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167章 江山旷劫争165

  陂堰的世宝钱庄叶听雪来过一回,那时他和裴少疾追来陂堰寻找柳催,就在钱庄里头落脚。掌柜和伙计自然也认得他,何况他被柳催囚禁时,也是陂堰这儿的人和陶思尘接洽,商讨营救的事宜。

  真正见到了叶听雪,掌柜终于松了口气。叶听雪脸上虽带了几分病气,但手脚健全,应该没什么大碍。

  陂堰钱庄的掌柜叫做李彰,是个身形干枯消瘦的中年人,衣衫也简单朴素,看起来不像是钱庄的掌柜,倒像个清贫的老书生。

  但他能被安排在陂堰,在皇城脚下查探消息,本事自然不凡。李彰带着一叠信笺过来,分出几张先给叶听雪,道:“这是主人的来信,最新的在三日前到”,又将剩的分作三份,仔细点着,“这是主人交代我们打探的消息,上阳的、宜陵的还有岭南的,都在这里了。”

  叶听雪将苏梦浮的信通读一遍,那信上的字很少,他过目极快。

  信中说岭南王自负伤后就深居府中,对宣称一病不起。谢怀派了皇子过去,名为慰问,实则监军。褚南丰拒绝出兵,再怎么强逼也没有用。岭南的兵只听他调遣,而褚南丰看着确实是一副惨状。

  离开了荒僻的岭南,去到了渭州这样的重镇,褚南丰的野心渐渐按捺不住。如今负伤养病的岭南王是被人假扮,真的褚南丰则藏到暗处,仔细看着这副乱局。

  苏梦浮简要说了些,叶听雪仔细看着那句:“岭南漠北,互不干涉,漠北内部亦多不平。”

  “他们本来不是一道筹谋吗?岭南不帮,怎么渭州城也不动,看着荆西府苦守?”叶听雪将这句点给李彰去看,又回忆漠北边域形势。

  一道北河分开,最外最前是五州府,但现今只留了个荆西府还在,过了北河是渭州城。

  因为谢怀的缘故,漠北边防虽薄,但能镇着边域这么多年,不仅出于势力,还有一部分原因在是联络上。边关的州府城镇同气连枝,五州府先是一道防线,过了北河,渭州城都是一道。

  李彰叹了口气道:“因为岭南不动,他们要压住岭南,所以也不能动。”

  那位皇子拿着皇帝的金令守在渭州城中,到底是没有亲眼见过狄族的弯刀铁骑,防漠北军比蛮子更甚。

  但谁都不发兵,孤立无援的荆西府能坚持多久?

  叶听雪将上阳消息的纸片拿了过来,面色冷凝:“监军的皇子拎不清,皇帝就算昏聩,也不能轻易将荆西府送出去吧。”

  李彰摇摇头,满面愁容:“北河四个州府不就是这样掉的吗?”

  叶听雪看着最早时候,关于世子入京的线索。世子入京,谢怀将其控制,便可轻易拿捏岭南王府。

  “他在等机会。”叶听雪又把岭南那边的消息看了一遍,岭南王出征漠北,世子入京,岭南就平静了许多,这些消息都是寻常,没什么不同。

  岭南王世子很早就开始动身前往京都上阳,但岭南遥远偏僻,也没有急行军那样的速度。世子脚程慢,中途又害了急病咳血不止,性命堪忧,不得已中途停在了渠阳修养。

  “但别人也在等机会。”叶听雪叹道。

  他把信纸折好放到了桌上,柳催和他说了,岭南王世子是他暂时拦住的,但当时边关形势远没如今这样危急。拦住世子,是想给上阳的布置和岭南调兵,多争取一些时间。

  可叶听雪仍然感觉奇怪,因为这不是伏东玄他们制定的计划。柳催趁这个机会追着他跑了一趟鹤近山,拿到了天子玉玺,难道伏东玄他们并不需要天子玉玺?

  “主人说公子会牵涉其中。”李彰斟酌说道,见叶听雪现在拿的是宜陵的消息。他仔细看着这个年轻人的脸,“我也看公子是不愿置身事外的,但我想知道公子为的是什么?”

  他用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又道:“公子端正磊落,自然不是为了权名私利。可身处洪流之间,一定会被推着偏向某处。我想知道公子为了什么,是为的是潇水山庄?还是为了恩怨情仇?”

