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90章 恍惚隙中驹90

  “能好好当人,为什么要去当恶鬼?”叶听雪笑了笑。他是十分自信的姿态,即使顶着那张平凡到让人过目即忘的面孔,霍玉蝉也知道这人不俗,这个人根本不屑于当恶鬼。

  那他究竟是什么人?来天官岩做什么?

  这些问题叶听雪没有给她答案,庙里的神仙都不一定有求必应,何况以他们如今的交情,还不值得叶听雪和盘托出。

  “你对他们抱有很深重的仇恨。”叶听雪说,“或许我们可以坐下好好谈谈,不必舞刀弄剑,江湖除了纷争,还有明月跟茶酒。”

  霍玉蝉忽然抬头往窗外一看,只见天边染了一半艳红暮色,但另一半还是灰白,离月出的时刻还很早,现在哪有什么明月?她心道这人果然是个瞎子,连日月时辰都分辨不清。

  “没有人不恨恶鬼。”霍玉蝉还是冷冷的声音,这冰冷的声调之下压抑着仇恨和怒火。

  叶听雪在死人岭里呆过一段日子,那段日子不算美妙。血海炼狱的地方让人睡梦都不能安稳,忧惧和惶恐,是叶听雪那段时日最多的情绪。

  可他很少有恨。无论是尸清寒还是贺镜安,无论是阿难还是蝴蝶,他们都是来了又走,匆匆而过,没能留下,叶听雪生不起那种深重的恨意。

  他们给叶听雪留下不是仇恨和痛苦,而是许多复杂又纠结的情感。

  恶鬼也讲情义,即使他们是恶鬼。因为行事极端不可控,违背世间通俗的道义规则,不会为世俗所容。叶听雪无意为恶鬼开脱,可他和其中一只鬼牵扯太深了。

  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初事情有转圜的余地,柳催是不是就不用活成这副无人敢惹,无人敢近的凶神恶鬼的模样。

  “我听说了一些,似乎是贵宗的少宗主被人谋杀而死,到现在都没找到凶手……凶手就是那恶鬼吗?”

  “不是他还能有谁?”

  叶听雪不置可否,他心知柳催根本没有对霍近芳动手的必要,看柳催那副样子,黄泉府似乎也无意追杀那些人的性命。

  可无论是柳催还是黄泉府,都不曾对此事进行辩解,让这恶名传得越来越远,那恩仇令几乎到了遍及天下的程度。

  “这是已经查明清楚,盖棺定论了?”叶听雪的手指在桌案上一下一下点着,听着这极有规律的声音,让霍玉蝉短暂地从那种仇恨和愤怒中抽身出来。

  她皱着眉说:“所有证据都指向红衣鬼,普天之下,除了他还有谁能做出这种恶事?”

  问剑大会是武林大事,尤其这场盛会还有准备重新入世的潇水山庄来承办。潇湘剑出,那可是能和太岳剑一争锋芒的当世名剑。可以说,这场问剑大会对于潇水山庄来说是极有面子的。就是这样的一场盛会,被黄泉府,被袒菩教狠狠闹了一场,潇水山庄失去风头不说,还惹了一地鸡毛。

  各大宗门还没来得及离开宜陵,甚至是没有离开潇水镇,就有弟子不明不白的死去,剑宗死的可是他们的少宗主。

  这些人毫无例外地都在会上和黄泉府扯上了关系,黄泉府的人竟是记恨着,以肮脏手段把人杀死。

  “说来凑巧,那段日子我正好也去了潇水山庄,不过后来因为俗事缠身走得早了些……当时也看了几场比试,我记得那会上,红衣鬼对霍大公子说的是‘不配见识他的刀’?”叶听雪抛出疑惑,柳催当时对上霍近芳,那刀连鞘也不出,反倒是霍近芳先动的手。

  “砰——”

  叶听雪被突如其来的声响一惊,他安静地望着对面那少女。霍玉蝉无法压抑心中怒火,忍不住出手狠拍桌面,一掌将其上茶壶和几只茶盏震得晃了又晃。

  她冷冷一笑:“不配?我衢山剑宗有什么不配?反倒是这宵小之辈还有脸出现在青天白日之下,不知道义,也不顾廉耻!”

