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66章 天涯66

  叶听雪从梦里惊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忘记他梦见什么了。

  也许是萍州的大雪,也许是软香馆里那些沉沦的旧事,他会害怕的东西很少,唯独这两件是不愿谈及,不愿提起的噩梦。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柳催在看他,柳催的眼神温柔地能化成水。他分明满头是汗,痛得额头起了青筋,不知道为什么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你不睡吗?”叶听雪问他,但下一刻就想起来柳催说过他难有好梦,阎王令折磨他的精神,让他几乎整宿整宿地难以入眠。

  柳催说:“我睡了。”

  他闭上眼,一直等了很久很久才又睁开眼,睁眼看见叶听雪还在看他。

  叶听雪挑着眉:“你睡了?”

  柳催笑了笑,然后凑过去抱着叶听雪。他刚才一直看着叶听雪,当然知道他露出那表情,显然是做了噩梦。

  噩梦,是他很熟悉的东西,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经历一场。柳催通常都忍受过去这种煎熬,也曾经崩溃发疯过,但没有用,他就是得这么活着。

  当然苦日子也有灵药,还是很管用的灵药。他就靠着心里那点念想过活,然后活到了现在。

  “嗯。”叶听雪应了一声。

  柳催有点疑惑,又听他说:“我知道你跟赵睢不一样,是我今天说错了。”

  “你怎么知道……”

  叶听雪翻身背对着他:“你刚刚对着我一直念叨,我听到了,柳催。”

  “当时为什么亲我?为了气赵睢吗?”分明直接打赵睢一顿就好了,打得他再也没办法口出狂言。柳催现在回忆起那个吻,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让他快分不清了。

  分不清叶听雪是不是也喜欢他。

  是他一直将叶听雪强留在身边,叶听雪恨他也好,怨他也好,柳催都不在乎,他只要叶听雪在他身边。

  而叶听雪会喜欢他,分明他的臆想,他的妄念,他的执迷不悟。

  柳催紧紧地抱着他,把脸埋进了他的肩窝。叶听雪觉得有点痒,但没有退开,他叹了口气,对柳催说:“睡吧,我送你一夜好梦。”

  叶听雪当真是他的灵药,后半夜果然感觉脑中剧痛减轻不少。他挨着叶听雪,觉得他的阿雪怎么都好,在他身边就令他安心。这种安心很难得,至少柳催这么多年从没有体会过,直到今天。

  如果这是一场好梦,那他希望他永远都不要醒。

  再睁眼时已到天明,柳催睡得浑身酸软,一副骨骼都好像泡在温水里,懒洋洋的。他伸手一摸,发现枕边无人,那片被褥早就凉了。

  柳催脑袋好像狠狠被人锤了一记,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把头发一捋,赤着脚就冲出了这间房。

  厅堂里有一个小侍女正在用掸子除尘,看见柳催之后吓了一大跳,抖抖索索地说:“大大人……大人……”

  “他呢?”柳催脸色很不好看,他扶住额头,挡住了眼中愈浓的戾气。

  “叶先生?叶先生去厨房了……”她细声细气地说,抬眼已经看不见柳催,他像鬼魅一样消失不见了。

  柳催朝厨房去,还没走进便看见里头水汽蒸腾,袅袅地从窗户烟囱里飞出去。他站着便不敢上前了,叶听雪在里头。

  他就呆呆站在外头看着,还是厨房里忙活的叶听雪一转头看见外头站了个披头散发的高大人影,吓得险些把手里的碗给摔了。

  “柳催?”叶听雪有些迟疑,他从那片水汽里钻了出来,果然看见了那人是一脸迷茫的柳催。

  柳催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忽然蹲了下去,抱着脑袋念念有词。叶听雪心说不好,这是又要犯病。他随性把手上的水在衣服上抹了抹,然后去查看柳催。

  “怎么了?”叶听雪蹲在他对面,看见柳催抱着自己的脑袋摇摇晃晃,嘴里呢喃着:“左,左……出刀……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柳催脑子太痛,痛得他想狠狠用手敲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在折磨他。他也真的这么干了,只是手还没碰到就被人抓住,无法再出动作。

  他立刻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殷切温柔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很关切地问:“……要不要把你打晕?”

  柳催什么也没说,他抓住叶听雪的手,然后把脸贴在了他的手心里。叶听雪感受到他的痛苦,一时间说不出别的什么,直到那人沉闷地说:“我要逃走……我什么都不想干了。”

  “柳催……”叶听雪困惑地看着他,到现在柳催的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的,他根本不知道柳催在说什么。

  手上一湿,叶听雪感觉到是温热的泪落在他手上。“别想了柳催,别想了了。”别再折磨自己了,叶听雪想告诉他。

  但柳催根本做不到,他浑身颤抖地说:“没办法……没办法……我脑子里全部都是……没法不想。”

  他红着一双眼睛看向叶听雪,里头翻涌着无尽的痛苦和悲伤,叶听雪心里发痛,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你换个东西,你想别的,你想……”叶听雪有点卡壳,他顿了顿,然后有些自暴自弃地说:“那你想我吧,想我。”

  柳催仔细地盯着叶听雪,盯得后者莫名感到瑟缩,想要后退,柳催这才笑了笑。他笑得好诡异,让叶听雪无语,只能在心里说他果真疯癫。

  “不对。”叶听雪脸色忽然一变,松开柳催的手就要往厨房里赶,柳催冷眼瞧着他走了,过不了片刻又从那片水汽里钻出来。

  “怎么汤都煮干了……”叶听雪拿着一只碗,不可置信地看着里头的东西。

  柳催赤着脚走了过去,叶听雪忽然看了过来,从上到下把柳催看了一遍,说:“别过来了,一塌糊涂,你去梳洗好吗?回去把鞋穿了。”

  “不好。”柳催笑了笑,“你煮什么?又煮姜汤?”

