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51章 潇潇51

  问剑大会的日子越来越近,潇水山庄上上下下都很谨慎。一些后宅女眷便趁着这个机会到郊外心台寺上香礼佛,然后到别院去小住,避开这府上纷乱嘈杂。

  今日一早她们就出发,叶听雪偷偷观望过。潇水山庄的人都还在为昨晚的动静奔走,夫人小姐们的出行倒是不怎么看顾。于是他得了机会,悄悄溜上了一辆装备货物的马车。

  柳催这癔症反反复复。他有时醒着,能听见叶听雪说话,更多的时候都陷在噩梦里,隐忍着身体的痛苦。

  叶听雪学着他曾经那样,用内力纾解痛苦,但阎王令的内劲实在过于强劲,又和他体内那股无名真气相互冲撞。

  他怕出什么岔子,最终还是收手了。于是他试图去从柳催身上寻找药物,他不信柳催这副样子出门在外毫无顾忌。

  浑身都搜罗了一遍,荷包中银票数张、大小碎银一把、一副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药剂、外伤膏药等等。

  叶听雪鼓捣着这堆零碎,想起这药膏昨天做过什么用处,脸上就是一羞。铁皮小盒拿着颇为烫手,他叹了口气,把药涂在了柳催颈后伤处。

  出于私怨,他下手不知轻重,涂抹完毕便见柳催眉头紧锁,显然是痛上加痛。

  “真抱歉。”叶听雪不怎么真心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这队人马出了潇水山庄,慢悠悠往城郊行去。叶听雪不想跟着去城郊,于是半途他们在一个村子边上停歇修整的时候,趁着机会离开了这辆马车。说来也巧,他下去时正好左右都没有人。

  而在他走后,最前头的那辆马车里走出来一个侍女,向人吩咐道:“夫人说可以接着走了。”

  “水。”这是柳催昏迷至今说出来第一句话,叶听雪原以为是自己幻听,知道柳催在他耳边又说了一句。声音微弱,一阵风都能将这句话盖过去。

  于是叶听雪背着他去敲了一位农户的门。

  李小苗原来在挑着种子,听见外头有人敲门后以为是她爹这么快就回来了,人还没过去就先嚎了一句:“回这么早?粥还很烫……”

  哪知门外并不是她那讨债要命的爹,而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神仙人物。李小苗看怔了,便听见那神仙冲她笑了笑说:“打扰了,方便借一口水喝吗?”

  李小苗神情恍惚地把人领了进来,她娘是个腿脚不怎么方便的女人,听这动静扶着凳子进来,先被一身血红血红的衣裳吓了一大跳,然后才见到叶听雪。

  叶听雪被她们母女二人瞧得莫名,从柳催的钱袋子掏出一粒碎银:“有钱的,二位帮帮忙。”

  李小苗忽然说:“娘,他像不像你说的那个……”

  她的娘满脸动容:“你是大公子吗?”

  她们一家原本居住在白鱼口,但片水田不景气,日子过得愈发艰难,于是也跟着人搬到这里。抛弃故居本该是万分不舍,但李小苗他娘并不后悔,只说了句:“大公子对我有恩”。

  在她心中,潇水山庄所在的这块地方一定是极好的。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位神仙般的大公子。

  当年河水三盗在白鱼口作恶,叶听雪乘着小舟从潇水来到白鱼口,半大的少年却完全不惧这江湖闻名的大恶贼。

  潇湘剑平风定雨,那人在白水清涛中好似游仙,与三人周旋也不落下乘。打得为首那人直直坠到水中,其余两人见势不妙,棹一小舟仓皇离开。

  河水三盗败走,使白鱼口少了一块毒瘤。

  这些旧事,如今的叶听雪连记忆都模糊,听着话生出了时过境迁,今非昔比之感,只能报以微笑。

  李小苗给他盛了一大碗粥,问他还需要些什么。叶听雪想了想问道:“有没有麻绳?”