  霍玉蝉又说:“你要是在场,必定也见过赤鞭门的人,大师兄第一场对上的就是赤鞭门的妖女!”

  “你怎么把人家好端端的姑娘称作妖女?”叶听雪面色沉了下来,柳催代凌霜儿的身份,可从没有逾越什么。

  她语气十分讽刺:“好端端?我师兄在散场之后总觉得对上一个女子胜之不武,也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把人迷得神魂颠倒。师兄去了那个凌霜儿暂时落脚的旅舍,她却一分面子都不给,而据说当时潇水山庄那个叛徒叶听雪就在一边。”

  如今谁不知红衣恶鬼的姘头是当初那位潇水山庄的大公子,这两人一早就勾结上了,关系极其暧昧。更别说为了那个叶听雪,红衣鬼竟然堂而皇之地踏进潇水山庄去提亲,说是提亲,这跟在人脸上抽耳光又有什么分别?

  叶听雪和赤鞭门的人走得亲近,柳催肯定就跟在他的身边!

  “那凌姑娘拂了你师兄面子,又和那恶鬼有什么关系?”叶听雪想着,柳催易容乔装成凌霜儿,连骨骼身形都改变了,这如何能认得出来?

  再说,赤鞭门的人从头到尾,也就是和他自己亲近了些,黄泉府的人明面上可根本没出现过。

  霍玉蝉道:“这事情你可就不知道了吧,岭南赤鞭门门主的女儿根本不叫凌霜儿,他的独女早在五六年前就已经死了,死人还能复生不成?那个凌霜儿绝对是黄泉府的人!”

  “他跟黄泉府有什么关系?他不是义气帮的人吗?”聂岫把这个疯疯癫癫的乞丐给搀扶起来,被他身上一股子腥臭味熏得几欲作呕,头脑昏沉的时候恰巧听见不远处的卯长宁提了一嘴黄泉府。

  柳催站在酒楼的后门,外头停了一辆很普通的马车。他站着还没上去,对聂岫说:“怎么,今日你们又不当他是杀了人的恶鬼了?扒了人衣服,看了眼胸膛,就给他洗清罪名了?”

  “他带着凶手去了王家府上,那个人跟黄泉府有关,极有可能就是那个恶鬼。”霍近英解释道,他指使聂岫把人带到车厢后头。

  这人本来万般不配合,但柳催只和他说了几句话,就心甘情愿地跟着再去一趟王家府邸。

  不知道柳催究竟有什么魔力,但他只要一走,这个乞丐就开始满地打滚,疯疯癫癫地说着胡话,聂岫险些连摁都摁不住他,霍近英只能麻烦柳催跟着一道。

  “这事和我可没关系,我弟弟古道热肠,我可不是,这世上值得我在意的东西根本没有几样。”柳催起初并不是很配合,霍近英有些无奈,只能反反复复地去劝他,好说歹说,才终于把人说动了。

  但柳催又说:“他答应过他这辈子不会再不告而别,要回去跟他说一声。”

  霍近英眸光一暗,柳催才踏出一步,那乞丐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哭闹着。霍近英只能说:“让聂岫去带话吧,这事情不好耽搁。令弟今日受了惊惧,应该好好修养才是,天晚风凉,染了寒气可不好办。”

  他温和的神色没有一丝破绽,他不希望现在柳催回去和叶听雪对上什么话。于是又说:“剑宗会妥善照看阿雪兄弟的,长宁兄不必担心。”

  柳催幽幽地看着霍近英没说话,孔莲只被那药牵引,其他人叫他什么他都不会动。

  能让孔莲出手把人带进王家后院,那人身上一定有孔莲想要的东西。叶听雪要是跟过来,到时候只怕闹得不好看,他不想见叶听雪再度为阿芙蓉痛苦。

  良久,他才对聂岫说:“你跟他说我去给他买两块糖糕,去去就回。”

  聂岫把疯乞丐往后厢一丢,应了声柳催的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霍近英在心里把那句话念了一遍,柳催没有将事情明说,是不想叫他弟弟担心吗?