  他把衣衫拢了拢,一片小小的枯叶落在他肩膀上,柳催把手一抖,那叶子就掉到地上了。叶听雪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不知怎么的,感觉柳催俯仰之间都是萧索。

  真奇怪,他究竟背负了什么样的恩仇?要以这种方式活着。如果他是死人岭里头一条普通的恶鬼,生杀由心,他还会这么痛苦吗?

  叶听雪想不明白,余光瞥见柳催走了,他看着那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手上一磕,往那锅里再打了一个鸡蛋。

  从渠阳,崖州这些地方送过来很多信件,柳催挑了几张看了两眼,一看就忍不住皱眉。他通读文字的速度很快,不消片刻就看完了,然后一股脑丢进去旁边的火盆里。

  叶听雪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在鼓捣那些信件,柳催脸色还算正常,眉目中挂着一贯以来的懒怠和疲倦,方才那种脆弱和痛苦早就消失不见了。

  “不是姜汤啊……”柳催看着他端的那两碗东西,故作感慨道。

  “你想喝?”叶听雪有些惊讶,便见柳催一挥袖子把桌案上堆叠的纸张推到一边,腾了位置让给那两只碗。

  这是汤面,看着很清淡,里头没有荤腥,只有一只荷包蛋卧在清汤里。

  “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吃汤面?”柳催接了筷子,拨了拨那些白净的面条,发现面底下还压着一个荷包蛋。

  叶听雪鼻子上挂了一点细汗,他看起来有点开心:“我今天生辰。”

  以往在这一天,叶棠衣都很很郑重地停了手边的事情,给他煮一碗汤面。那天叶听雪可以不练剑,给叶棠衣说什么他都会答应,除了过年,就属这个日子最令叶听雪快活。

  从叶棠衣失踪以后,就再也没人给他过生辰了。叶听雪去年沦落在外,更是连这件事都不记得了。今早醒来,路过厅堂听见小妹在说中秋将近,叶听雪一问日子,发现就是恰好今日。

  “啊?我以为阿雪是冬天生的。”柳催对此好像很震惊。听雪,听雪,这分明是个凛冽的名字。

  叶听雪摇摇头说:“名字是师父取的,他自己有深意,我问过他却不说。”

  他又想起了那天苏梦浮和他讲过的话,关于叶听雪的身世,是充满着算计和阴谋的丑事。

  小时候,叶听雪问过叶棠衣是不是他父亲,叶棠衣回绝得很干脆,他当时甚至还没有成亲。叶听雪又问,是不是他的父母都不喜欢他,所以才将他抛弃。

  叶棠衣脸色难得严肃起来,跟叶听雪说:“那不叫抛弃,那叫无奈和身不由己。”

  后面叶棠衣说了什么,叶听雪不记得,但他感觉叶棠衣并不认为他的出身是一桩丑事。即使……即使叶棠衣是因为他才离开承天府的,因为他才成为戴罪之身,此生再也不能进入京都上阳。

  “凉了。”柳催指了一指他那碗汤面,叶听雪从思绪中回神,用筷子拨了拨面条,但还是没什么胃口。

  柳催倒是很好胃口,他吃得很认真,叶听雪看着他,感觉好像这碗面真的很好吃。

  “阿雪。”柳催被他的目光看得有点受不了,于是放下筷子,用帕子把嘴擦了擦,也看了回去。

  看的叶听雪满脸莫名,疑惑道:“怎么?不好吃?”

  “好吃。”柳催说。

  他忽然想起来柳催那嘴好像尝不出什么味道,哪里知道真的好不好吃。叶听雪尝了一口,发现就是清淡普通的面条,没什么特别的滋味。

  柳催定定地看着他,想的却是他怎么这么好啊。

  “我的生辰是……”柳催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

  生辰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人又虚长了一岁。柳催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了,反正也无人在意,不过是又在苦海里熬过了一年又一年。

  叶听雪看着他,把碗里那口面吃干净了,也没等来柳催的下文。

  “算了,也不重要。”柳催说。

  “为什么不重要?”叶听雪想起他是怎么在死人岭中生活的,一时间心里发酸发软,他说:“很重要啊,你看,从那天开始,世界上就多了一个你……”

  多了他一个然后呢?叶听雪顿住了,柳催的认知和他毫不相同。叶听雪的童年尚有叶棠衣这样世间一顶一的好人关照,柳催不一样,以己度人,对柳催来说并不公平。

  但柳催不怎么在乎,世界上很多很多事情都不公平。

  “我的生辰是在冬天吧,那天下了好大一场雪,我活过来了。”柳催想了想,活着也不全是痛苦的,毕竟他还攒着运气,拿来遇见面前的这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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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一半听说网站崩了,以为今天不用更了,然后去打了游戏(安详)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出自《增广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