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40章 恶鬼40

  死人岭里头没有一座山是实心的。

  饶是叶听雪已经在里头走过一遭,做好了心理准备,再下去这个深不见底的地道里时还是忍不住心惊。百千塔又变了,这回底下的机关变得更为复杂。齿轮转动,机械运作的声音不绝于耳。

  研究过一番《玄机述》,叶听雪如今面对这些庞大复杂的机关怪物时,已经不会再满头雾水,一筹莫展。

  上一回是去找出路,这回进来是为了往更深处的地下迷宫里去。

  火药,火药……叶听雪走了很久也没闻见火药的味道。这密道会自己移动,叶听雪寻找机窍控制自己的方位,那位置变了又变,他直觉自己离最开始下来的那座百千塔已经很远很远了。

  地表之上的动静也传不到这里,叶听雪走在这黑漆漆的寂静隧道里,好像走在无间地狱中。

  地下幽暗,只有顶上几处孔隙留以换气,而从那些孔隙看出去却什么都没有。

  密道反复变动,叶听雪摸索着墙壁,好一会儿才找到机关。这墙背后是空的,叶听雪在密道滑动停止之前钻了进去。

  里头是一间间的石室,叶听雪用风楼敲了敲地板和墙壁,外头机关林立,内里却没有布置。

  石室中堆放了不少东西,他仍没闻到硝石的气味。风楼拨动那堆起的东西,只听得几声铁器碰撞的声响。叶听雪眉头一皱,伸手探了过去。

  那些都是刀,很多刀,很多一模一样的刀。

  他又跑了其他几间密室,发现这里不止是刀,还有枪刃以及箭矢一类的东西,制式统一,数量庞大。

  叶听雪大感震惊,只有军队才能用上这样的东西。他虽不知道如今大魏军中所用是什么制式,但绝对不是这样的款式。

  这么大批量的兵器被私藏在这里,朝廷还没有动静,那就说明这些东西并不是从官府造作司中出来的。

  叶听雪手里拿着一只箭思索,忽然感觉后背一凉,他倏忽间睁开眼。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人,那人完全地收敛住气息,走路没发出一点声响。

  他没有动,叶听雪拿捏不准,仍保持那副平常的姿态,手中暗暗握住了风楼。

  一息,两息,叶听雪额头上生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身后无风,那人什么也没有做,又慢慢出去了,他身形轻得不像活人。

  如果真是鬼魂的话叶听雪还不会害怕,但他不相信这世间有真的鬼魂。

  那人走了,叶听雪却不敢松气。这地宫里还有人,是尸清寒的人,还是柳催的人?叶听雪摸不清楚,那人已经发现他了,却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

  是留有后手吗?叶听雪将风楼抽出剑鞘,平了一口气走出这间密室。

  这石室中有惊天秘密,叶听雪有心无力,如今这事并不是他一人能解决的。他咬咬牙,还是决定先去解决火药的事情。

  叶听雪不敢松懈,他需要时时刻刻提防着身后那人。叶听雪来时没有见他,说明他并不是跟在叶听雪身后过来的。能找到石室,说明对方很显然对这里的机关十分熟悉,保不齐又会在哪里撞见他。

  石室之外又有无数条通道,叶听雪看得皱眉,还要强行令自己保持镇定去分析其中变化。

  他估算了一下,决定走最中间那条。脚步还没有迈出去,自己的肩头就被人拍了拍,刚刚那人竟然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了过来。

  风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了出去,叶听雪这一剑毫无保留,只带着剑者最敏锐的本能反应。

  叶听雪原以为自己能劈下他的一条胳膊,但那人动也不动,这一剑落空,他那袖子里空空如也,并没有手臂。

  在叶听雪将风楼再度提起之前,那人已经用一节钢铁打的细长棍子抵住了剑身。让叶听雪不能再提剑刺出去。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滚出去。”这是个脾气诡异的老头,他按着风楼剑身,狠狠推向了叶听雪。

  手上力道也并不算大,叶听雪因此感觉到他并没有恶意,于是收了剑道:“晚辈冒犯,但来此地实在是有要紧之事。”

  “滚出去。”老头冷冷重复道,他十分不待见生人,已转身要走了。

  叶听雪咬咬牙:“此事关乎死人岭的存亡……”

  他走了两步,最后缓缓停了下来,冷声问道:“你管这地方叫什么?”