  还是说,这话其实是他们约定好的密语。他没想明白,车厢里的柳催就发出不耐的一声,霍近英叹了口气,也踏上了这辆马车。

  天官岩王家经营丝绸生意,是城中鼎鼎有名的富商。所挣钱财多得可供下辈子挥霍,余钱攒在手里花不出去,便开始买地。

  王家名下田产颇多,好田好地多得数不胜数,让人恍惚以为天官岩这座小小的城市,其实也姓做王。

  天官岩不姓王,但其实也差不太多。当家的给家中长子捐了官职,谋了一份好差,成了坐在府衙里的大老爷。不过这位大老爷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家里的事情也会变成案上的公文。

  王夫人死得凄惨,捕快根本抓不到凶手,反倒被那恶鬼的名号吓得肝胆俱裂。那位王大人急急差人送信往承天府,但那些大人一时半会到不了天官岩。

  听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衢山剑宗恰巧就在天官岩里,于是王大人病急乱投医,立刻就将这事托付给了剑宗的侠客。

  马车走到王家府邸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很暗了,王府的大门挂了两只白色大灯笼,在夜里很明亮,只是那惨淡的颜色让人怎么看怎么瘆人。

  闹出这么一桩祸事,这里早就人去楼空,王家人迁到其他的宅子里,主家如今是一个人都没有。

  “死人呢?死人呢?”孔莲下了车,有点亢奋。

  他讨饭的时候时常路过这里,求不到什么东西不说,还常常让王家的家丁给揍一顿狠的。不过他又疯又癫,完全不在意这些痛苦,挨了揍也不还手,只是狂笑。

  也就是因为这样,王家出事的时候孔莲恰好在里头,他们立刻就将其当做是凶手,认为孔莲是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孔莲从大门里进去,上一回他到这来是翻墙进来的,见这景致变化感到格外的新奇。他被束着手,身上的绳子倒是解了。霍近英给他喂了化功散,又封住了他的穴道,使他无法再暴起伤人。

  霍近英听他声音,想了想然后说:“尸体已经收殓了,暂时停在义庄。”王家人太过害怕,不敢在家中布置灵堂,早早入土又怕失了线索。

  孔莲脚下一绊,整个人狠狠扑在地上。他也不觉得疼,反而作势在地上躺下了,仰面对着漆黑无星的夜空大声喊道:“义庄?你也不怕她去把尸体给烧了,哈哈哈,烧了,烧了,烧了你们还怎么查?”

  “有人看守。”霍近英不是没想过这些,有几个剑宗弟子跟着捕快一起守在义庄,毕竟尸体也是最重要的线索。

  “他们是怎么死的?”柳催从那闭锁的院子里闻到一股萦绕不散的血腥气味,让他感到很厌恶。这种腐朽的死亡的气息,像一种不祥的预兆。

  孔莲扭着身子从地上挣扎起来,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翻了翻,露出大片的黄白色。他表情很狰狞,又唱起来那个很诡异的歌谣。

  “开肠肚,剖心肝,啖肉饮血吸骨髓。一夕欠,百倍还,断子绝孙毁香火。”

  孔莲张张合合的嘴里流出许多口水,落在他胸前凌乱敞开的衣领上,孔雀文身早就被染得一片污垢,不复往日的光彩。

  他扑通一声朝柳催的方向跪了下来,哭喊道:“她是这么唱给我听的……她是这么唱给我听的……叫我去帮帮她,一定要帮帮她……”

  “那你帮了吗?”柳催拨弄着一条绳索,霍近英瞧着那像是条项链,上头挂着一个漆黑如铁的戒指。

  孔莲怔怔地看着他说:“帮,为什么不帮?她说要给我神仙药的。你看我都告诉你了,你也要给我。”

  他目光忽然变得十分凶狠,两腿一蹬朝柳催扑了过去:“你必须给我,全部都得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