  “我……”叶听雪垂眸看着纸上文字,声音轻浅,“我自幼在潇水山庄长大,师父于我恩重如山,这份恩情叶听雪不敢忘,潇水山庄出事,我也定然不能置身事外。至于恩怨情仇,我恨李金陵多次设计,联合袒菩教害我师父,也让我险些殒命萍州。我承诺过要手刃仇敌,情,我不会忘,仇,我更不会忘。”

  李彰笑了笑并未斥责反驳,只道:“主人也说公子很重情义。”

  叶听雪没答话,兀自说道:“以上都是我的私心,于公,叶听雪也不敢忘大义。”

  李彰笑容微敛,眸光闪烁,直直盯着叶听雪看,他问:“什么是大义?”

  桌案上放着两把剑,一把是伤痕累累的“佳期如梦”,另一把是到叶听雪手上之后,尚未见血的“快雪时晴”。叶听雪把手按在剑上说:“这是大义。”

  执掌天下名剑的承天府,也有过这样的大义。世事不平,唯剑消之,他们的剑不止用来杀人。这些人既是武功盖世的豪侠,也是为民请命的义士。他么有一个信念。

  承天地,昭日月,奉本心,行无愧。

  “先生当年也是出身承天府的吧。”叶听雪对上李彰的目光并未见怯,他坦然回视,声音虽浅,也毫不显得虚浮。

  “不错,我当年曾在承天府中秉笔侍奉,跟在阳捷春大人身边。”李彰已经十几年没有提起这个名字了,但那些事情他都没有忘记过,好像就发生在昨日。他的本名也不叫做李彰,但那个名字也不能提起,因为那是罪臣的名字。

  李彰说:“主人……苏大人本也不想让我们牵涉其中,可是前尘种种,怎么能彻底撇下呢?我的兄弟师友蒙冤而死,至今背负污名不得翻身,如今,我该为什么?”

  “为公理正义,为不愧本心。”叶听雪道。

  李彰朗声大笑,他一按桌面,沉声说:“主人说得没错,你果然和他很像。”

  从世宝钱庄出来的时候,叶听雪抬头看了天色。今日天晴云薄,能看得见日光偏移。没有下雪,不过风依旧很冷。但他身负寒气,就是冷风也比他自身要温暖。这不免叫他感知模糊,走在日光底下时身上暖洋洋的。

  回到栖身落脚的客栈要走上一段很长的街道,房中无人等候,所以叶听雪也着急回去,便慢慢在太阳底下走。街上热闹,少了个人在身边,说不寂寞也假。柳催不在,叶听雪难免去想念他。

  可柳催对市井烟火不感兴趣,叶听雪想了想,忍不住叹了口气,能一起晒太阳也很好啊。

  他摇头把想念撇开,在一个卖馄饨的摊子前坐下,花几文钱,要了两碗馄饨。煮馄饨的师傅见他英俊,很快为他煮好了盛过来。

  馄饨有两碗,他只有一个人,师傅便说:“要是不够吃,一碗煮多些也不麻烦。”

  “不是,我请人吃的。”叶听雪温声笑着说,那碗馄饨被他摆到了桌子对面,他看向街边一个人,“过来坐着吧。”

  馄饨师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街边站了个半大少年,长得很机灵,眼睛一直看着叶听雪。

  “难怪这份加了个荷包蛋。”师傅笑了句,便不再打扰,退回灶边忙活去了。

  叶听雪等了一会儿,看那少年还不过来,又说:“天冷风寒,馄饨凉得很快。”

  那少年才终于坐到了身边,把自己的配剑放到了桌子上。从世宝钱庄出来后不久,叶听雪就感觉自己背后跟了条小尾巴,是个很眼熟的少年。

  陆驹不算很饿,舀着馄饨没有吃。他以前流浪当乞丐,和陆鸣云从萍州要了一路的饭才到宜陵。到宜陵,他顺理成章地拜入了潇水山庄,陆鸣云和他说:“我们再也不会挨饿了。”

  他和陆鸣云流亡时遇到了叶听雪,叶听雪带着他们到了潇水镇。陆驹这辈子最信任的人是他的大姐姐陆鸣云,其次是叶听雪。如果叶听雪还在潇水山庄,他应该也要叫叶听雪一声“大师兄”。

  可是问剑大会之后,这个人却当成叛徒驱逐出去。

  “潇水山庄没有了。”陆驹看着那个沉默的人说。

  黄羊城公辩大会生的变故,让谢怀怒极恨极,将这些江湖中的大家小家都当做反贼,欲除之而后快。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不顾群臣反对,执意向宜陵出兵。潇水山庄的人全部被当做反贼,被数万兵马围攻。

  潇水山庄是宜陵望族,势力财力都颇为客观,宜陵大半产业都记在潇水山庄的名下,轻易难动。

  宜陵太守看着兵马围城,提潇水山庄说冤。周旋数日,得来上阳寥寥的几字——与反贼共谋,杀。

  被刀锋久逼,潇水山庄也难容此等屈辱,一众弟子执剑抵御官兵。

  潇湘剑不凡,可一剑能当百万师是说书人口中的传奇。潇水山庄也并非人人都是叶棠衣那样的绝代剑者,他们能打十人百人,但聚在一起挡着千人已算勉强,如何能挡那一万大军?