  柳催直到下午才幽幽转醒,醒来的时候看见叶听雪正支着脑袋闭目小憩,半张脸披着窗边柔光,美好得让他空白的脑袋里想不出任何形容,只想吻他。

  但他吻不到,柳催整个人被一条粗壮结实的麻绳牢牢捆着,绳结避开了他的手,他连碰都碰不到。柳催提气运功,瞬间被恐怖的阎王令刺激得心神巨震,耳朵嗡鸣又流出鲜血。

  这点动静瞒不住叶听雪,他倏地睁开了眼睛。柳催朝他笑了笑,整个人松弛了下来,也不挣扎了,像个大爷一样靠在柴火上边。

  他想不明白柳催怎么在柴房里还能摆出这副大爷的架子,心说这人的脑子果然有病。

  柳催深深地看着他说:“原来阿雪喜欢这种花样吗?也不是不行。”

  叶听雪也不跟他废话,拿着风楼敲在了柳催腿上,那人吃痛,脸上瞬间铺了一层冷汗。但柳催只是挑眉看着他,对这疼痛毫不在意。

  “你来潇水山庄干什么?”叶听雪面色冷凝,风楼已经出鞘。

  “跟他们要人,让他们把阿雪给我。”柳催懒散地闭着眼,随后感受到颈间贴过来冰冷锋利的剑刃。

  叶听雪从他的荷包里拿出一块圆形的玉,这是从叶棠衣房中那张琴上抠下的琴徽。风楼在皮肉上轻轻压了压,柳催脖子上顿时多了一道血线。

  “你在查叶棠衣,为什么?也为了那部《玄问天疏》?”叶听雪冷声质问他,手上的剑拿得很稳,至于待会还拿不拿得稳,取决于柳催的回答。

  柳催摇摇头,风楼贴着他颈间皮肉不让他多动,他叹道:“确实是为了叶棠衣,但和《玄问天疏》无关。世间最厌此物的人,柳催可以算上一个。”

  叶听雪神色仍未和缓,他一直看着柳催。见那人脸上没有一丝破绽,滴水不露的,没有其他可以揣摩的情绪。

  “那你将《玄问天疏》的事情扯到潇水山庄又为什么?”

  柳催直直地对上叶听雪的眼睛,丝毫不惧他审视的目光:“并非是我有意牵扯,而是这就是事实。叶棠衣很有本事,揽了那么多事情在身上还想避世求清净,怎么可能?”

  他说罢,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叶听雪把风楼放开,提着一拳擦着他的脸颊过去,最后只打断了柳催身后的一捆柴火。

  手上皮肉被狠狠磨破流血,叶听雪深呼一口气,眼睛已然带上了愤恨。

  “阿雪,我身上很疼。”柳催眉头皱起,脸色苍白且痛苦。见叶听雪没有反应,他又说:“真的很疼,你亲我一下,我就都告诉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叶听雪恨不得要把柳催整个人都给撕碎了。

  “可我很疼。”

  叶听雪听着他的话,自己的心口也开始发痛。他恨柳催,同样恨自己的心,这颗心让他不得安宁,深重的痛苦一直在折磨他。

  那不像是一个吻,柳催心想,是叶听雪在咬他,咬着他的唇,像是要撕咬下他的血肉。

  唇被咬破流血,这点痛和他身上的相比并不算什么。柳催不在意疼痛,而在意他从满嘴的血腥味中尝到的一点清淡的咸味。

  他的的味觉很迟钝,这味道或许是想象出来的,他感受到叶听雪的眼泪落了下来,落到他唇上。柳催心中发软,如果不是被麻绳捆着,他一定要把这个人抱在怀里。

  问他怎么又哭了?