  “死人岭。”

  “谁起的这么晦气的名字。”他有些气愤,那节小铁棍狠狠敲在墙壁上,在这寂静的地方发出一道巨响。

  我也不知道啊,叶听雪心道,他没做声,正要把风楼收了回去。

  老头脚下使劲一蹬,短棍拄在墙面上借力倒移回来。他身形十分快,衣衫簌簌作响,整个人在空中旋了一圈,便对着叶听雪当头劈下来这一棍。

  叶听雪一口气还没有下去,只得再度提剑应付。

  他们在这狭小的地方交手数十下,昏暗无光,叶听雪只能凭借耳力判断那一棍落处。那老头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待了很久,耳朵更是灵敏,对叶听雪出的那剑知晓得清清楚楚。

  棍法凌厉,其中多是试探意味。诱得叶听雪处处捉着人破绽去,转眼两人又接到下一招。叶听雪知道那人在试探他,而他在交手中又何尝看不出这人的深浅。

  老头的反反复复只有三招,他右手断了,只出左手。那三式棍法同样精妙,叶听雪感觉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招式。

  短棍狠狠敲在风楼剑上,铁打的事物不容易摧折。二人都是内力深厚,这武器之间的较量,保持在一种诡异的极限里。叶听雪被短棍敲得腕上一痛,虎口已经被那一势震得发裂出血。

  “第八式寒江月冷,然后呢?”

  “第四式水接天隅,然后呢?”

  “第七式风起云涌,然后呢?”

  他每每接下叶听雪一剑便会这么问上一句,叶听雪握剑的手死死攥着,指头都被压得失去血色,变得冰冷。这人对潇湘剑法很熟悉,叶听雪皱着眉,忽将剑身狠狠一压。

  浪潮般汹涌的剑意瞬间散去,叶听雪不想再按他说的那样出剑,无波的静水掩盖住底下暗流涌动。

  那人也瞧见叶听雪气势一变,他冷哼一声,再出手已不是那三招凌厉的棍法,而是潇湘剑!叶听雪当即从那毫无破绽的棍法中感受到了万潮倾至的气势。

  无解,无解,叶听雪直白地出了这一剑,他已没有退路了。

  兵器相交,两人连内力都开始交锋。叶听雪忽然想起那天微雨落下的时候,他和柳催在院子里交手,他出的同样是这样气势的剑。

  柳催是如何应付他的呢?那人是疯子,竟然也不惧刀光剑影,直直朝他的剑冲了过来。

  他是笃定叶听雪不会杀他吗?那时候叶听雪想不明白,如今他被四面八方的潮生棍影拦住,才惊觉那时柳催处在什么样的境地。

  或许柳催是哪里都不想去,他根本不想避开叶听雪。

  狂风之中最平静不过风眼处,只要达到那里……风楼没入万千棍影里,叶听雪对着人刺了过去。

  叶听雪口吐朱红,握剑的手也不断往下留着血,但他把剑拿得很稳,似乎从不动摇。

  “疯了吧,谁教你这么练潇湘的,莽夫!”那老头的棍子终于承受不住叶听雪的剑,已经断成了两截废铁。他比叶听雪好不到哪去,随手把那破烂玩意儿给丢了。

  他喘着气开始大骂叶听雪。

  “哈哈。”叶听雪捂着脸笑了笑,狠狠地揉了揉眼睛抹去其中水汽。他心情复杂,思绪混乱,那老头见他不反应,也不骂了。

  “小子,叶濯是你什么人?”他慢慢朝叶听雪走了过来,叶听雪本能想要避开。但那人动作很快,重重在叶听雪肩头捶了一拳。

  叶听雪身上有伤,挨了这下痛得他脸色雪白,也还好这里无光,没人在意他痛苦的神色。

  叶濯,叶听雪想了一下这个名字:“是我师祖,前辈是玄机老人?”

  “那个犟驴脾气的蠢货已经死了,我不过是个被骗进来看大牢的可怜人罢了……叶濯都成了你这毛头小子的师祖吗,想来外头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年了。”老头颇有些感慨,叶听雪听着他的话,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先前也有些小鬼进来,但是都没有看得到我的,你还是头一个。我这辈子怎么就和潇水,和你们叶家有这么大的孽缘呢?”老头越想越气,又想要去给叶听雪来上一拳泄愤。

  叶听雪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听那动静一响立刻避开了。

  他退了一步,恭敬地说道:“前辈,我本无意打扰您的清净,只是山中动乱,形式迫在眉睫,这地下被人埋了火药,一旦炸开整座山都会塌掉的。”

  老头一时沉默不语,叶听雪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此刻心中已生出惴惴不安之感。

  叶听雪抿了抿唇,准备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那人却道:“火药?这里头没有火药。”

  他愣住了,一时失语。老头又说:“原先是有的,但两日前被人运出了,所以已经没有火药了。”

  老头搓了搓手,见叶听雪还是没有反应,对着他的脑袋狠狠敲了一记,“回神了回神了,跟长辈说话还发呆像什么话?”

