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75章 天涯75

  晚些时候,雪下得逐渐小了,却还有飞絮似的碎白在天上飘舞。众人不太在意,篝火大盛,再大的雪也会化开,阻隔不了烤羊的香气。

  名乌苏喝了两盅酒才看到姗姗来迟的叶听雪,这个年轻人裹着厚厚的披风,除了脸再也没露出别的皮肤。

  “坐在篝火边就热了。”耶争适时开口道,他布置两只酒碗,又用小刀割下两大块肉。

  叶听雪对他们笑了笑,随后坐了下来,柳催在他身边。

  名乌苏从他们来时就一直看着柳催。这个红衣服的年轻人,他身上有狼一样凶煞的戾气,像一个隐匿住杀戮气息的狂徒。他很危险,名乌苏本能感觉到他的不简单。

  这就是孤身闯进新曷支里的人?这就是叶听雪所说的那个重要的人?

  名乌苏毫不掩饰的打量着他,柳催看了过来,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酝酿着一场让人觉得恐怖的风暴。他和名乌苏相视一眼,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他的目光一直在叶听雪身上,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像是狼对猎物的觊觎。为什么他会有这么恐怖的眼神?对周围一切事物都报以厌倦和警惕,对叶听雪则是偏执和占有。

  再看叶听雪,他似乎完全习惯了柳催的态度。

  柳催甚至把他的酒杯拿走放到自己面前,名乌苏看到是挑衅,但叶听雪只是笑着叹了口气,尽是放任纵容。

  怎么是个会吃亏的软性子?名乌苏喝了一口酒。他不想阿苏塔尔的孩子,将来也在这种偏执恐怖的人身上吃苦头。

  柳催挨着叶听雪,想抱着他,但见着叶听雪和耶争他们说笑,一时间也没有动作。

  他和叶听雪只做了一次,柳催有些意犹未尽,他想要的更多,可他的阿雪说什么也不给他了。

  分明一副骨头都酥软,两腿腰身都酸胀,但叶听雪还是很快穿好了衣服,拉着他奔赴这场聚会。

  耶争喝到大醉,都开始不用汉话,扶着叶听雪的肩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叶听雪听不懂,但他猜应该是抱怨祢耳祢小王的事情。

  烤羊只剩了个架子,名乌苏被人领着去了王帐,他走时想跟叶听雪说些什么,但他不会汉话,于是什么也没说。

  “柳催。”叶听雪有点醉意,兴致上来,一向喝不惯的马奶酒都灌了好几杯。他勾了勾身边人的小指,然后整只手立刻被捉住了。

  他眯着眼睛看柳催,后者从其中看出些来他有点激动和雀跃。叶听雪说:“我们也走吧。”

  “去哪?”柳催说,其实不论叶听雪要去哪,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跟上去。

  “去雪山,我想带你去雪山。”叶听雪有点飘飘然,他把额头抵在柳催肩膀上,“哄哄你,让你吃了一夜的飞醋,是我不好。”

  柳催原本也在喝酒,甚至恶劣地抢走了叶听雪的酒杯。但他伤还没好,即使把酒都拿走了,叶听雪也不让他多喝。

  没有酒,这肉吃起来也没什么滋味,柳催又拒绝了羊奶和煮茶,就只能安静地在叶听雪身边坐了一晚上。

  “其实我是想带你见见他们,嗯……我的族人。”叶听雪慢吞吞地说着。

  “但他看起来不太喜欢我,看着我的眼神像在看豺狼。”柳催低声抱怨着,手上捏着叶听雪的手指。

  叶听雪摇了摇头说:“那也没办法了,管不了他们的想法……我栽进去了,我被豺狼叼走了。”

  他拉着柳催走了,离开时还招了几个人收拾残局。

  他拉着柳催跑得很快,雪落在脸上都浑然不觉得冷,反倒消解了燥热的酒气。真快活啊,叶听雪想,这一刻真快活啊。

  叶听雪拉了一匹马出来,把绳子塞到柳催手上说:“你骑着,我喝了酒,不想动……诶。”

  柳催抱着他,将叶听雪推到马上。他仰头看着叶听雪,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在水地城外,他也是这么看着叶听雪,现在忽然又想把那吻再演一遍。

