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163章 江山旷劫争161

  离开鹤近山的路受陶忘真指引,这时叶听雪才知道,山中那些复杂的机关密道走对了也能下山。但柳催和他的运气都不算好,没找对路不说,还险些把命丢在了底下。

  陶忘真惊叹二人的险遇,他说一切机关都有生门和解法,因为这样的器物最终都是用在人的身上。鹤近山的机关布置了十几二十年才有如今规模,机关存在的本意不仅是为了守护玉玺,更是为了能让人遭遇危急时能够留有一线生机。

  叶听雪再次向他道谢,陶忘真说没什么可谢的,一切事情能发展到如今,都有它的因果。

  因果不是天定的命数,而是出于人的选择。

  山上虚晃而过不知多少日,山下还是老样子。叶听雪背着一个人,带着两把剑回到鹤近山脚下的镇子,柳催仍然不醒,他本想先去一趟世宝钱庄。不过未能去成,从鹤近山下来之后他就感受到隐匿暗处的视线,不近不远地盯着他们。

  世宝钱庄的门口蹲着一个怪人,他看起来很像乞丐,穿着脏兮兮的短打,但脸收拾得很干净。或许是因为那张脸,进出钱庄的贵人都难对他生起怜悯,所以摆在裴少疾面前的破碗至今仍然空荡荡,两天下来分文未进。

  他两日前追到这里,钱庄消息灵通,在裴少疾出现的当晚就摸清了他的身份。这行掌柜知道他是为叶听雪来,但黄泉府的人不好招惹,看裴少疾并没有往钱庄里来的意思,就任由他在外边吹风。

  裴少疾讨了两天空气,似乎终于知道放弃了。门口的伙计见他把破碗揣进怀里,起身掸开一身风雪,如果不是这身乞丐打扮,动作间该是十足潇洒。

  身里有条小虫作孽,裴少疾莫名得了一种感应,感应到另一条虫子正欢快地吃人血肉。他身体里的寒噤蛊半死不活,被那气息刺激,也开始隐隐躁动。裴少疾知道是柳催来了,按捺一身不爽追了出去。

  这蛊发作得太激烈,裴少疾心道不好,追出去果真看见了他那命中带煞的师哥半死过去,昏在叶听雪的身上。

  看到他出现在这里,叶听雪没有半分意外。柳催可以甩开所有人先一步来到鹤近山,但一定会留有后手布置,何况伏东玄也不会放任他在外疯魔。

  “药。”叶听雪没有废话,裴少疾身上有和柳催一样的蛊,这虫子会要人性命,他们能活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管住这虫子的方法。

  离柳催越近,连带着裴少疾自己那条虫也越加兴奋。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处处都开始流动寒气,裴少疾痛得怔愣出神,脸色苍白,两唇青紫,脸色看着命不久矣。

  他说:“那些药不管用了。”

  暗中联络世宝钱庄把叶听雪送出去,裴少疾就隐隐猜测过,或许是为了《玄问天疏》去的。那部绝顶不凡的书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办法,叶听雪这个痴情种子一定会为了他师哥把这部书拿回来。

  叶听雪也答应了救他,到时候从师哥身上沾点光,他也能摆脱这条要命的虫,他也能活了。

  “你也不知道怎么救他吗?”裴少疾看着昏睡不醒的柳催,这像是个死人,若不是寒噤蛊在窜动折腾,裴少疾会以为叶听雪背回来的是具尸体。

  叶听雪确实没什么好办法,但也不能放任柳催这副模样,他最后说:“给我一坛烈酒。”

  寒噤蛊发作起来实在折磨,所以动身回陂堰的路上裴少疾恨不得离那两人十里之远。但是他不能,伏东玄的人隐在暗处,现在是他在掌控车驾。一路颠簸,裴少疾一个人闷得发慌,痛苦能忍,人却无法闲住。

  “什么药配烈酒都不管用了。”他对叶听雪说。

  车厢里很安静,叶听雪过了很久才说:“我知道。”末了又补了句,“是我在喝。”

  裴少疾大笑不止,笑得眼角溢出两滴泪。他挖苦叶听雪:“什么愁需要用酒来销?是怕师哥死了,你会成寡妇吗?”

