动作不知、行为目的不知。

  书房中没看到有人,李彰一问才知道叶听雪去马厩挑马,已决定动身去上阳,于是又匆匆寻到了马厩。

  叶听雪把“佳期如梦”暂托世宝钱庄保管,身上除了一把长剑,便再无其他。浑身轻便利落,好像他不是要投身入上阳乱局,而是寻常出游。叶听雪还未出门,就看到李彰来了。

  “上阳城外。”李彰气息未定,但看见叶听雪平静神色,也莫名镇静下来,“那些人是……”

  “是他的人。”叶听雪早从柳催口中听过这番布置,倒是不怎么心惊,。估算时间,柳催应该已经到了上阳安定,只等一个时机。

  李彰有些哑然,他原以为这些是岭南的人,事情就会变得十分棘手。知道不是,李彰心中燥气减去几分,心道那人手段不凡,这般布置实在匪夷所思。

  “南边有山十万座,那些人是山中的匪寇。”所以游散各处,行踪诡异难寻,全然不像兵家路数。

  “从东南边来,途经州郡暗中放行。”所以一路畅通,避过了八方打探,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上阳。

  李彰沉默下来,混乱的时局展开在眼前,所有人事都蒙上一层迷雾,让人难以猜测和预料。那人心计,李彰稍稍一想便感到心惊,他立刻想到些什么:“从南边来的……流言也在南边,也是他在造势?”

  这年岁里灾祸频繁,北边的兵戈雪害,南边的虫祸瘟疫,遇上这么一个多事之秋,人在其中艰难过活。有苦不能言,有恨不能消的凡间小民最容易生迷信,这么多苦难,他们以为这是上天降罚。

  流言碎语能一直传到陂堰,肯定有人暗中推波助澜。起先只是几个人的抱怨,最后传了十里八乡,偏巧的是河州水道因地动决堤,蓄着留作开春耕种的河水倾泻而出,半点不存。

  河州,当年谢辉的封地就在河州。

  河州方言里“泄”音同“谢”,暗喻什么可想而知。谢辉当年打着勤王的名号入京,鸠占鹊巢,当了个短命鬼皇帝。于是又有人说是这个姓谢的不得天命,反贼当道,所以上天降祸。

  流言四起,人心浮动,那个受人衣食供奉、有金殿宝阙庇佑的皇帝却把一颗心都系在神佛上,但神佛不回应他,这处境让谢怀变得十分疯狂。

  谢怀派出去剿匪的人还在南边的州郡打转,真正的匪就已经到了他眼皮底下,随时准备登入城门。风云惊变,好像一切都在柳催的布置中。李彰有些难言,刚要松一口气,叶听雪却对这番布置不甚乐观:“那些山匪,还不够两千人。”

  叶听雪曾在死人岭地宫中藏匿的大批兵器,柳催早早就有意识地去布置一队武装。他虽和岭南牵扯在一起,但双方并不同心,岭南的兵他不能用。千余人山匪看似惊人,但对上上阳城外的守军,以及皇城之中的神武军、羽林卫,还远不够看,他们又能拖延多久?

  “步步都是险棋,真是个疯子。”叶听雪看着天边渐渐生起的天光,轻声道,“单是这些可还不够,先生,我要去帮他了。”

  他没再多说,一扯缰绳,快马追着晨曦疾驰而出,去的正是去上阳方向。

  上阳与陂堰本就相隔不远,何况这是京都要地,官道修得平整便捷,快马疾驰甚至不需半日。但也因为这是京都要地,十几年来都有重兵驻守,所以上阳官道常人难近。

  平常时候就不能轻易行走,何况如今叶新阳他们头上安了个反贼罪名,最该谨慎才是。

  过了正午,叶听雪心中估算行程,这里已经是上阳地界了。来时一路走在荒山野道中,他留心动静,却不知是运气不好,还是那些柳催布置的那些人本事不凡,叶听雪没碰见半个人影。

  他一路上都能看到些马蹄印记,还算清晰完整,没入密林山中后忽然散开成几个方向。人在山间,叶听雪便也不急了,随意挑了个方向纵马追上去。山林寂静,除了寒风便只剩点虫鸟声音。