  他抱怨了两句,就见眼前的年轻人把剑摔在了地上,捂着心口狠狠吐出一口血。叶听雪浑身都在发抖,老头靠了过来,叶听雪听着动静下意识挥剑出去,手上却空空如也。

  叶听雪的脑子很乱很乱,柳催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尸清寒这可笑的计划已经被他完全的拿捏了,恶鬼暴动在他眼里也只是一场可笑荒诞的马戏。柳催是默认着这些人在他眼皮底下搞出这些动作,还是说,这样的局面同样也是他想见到的。

  这座山完完全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包括这无数的恶鬼的命运。

  手上没有一点温度,叶听雪浑身都在发抖,他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没关系,没关系……”他深呼一口气,竭力想要使自己平静下来,手臂上已经被指甲抓出无数血痕。

  血滴落在地,被一条赤红的鞭子拖动成画成了诡异的图文。

  闻人高月舔了舔手腕流下的血,有些埋怨地看着尸清寒。尸清寒形容枯槁,鬓发散乱成了一个疯子,她那张皱纹遍布的脸皮下似有无数游虫窜动。

  被蔻丹染红的长指甲划开眼周皮肉,她戳了一指进去捣了捣,从里头勾出条沾着活人血肉的长虫。

  柳催咳出一口黑色的血液,现在是初夏的节气,他的眉峰却渐渐凝出一片冰霜。

  蛊母在尸清寒手里奄奄一息,而和它相生相死的子虫蛰伏在柳催后颈的皮肉下,感受到母虫将死的气息,也开始剧烈地挣动想逃离这人身皮肉的桎梏。

  “红衣啊,你看你已经把她逼得这么疯了。”闻人高月笑嘻嘻地说着,他的情况不好,双臂血肉被鞭子绞烂,肋骨也断了好几根。但嘴皮子还能动,所以他谁都要呛一呛,能把这两人气死他都算开心。

  尸清寒的瞳仁竖成一线,这是毒蛇一样的瞳孔,她满是阴毒地说:“仇之命死得真冤枉,用了寒噤蛊也还是被阎王令要了命,倒给你这小鬼拣了好处。哼,让你得意了这么久。”

  他练这阎王令练得越久,内功越深厚,寒噤蛊压抑的作用便越发微弱。以至于单单只是寒噤蛊已经对他不起作用了,还要佐以冷息丹这些极易伤身的毒物。

  尸清寒是这世间罕见的毒蛊高手,柳催用了什么毒她只瞧一眼便清清楚楚。

  “阎王令在你脑子里是什么样的呢?这十几年来的日日夜夜,你有过好梦吗?”尸清寒知道他神智已经将近崩溃,十分恶劣地刺激着他。

  柳催仍然是那副冷漠的神色,不是冰霜染了脸,而是他一直都对这些鬼带着憎恶和厌烦。

  蛊母失了血肉滋养,外头又是狂风大雨的恶劣天气,不消一刻就在尸清寒手里咽了气。柳催体内那虫子开始暴动,几乎瞬间就令他眼角溢出黑色的血液,令柳催呼吸一窒。

  闻人高月等的就是这片刻,他将全身的力气都凝聚在这只手掌里。毒蝎泛着森森寒意,这一招他毫无保留。

  柳催后退一步,眼睛里晃过大片大片的血色,俨然是地狱图景。他闭目不看,出手迅疾凌厉,处处杀机。

  任鞭子抽断骨头,卸了手臂,闻人高月拼死也要杀向柳催。他脑子里原本有很多个念头,最后在死生一刻的里都变成了深沉杀意。

  “相杀吧。”不远处满身血污的贺镜安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他将一物丢在地上,无视了尸清寒怨毒的眼神,“你猜你那小情人在我手上怎么样了?”

  柳催动作微顿,却让闻人高月抓得了破绽。

  蝎指钉在柳催的心口上方,闻人高月尖叫着把手剜进去,却是隔了一层壁障再近不了分毫。破甲,破甲啊,他愤怒地砸过去,那人不为所动。

  而他离柳催太近了,近得柳催没死,他便再也避不开柳催的杀招了。

  闻人高月的笑僵在脸上,柳催睁开眼,看他的眼神就是在看没有生气的尸体。鞭子在他脖子上缠了数道,闻人高月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尸清寒看着柳催半张脸沾了血,心底越发惊骇,但她退无可退了。

  柳催并不冲她而去,把失去声息的闻人高月丢开之后,过去捡起贺镜安刚刚丢下来的那一物。这是一个油纸包,被雨水淋得一片狼藉,里头包着的是崖州时兴的糕点。

  糕点碎成了粉末,又被雨泡成了糊糊。柳催捏起一小块放进嘴里,他嘴里都是血,便显得这甜腻腻的玩意无甚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