  他那点心思被叶听雪敏锐地捕捉住了,叶听雪笑着看他,单手扶住马缰,吻在他额头上说:“快点吧,雪快停了。”

  趁着这点簌簌小雪,他们一路疾驰到雪山脚下才停下。下了马,叶听雪又开始疯跑,冲进厚厚的积雪中。这个醉汉脚下不稳,跌跌撞撞地一头就要栽进雪堆里。

  叶听雪甚至不希望柳催去扶他,拽着人一起滚在了雪里。他抱着柳催,听到他深浅不一的喘息,心里觉得好欢喜。

  柳催没说话,见叶听雪一直在笑,便以指抹了他脸上粘着的雪粒。

  “亲我。”叶听雪指使他,才说完柳催就吻了下来,打开他的唇齿,口舌纠缠到一块儿。

  吻了很久,叶听雪推开他松了口气,就歇了片刻柳催又重新和他深吻,吻得叶听雪被酒气和情意冲撞的头脑昏昏涨涨,半身埋进雪里也不觉得寒冷。

  柳催解了自己身上的狐裘,兜头把两人都遮盖住,他们就躲在这张披风下边。

  “我真喜欢你啊,你听见了吗?”叶听雪和他挨得很近,如果有些光亮,他能细数柳催的眼睫。

  柳催又想吻他,但叶听雪捧着他的脸不叫他下来,一定要他回答这个问题。柳催说:“我听不见,阿雪要一直跟我说。”

  “说一辈子吧,一辈子那么长……你会不会听得耳朵起茧?”叶听雪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柳催还是凑过来亲了他的唇角,又亲了鼻尖。

  “不……不。”柳催模糊地说着,他感觉叶听雪闭上了眼睛,于是也在他旁边躺下,手还环在叶听雪腰上。

  他们谁都没再说话,天地寂静,只能听到落雪的声音。澄净又空灵,他动了动,拨开狐裘一角看出去。

  落雪好似烟雾遮住雪山,浓浓夜色里,山是笔墨的飞白,十分写意,不知道是哪位神明画出来的这么潇洒的一笔。

  叶听雪从前不信这个世界上会有神,不然以他的诚心,叶棠衣不会这么就离他而去,让他留下这么沉重的遗憾。

  但伽尔兰说:“圣雪山是温柔的,你不要去冒犯和惊动她,她会祝福山下的每一个人。”

  叶听雪终于能感受到那么真挚的愿望了,他也想得到神的祝福。

  “请庇佑我和柳催吧。”他看着长天,看着雪山心中默道。

  祝福,多美好的字眼,是阿苏塔尔困囿京城都心心念念着的祝福。她的命运尤其不幸,和陈碚,和阳捷春,如果她有了祝福,会不会能好过一些?

  叶棠衣不能说不幸,但他也难有真正的幸福。

  他有过两位夫人。第一位是叶家宗族挑选出的好女子,叶棠衣被他们操办了这场婚姻。叶听雪记不清这位夫人是什么样子了,只知道虽不曾苛待他,但显然也算不上爱。

  而那位福阳公主,叶听雪记得她是个温柔的女人。叶棠衣对她尊重,两人成亲后相敬如宾,似乎也算不上爱,是他如约保护那位公主。

  当年叶棠衣来到燕氏柔,是否也想过去一趟雪山?如果神明的视线落到他身上,他会不会能获得幸福?

  叶听雪没有答案,但他希望自己别再留有遗憾了。俗世太苦,他希望神明可以能眷顾他和柳催一下。

  “阿雪,我也喜欢阿雪……”柳催在他身后说,后半句他没有说出来。柳催感觉自己的心有些痛苦,这真像一场好梦。

  雪山太冷,他们留得不久。回去的路上,大风吹开叶听雪的兜帽,吹得他满头白雪。柳催又好笑又心疼,问他怎么不带好帽子?