  叶听雪感知敏锐,凝神查探身周气息变化。弹铗出鞘时机簧有声,锋刃颤动亦暗藏清鸣,他捉着这点细微动静,身在马上不动,长剑一挥打下几只短箭。

  短箭自密林中飞出,一击之后,那动静便消歇不动。叶听雪策马往林中奔去,耳边簌簌杂响,缰绳在手中缠了两道,他勒马停住。两匹无人驱使的马奔在林间,动静从这里而起。

  前后左右不见人影,但气息确实存在,藏得不算很好。叶听雪抬头见一点微光落下,软剑飞似银蛇,出招时疾如惊电,正向命门而去。叶听雪举应对,快雪时晴不出鞘,轻轻一招便隔开了软剑攻势。

  也挡住了另一把压过来的重剑。叶听雪并指点在霍近英执剑手上,后者手臂瞬间一麻,紧攥五指才未使软剑脱手。

  “是我。”

  这声音是……霍近英见那人取下斗笠,果真是叶听雪。霍近英立刻把剑撤了,再见他时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好半晌才有一句:“你怎会在这?”

  数日前他和叶新阳兄弟重逢,却落得个不欢而散的下场。但再去寻时,叶新阳已经不愿意见他了。叶听雪只好托世宝钱庄暗中留意其动向,发现他们也动身去了上阳。

  叶听雪为追叶新阳而来,这群人进山之后分散,他阴差阳错碰上了霍近英。

  “你们真是去上阳洗冤?”叶听雪反问道。

  霍近英将那两匹马招了回来,是和不是,他都没有回答。叶听雪仔细看着他,发现他已和当初不甚相同。他一手用着软剑,另一手是剑宗独有的重剑。这把剑也不凡,是历代剑宗宗主的配剑碧血丹心。

  他是剑宗宗主,他要握住的是这把剑。

  “我在城中见了新阳,也知道你们聚在一起要去上阳。”叶听雪和他并肩走着。霍近英暂时落脚的地方有几匹马在歇息,但不见有其他的人。

  霍近英忽然问道:“那日在剑宗,你可见过我父亲?”

  点头,便是应了这事,叶听雪知道他要问些什么,只道:“当时孤云宫已成火海,令尊被人用剑重伤,心脉损毁,逃出孤云宫后就撑不住了。他最后叫我带句话给你,他希望你余生能过得自在些。”

  霍近英笑了笑,将碧血丹青背在身上:“这里没有人是真正能活得自在的,叶……听雪,你就不在意潇水山庄吗?”

  “我在意。”叶听雪回答时没有犹豫。

  “若你在意潇水山庄,你就应该……”霍近英声音弱了下去,他看着叶听雪,心道自己在那双眼睛里怕是早已面目全非。

  “就该和你们一起?去上阳,也等一个结果是么?”叶听雪抬头看着有些黯淡的天色,声音轻浅,“这荒山道里或许没有你们要找的人了。”

  霍近英讷讷说着:“你都知道了。”

  他们来上阳是为了洗去身上的冤屈和污名,但也不止为这些。被天子判为反贼,衢山剑宗即使自毁也不能摆脱猜疑,仍在官兵围杀的处境中。

  霍近英失去父兄长辈的庇佑,顷刻之间,他就要担上一整个宗门的前程。霍近英重伤在身,可是不能松懈。数日来他在各地辗转,看着天下局势变化至今,知道天要有变数了。

  不仅是他,叶新阳也同样看得清楚。他们来上阳洗冤正名,但这个法子,不一定是到御前争论清白。

  风头正盛的岭南王,以及流言中身为正统的楚国太子,还有便是谢怀。各方纠结,才造出这么混乱的局势,他们都在赌,赌这乱局平定之后还能站着的人是谁。也许是一个崭新的王朝,也许会光复大楚,也许天下还同昨日今日一样。

  盛世求稳,乱世求变,衢山剑宗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能在风云变化时捉住一缕好风,会达到什么样的境地。

  “我想,你们也不仅仅只是想等一个结果,还想称为能够左右乱局的变数,决定是谁才能登上皇位。”叶听雪看着远处山石上站着的一个少年人,那个人也在看他,是叶新阳。

  叶新阳并未动作,距离稍远,声音也显得缥缈:“哥哥,我就知道瞒不住你。你能放弃我,也能放弃了潇水山庄,可我还要为它谋求。”

  霍近英抱着剑在一边:“所以你是来劝我们停手的?”