  艰难撑过三日,如今潇水山庄的庄主叶新阳终于下令放弃抵抗,他们要退,要保住根本。

  “保住根本,潇水山庄怎么会不在?”叶听雪垂眸道。

  宜陵在南边,纵使天气大寒河面也不会结冰。叶新阳在夜中率人渡河离开,并未和官兵纠缠。潇水山庄被抄时只剩一处空荡荡的大庄园,他们人一直在退,分散避开了官兵追杀。

  衢山剑宗毁于大火,谢怀又拿潇水山庄开刀,八方同盟都被判做反贼,一时间江湖上人人自危。天地广大,要甩开官兵对他们而言不算难事。可他们自诩侠义,被撵着四散逃亡,竟真被当成了反贼匪寇。

  宜陵一片乱局,潇水山庄虽然散了,但势力仍存,不怎么受到谢怀管控。其他州郡看着宜陵祸事发散,心中也对朝廷生出芥蒂和嫌隙。

  那个“杀”字说得轻巧,背后却牵涉太多,剿匪的官兵出了宜陵之后,几乎处处受阻,僵持至今。谢怀发现,这个天下并不完全由他掌控,怒火更甚。

  叶听雪看向陆驹道:“你来了陂堰,鸣云呢?”

  陆驹在陂堰,陆鸣云自然也在,不止是陆鸣云,叶新阳同样也在这里。他们一行人是前日方到城中,世宝钱庄消息灵便,叶听雪方才就已经知道他们大略的行踪。

  被官兵追杀一月有余,叶新阳来到陂堰之后动作很谨慎,世宝钱庄查到他们一处落脚的地方后,第二日便人去楼空。

  叶听雪原想让钱庄的人查到新的线索后,他再去寻找,但没想到这么巧,出了门陆驹就跟上了他。

  “不怕我是叛徒?”叶听雪问陆驹。

  陆驹当然不怕,因为陆鸣云最相信叶听雪,他也跟着坚信大姐姐。

  “大姐姐让我来找你的。”陆驹说道。

  他们来陂堰自有目的,本来并不知道叶听雪的行踪,但一入城中就感受到许多视线。不止是世宝钱庄,更有些森冷骇然,宛若恶鬼的视线。陆鸣云聪慧,暗中试探过黄泉府的人。

  陆驹说:“大姐姐觉得红衣鬼在这里,所以想你也会在这里。”

  叶听雪点点头,示意陆驹把那碗馄饨吃了。陆驹狼吞虎咽,吃得很快,他面前的叶听雪吃得斯文,但碗里同样也没有剩。

  吃完了,陆驹便领路去找人。他有些惴惴不安,提前跟叶听雪说:“只是大姐姐在找你,其他人不知道……庄主也不知道。”

  见那人点头,陆驹心中仍不踏实,他叹了口气,心道一切都变了许多。

  他们落脚的地方不算隐蔽,相反十分热闹。从一处学堂进去,满巷都是稚子念诵经义的读书声。陆驹微微出神,他说:“在这里。”

  叶听雪敲了敲门,果然听见了陆鸣云的声音。

  自潇水山庄分别好,他将近半年没见过陆鸣云,没料到再见面时会是这种境地。叶听雪想着,半年过得很快很快,故人应该不会有太大变化,但半年也发生了太多太多,人在其中,是不由自己控制的。

  叶听雪记得动身去萍州的时候,他这个师妹才是碧玉年华。如今再见陆鸣云,她没穿往日艳丽动人的裙子,而穿着身素布衣衫,装饰也淡,头发梳起换了样式。

  这是新妇髻,他有些惊讶地看着陆鸣云,好半晌才问:“你成亲了?”

  陆鸣云一见他就落下眼泪,朝叶听雪走进几步,却想起来自己如今不好再扯着师兄的袖子说话了。便停住了脚步,将眼泪一抹,她点头朝叶听雪笑。

  “你好不好?”叶听雪仔细看着她,除了这些,师妹也没有太大变化。从萍州流亡回来时,她骨瘦嶙峋,重伤濒死,如今似是养好了许多。

  陆鸣云一直点头,她引叶听雪进门落座,俄而又想起什么说:“我很好,新阳也很好。”

  是了,她嫁给叶新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