  这个吻带着他的血和叶听雪的泪,吻了很久,叶听雪才把柳催松开。他跨坐在柳催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因为背着光所以柳催并不能看清此刻他是什么神色。

  他听见叶听雪说:“满意了吗?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不然……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柳催点了点头,他怕的不是后果,只是因为面前的伤心人是叶听雪。

  从叶棠衣离开潇水山庄,已经过去将近三年了。没有人知道他去的是哪里,直到叶听雪听说萍州有他的消息,带着人追去了萍州。

  他对北疆很有牵挂,对萍州之外的那片荒原,和其中圣洁纯白的雪山,叶棠衣总是抱着一种钦羡和热忱。

  叶听雪不知道为什么,叶棠衣分明生长在南国水乡,在宜陵这样春暖宜人的地方,他却很少描绘这里的青山秀水。所作画中多是一人独行雪夜中,或是骏马疾驰在万里荒原上,也画过千重万重的城楼宫阙困在雪里。

  那些画多是兴致而作,没有题诗,没有落款,画成之后被他随手收起,此后再不过问。

  就是这些,叶听雪相信他对萍州,或者是萍州之外的北疆有着很深的执念,因此他对于叶棠衣会出现在萍州这件事毫不怀疑。

  “你去萍州,见到叶棠衣了吗?”柳催声音微弱,但仍旧能让叶听雪听得分明。

  叶听雪不记得了,他的记忆十分混乱,越是想要记起那些事情就越是令他头痛。

  他不记得,可有人记得。陆鸣云是跟着他一块儿去萍州的,她说在那里见过叶棠衣,所以他们才会出城,骑马追着到那片冰雪的荒原里。

  柳催沉默片刻,又沉声问:“或许,你觉得你们见到的那位,真的是叶棠衣吗?”

  萍州是边塞重镇,寻常人出关需要文书报备,严格审查通关文牒,确认无误之后才能出去,至于何时返还也要详细说明。

  “叶棠衣大约在三年前七月从萍州出关,返还日期定在九月中旬。但他逾期不归,此后再也没有回过萍州。”柳催悠悠说道,看着叶听雪的惨白面色,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悲伤。

  叶听雪是次年才听说过叶棠衣的消息,追着到了萍州寻找。按照陆鸣云所说,叶棠衣在城中出现,行踪不定,他们一番苦寻之后发现叶棠衣又离开萍州往关外去了。

  “你在骗我?”叶听雪冷冷看着柳催,手倏地掐在了他的脖子上。叶听雪眼中愤恨,“我查不到的消息,你竟会知道得如此详细。你在捏造?又想欺瞒我!”

  柳催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了,感觉有些新奇,尤其卡着他脖颈的人是叶听雪。

  阿雪会杀了他吗?柳催心里想着,嘴角不由自主地噙着微笑。

  他是疯子!叶听雪手上力道更重一分,柳催话中真真假假,他根本分不清。这瞬间,他脑海里划过一个疯狂的念头,杀了他吧,剖开他的心肝,了解这桩孽缘恶果。

  叶听雪咳出一口血,内息骤然变得紊乱,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心里警醒过来自己险些被同化成跟柳催一样的恶鬼。

  眼带泪,眸含怒,眉心中的一点朱红更显得凄绝,艳绝。柳催看着他,一颗心都在乱晃,无端从这个男人的身上品出些西子捧心的风情来。

  可惜他的西子不温柔,扼住他咽喉的手一重,令柳催大感窒息。心跳得越来越快,在这濒死的境地里他生出一点诡异的快感。

  在柳催将要昏死过去的时候,叶听雪终于松了手,按着柳催的头令他回神。

  柳催咳了咳:“不……我不骗你的。”

  叶听雪看他这副模样还能得意,恨得咬牙切齿,遂用力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

  这人又是抽了一口凉气,也不怨叶听雪,兀自低笑着让他毫无办法。

  柳催想了想,说:“叶棠衣到萍州以后,去太守府上拜访过,但是萍州太守不愿意见他。过了将近两年后,狄族入关,萍州城破后这位太守就在府中自刎而死。”

  “你想说叶棠衣去萍州和那太守有关?”叶听雪皱着眉。

  柳催摇摇头:“不是,太守没有见他,也不知道叶棠衣去太守府所为何事,但这可以证明叶棠衣去萍州的时间。萍州沦陷后,太守府中有一个幕僚跟着难民流亡,我在荆西府找到了他,有关叶棠衣的事出自他的口中。”

  “你若不信我也可以带你去见他,那人说叶棠衣出关以后确实没有再回来,当时出入关口的人都有记录。所以你们在萍州城中见到的那位叶棠衣,究竟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