  “是,也不是,我不会拦着你们去上阳。”毕竟上阳就近在眼前,只需一步。叶听雪追着他们过来时,看过马蹄痕迹。潇水山庄、衢山剑宗及八方同盟等等都有派了人来,但也不算多。他们武力再如何不凡,也无法与千军万马抗衡。

  叶听雪思忖道:“各位如今还身负污名,去到上阳就是乱臣贼子,你们应该不会还什么都没做,就被生生压制下去。”

  “哥哥是知道我想选谁了?”叶新阳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到叶听雪的身边。他打量了叶听雪一番,又去看了霍近英,忍不住笑道:“我都还未和霍宗主达成一致。”

  叶听雪摇摇头,他知道这些人此刻在荒山道里,就是因为心中还有迟疑。一群人散入密林和山中搜寻,就是想找到隐藏在这里的伏兵。

  大魏渐失民心,上阳重兵大部分被调到漠北,还有一部分南下剿匪,这些都对皇城里的那位十分不利。至于那位传说中的楚国太子,人人都知道当年承天府的人进宫将其劫走,生死不知,这凭空冒出来的,就真是太子么?

  虽然褚南丰至今未曾露面,但岭南王府的兵脱离群山桎梏,只要轻轻一动,就能让大魏的天改变颜色。

  “我猜你们想选岭南。”叶听雪道,“你们从南边过来时未受阻拦,州郡都不设卡,显然是有人暗中布置过。是谁有这般本事?能让十数个州府都选择为他赌上一把。”

  霍近英以为是岭南,叶新阳也说:“岭南的兵能顺利布置在这里,自然是受他示意。”

  叶听雪不置可否,他在地上摆了三块石头,指着中间的那块说:“发兵也需要名号,岭南怎么能随意派兵过来,他心中所想的事情,是不能放到面上来说的。如果你们以反贼的身份到了上阳,是不是就为他添了一个由头?”

  这块石头被移到了后方,前头的一块最大,一块最小。叶听雪点了点小的那块石头,而后将手指放到大的那块上:“谢辉当年入京,也是为了勤王。”

  霍近英眉头紧锁:“依你所言,撇去上阳那位不算,最名正言顺的是那位逃出来的太子。可有什么能证明他身份,十几年未曾现身,偏偏这时候来了,不是有些太巧了吗?”

  “不巧,只是在你们目不能见的地方,早早筹谋过罢了。”叶听雪幽幽叹道。

  叶新阳看着那三块石头,但余光一直落在叶听雪的身上。那人端得一派云淡风轻地模样和他们拆解时局,好像不在乎最终是谁得胜,为什么他能能这样置身事外?

  这点心思很快被叶新阳忽略过去了,他说:“哥哥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进了上阳,岭南就能名正言顺的发兵。”

  “不,岭南无论如何都会发兵,不以你们,也会因为别人。”叶听雪将三块石头推到一起,要取哪一块都很容易,“你们猜岭南会不会忌惮太子的身份?如果真是……”

  岭南也可能以帮助萧氏正统的由头发兵,只要发了兵,那混乱中发生什么,都不会令人意外。

  “那太子甘愿处在这么被动的局势?”叶新阳状似无意地说。

  叶新阳注视着叶听雪没说话,他同样在思索。太子出现的时机确实诡异,叶新阳想过这个太子会不会就是岭南推出来的幌子,但愈演愈烈的流言全都在说正统。谁能这么在意正统?绝不会是岭南那边的人。

  “被动么?”叶听雪抬头看着遥远的天际,有几点焰火闪烁在青天白日中,“分明是他开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