  叶听雪把头一低:“我不想动了,你给我带。”

  柳催理了理他的头发,妥帖地给他戴好了帽子。叶听雪忽然拽住他的领子,把人扯下来吻他。

  亲吻是极其亲密的事情,不啻于耳鬓厮磨的交欢,都是在身体里纠缠,放开最内里的自己,完全接纳另一个人。

  “走吧。”叶听雪松开了柳催,他能感到柳催的喜欢,又莫名觉得他消沉。他见不得这样,仿佛柳催也不是他能完全捉住的,只好以亲吻来确定他的存在。

  他们骑着快马回到了燕氏柔的地界,等这场雪停下,燕氏柔马上就要开始迁徙了。大家都很忙碌,叶听雪看到这么晚还在操劳的伽尔兰。

  伽尔兰放下手中的绳索,朝二人招了招手。她看到叶听雪环在柳催腰上的手,又看到柳催牵着他下马,叶听雪则趁机扑到了柳催怀里。

  相拥不过片刻,但伽尔兰还是明白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她没有点破,叶棠衣说他是个很重情谊的孩子,同时又很清醒。

  他会知道什么人值得托付,知道什么人值得他倾尽感情,什么人值得他性命相交。

  伽尔兰很相信叶棠衣的话,而她也很想阿苏塔尔的孩子能得到幸福。

  他们一起进了帐子,到了室内叶听雪才知道什么叫温暖,外头的风雪让他冷得知觉麻木,只能注意到心里澎湃的情意,而没察觉到冷。

  柳催搓了搓他的手掌,两个人的手这才慢慢暖和。伽尔兰拿了两只小碗,里头倒了热羊奶。

  “我们明天要走了,回去荆西府。”叶听雪说,伽尔兰的眼神并不意外。他到底是中原人,还是会回到中原的。

  “燕氏柔过几日也要迁徙了,但它永远都在草原上,你随时可以来。”她说。

  叶听雪心中有些感动,他握紧了柳催的手,问出他今晚前来的目的:“我师父孤身一人来到燕氏柔,是跟着您的信前来的吗?”

  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叶棠衣来到这边之后经历了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和伽尔兰仔细谈过这个问题。

  叶棠衣为什么要来燕氏柔,他直觉叶棠衣是因为阿苏塔尔的事情前来的。但阿苏塔尔已经逝去二十多年,为什么叶棠衣现在才来?

  “因为我的信出了岔子,辗转过了二十年才送到叶先生手上。”伽尔兰有些伤感,“我以为我已经释怀这件事了,没想到二十多年后叶先生还是追了过来,只是不幸遇上了袒菩教的人,真是我的罪过啊。”

  伽尔兰双手合十,从早已苍老的眼睛里流下了眼泪;“那是我从公主遗物中整理出来,关于陈碚和永冠王谢辉来往的信件。”

  阿苏塔尔恨透了陈碚,暗中搜罗过陈碚的罪证,只是那只狐狸藏得太好,而她的生命又结束得太快。

  叶听雪手上一紧,低头见是柳催不自觉地握紧了他的手。

  “谢辉?当年谢辉能顺利入京果然有陈碚的手笔吗?”一直安静着的柳催忽然开口,伽尔兰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居然还有小辈能知道这些事情。

  永冠王谢辉,是大魏的开国皇帝,本朝天子谢怀的爷爷。

  谢辉当年以承天府叛乱为由,从永冠郡起兵赶往上阳,用诛贼勤王的口号围困上阳。

  而当时谢辉才因为西北军功,加封为“魏王”,一个声威显赫的异姓王。

  逼宫那日,楚皇却连南北衙卫都无法调动,殿内能差遣的只有数百金吾卫,和谢辉的十万兵马根本无法较量。

  楚皇一病不起,他的子嗣都在那段时间死去大半,欲立新储,传上来奏折写的都是“某某皇子如何如何……不堪大用”。

  他们连演都不演,楚皇一口血染在了折子上,病得连路都走不了。

  谢辉当上的大楚的摄政王,那时大楚已经无比衰败,谢辉将国号改成了“魏”。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怀的什么心思,而真正的皇帝关在深宫养病,一步都无法迈出。

  四年之后,承天府众人发动叛乱,入宫“劫持”了福阳公主众人,不久之后,宫内就传出了楚皇驾崩的消息。

  后来这个江山,就真正成了谢姓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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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四百遍的浮世梦中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