  叶听雪不答话,一口烈酒入喉,如吞炽火,直直燎到肺腑。他觉得酒解不了愁,否则为什么喝尽一盅都没有半分醉意?叶听雪手指沾了点酒液轻嗅,这是一种冰冷的气味,此外再感受不到其他。

  不是酒劣,是眼下时间境遇都太苛刻,无论是对酒还是对他都太苛刻。酒不是解药,他没有解法。

  他终于能理解为什么那个人好像永远都喝不醉,因为痛苦太真,酒便显得无滋无味。叶听雪闭上眼,那把火在肚子很快就熄了,接着涌上来满身阴寒。

  “你为什么离我那么远……”

  喝醉的人通常意识不到自己喝醉,叶听雪耳边发了幻听,忽然想起来他的酒量从来都不好。醉是什么状态?会发什么样的疯?叶听雪对此感到模糊,他只觉得这时睡不下去,又难以清醒,身体和精神备受煎熬。

  “你为什么离我这么远?”

  他梦见柳催了,因为他睁不开眼睛,所以看不见那个人,也不知道柳催在哪里,唯有声音微弱又模糊。

  叶听雪说:“因为太冷了,我很不想你死掉……你回来好不好?”言语混乱,他自己都想不明白在说些什么,于是叶听雪收了声音,想从一片虚无里捕捉到柳催的声息。

  “你喝醉了。”柳催闻到了一股浓烈酒气,他又问,“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因为很冷。”叶听雪如实相告。

  他整个人裹在一张羊毛毯子里,盖得严严实实,蜷在离柳催最远的角落。柳催睁眼看到这样人影,若非当时手上空空,只怕忍不住向他掷出短刀。叶听雪呼吸略微急促,脚边放着两把剑,一把是伤痕累累的“佳期如梦”,另一把崭新光洁,瞧着也是不凡。

  是叶听雪,柳催安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很冷……”叶听雪将那张羊毛毯子紧紧攥住,这东西给不了他几分温暖,就像烈酒也不能化解那身恐怖的寒气一样。但这张毯子是叶听雪最后的慰藉,仿佛被它团团包裹住,藏身其下才能感觉到一分安全。

  柳催把人从里头拨了出来,叶听雪的反抗也微弱,很快撤了手上力道。他很快反应过动来动去的那个人是柳催,柳催醒了,叶听雪笑了笑,一时有些无奈。

  那个人把手放在他脸上,掌心温热,让叶听雪有些沉迷。

  但他很快避开了柳催的手,用毯子重新闷住自己,叶听雪道:“不要靠我太近,寒气回去了……不好。”

  柳催寒气经久不散,炭火和毛毯连皮肉都难暖和,遑论刻在骨上的寒毒。叶听雪想了很久也没想到驱散寒气的办法,只能用一个下下之策。寒噤蛊将山间阴寒之气都吸纳进柳催体内,那他是不是也能用推换诀把寒气给换出来?

  这法子果真奏效,推换诀和寒噤蛊同出一源,都是一样的阴邪歹毒,都是毒戮鬼主尸清寒研究出来的害人玩意。叶听雪机缘巧合下学了点皮毛,他不愿害人,所以一动这邪功就不得不伤害自己。

  叶听雪叹了口气,好艰难才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柳催那张脸,但可以清楚感知到眼前人带着一身煞气,好像恨得要杀了自己。

  也不怪他恨,倘若设身处地,叶听雪也会恨,但最恨的永远是无奈。

  柳催在吻他,叶听雪被烈酒消去了一半理智,剩的一半又被这吻给夺走了,整个人昏昏沉沉。

  脱离那张严实包裹住的羊毛毯,叶听雪觉得更冷,浑身颤抖不停。牙关战战,柳催恼他牙口不甚配合,将两指探进叶听雪口中,压着他的唇齿,又按住他舌面。

  另一手托着他后脑,使他被迫仰头看向自己。见这人脸上又是温柔无奈的笑,柳催心里更恨,手指反复碾在叶听雪唇上,想将这里生生抹成血色。柳催垂眸看着叶听雪,声音很冷:“我不像你一样怕死,命没了就没了,犯不着你这样。”

  叶听雪疲惫地眨了下眼睛,算是应答。他再也顾不上浑身寒气,伸手抱住了柳催,这个人终于是温暖的了,至少这一刻是。他浑身冰冷,对热腾腾的东西总有些迷恋,抱住柳催就不想松开。

  “这条命……不算什么。”柳催收了自己的手,回抱住那个像是从坚冰里刨出来的人。

  “算,算我的……全是,我的。”叶听雪抓着柳催的手摸向自己的心口,长河落日的内功在此运转不息,他浑身上下只有这里还留有一缕热气。藉着它,叶听雪就能一点一点化开那股恐怖的阴寒。

  柳催在他颈上一捏,将这个可怜的人捏得昏睡过去。清醒时痛苦难捱。睡梦中也不会减少几分,没人比柳催更清楚这是什么样的痛苦。

  裴少疾莫名感觉脊背发寒,下意识回头看向车厢。那里没有任何动静,一片死寂。他感觉身体里那只蛊虫忽然消停下去,痛楚大减。这顷刻间得到的解脱,叫他额头很快发了一片冷汗。辔绳在手上缠了两匝,裴少疾再将马鞭一甩,驾车疾驰更快。

  车马一直行到那间小小的别院,裴少疾看见伏东玄抱着手炉站在门口,一旁有个书童为他提伞遮住风雪。裴少疾没说话,脸吹了一路寒风,僵硬着做不出什么表情,只能漠然地看着伏东玄。

  “也快开春了,到时候就不冷了。”伏东玄的声音虚弱无力,话也说得轻浅,这样的寒暄并不落在人的心上。

  裴少疾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从马车上下来,暗处一个影子飘到他的身后。麻木僵硬的手指动了动,裴少疾忍着没出手去拦,任那暗卫客气地禀告一声,然后掀开车帘。

  马车里空荡荡的,除了一个酒壶,再也不见其他。

  伏东玄有些意外,不由自主地往前去了两步,那辆马车里确实没有一个人影。书童急急将伞撑了过去,唯恐他沾染风霜添上病气。

  “我便知道他是个任性的。”伏东玄叹道,心中郁郁,难免生起些惆怅来。说任性还是委婉了些,柳催分明是疯魔的人,从看见柳催的第一面起就知道了。

  疯癫狂乱,嗜血嗜杀,死人岭里出来的恶鬼都是这样的恐怖面貌。伏东玄第一次寻到死人岭的时候,那个少年杀人时已经不会皱眉。

  但他会痛苦,会被一万种恶毒的声音诅咒,崩溃至昼夜不能安寝。可当伏东玄提出想将他带出死人岭时,柳催又拒绝了他,他还情愿留在死人岭里。

  选择留在死人岭,是他知道这虽是世间最险恶的地方,也是唯一安全的地方。因为只讲生死,所以只要把其他恶鬼都杀了,他就能活下来。

  伏东玄这些年站在他的背后,看得清恶鬼皮囊下充斥欲望的魂魄,看得清他玩弄的都是什么算计。

  看似疯魔,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为此不懈布置,出手也从来果决。但现在好像全都变了,柳催变得更加疯魔,行事也十分不可理喻,伏东玄渐渐看不透他。

  “就算再任性,也该清楚自己要些什么。”伏东玄剧烈地咳嗽着,一句话说得甚是艰难。

  身旁的书童惊讶地叫了一声,伏东玄手上失力,再也拿不住那个手炉,叫它重重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