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20章 山岭20

  这一夜厮混实在太过荒唐,不知不觉就已经天光泛白。清晨时分那雨还下着,催人梦发。柳催出去要了热水,这房里只剩下叶听雪一个人。

  心口犹在闷闷发痛,病痛难解,情瘾难消,他活到至今二十六年,从未有过这样难以自处的感觉。他深陷泥泞的情沼,不得解脱,又害怕自己越来越沉溺在柳催身上。叶听雪闭上眼,努力麻木自己不去想那些淫乱的交锋。

  柳催出到外头,他耳朵犀利,隐约能听见一些杂声。主人家的厨房已经开始忙碌。他慢慢走过去,感觉四处都有人的动静却没见人影儿,十分怪异。

  “拢共十六口箱子,多半是些药材……”

  “油布盖的很厚,狗儿那双招子敞亮,看见一口箱子底下析出些白白的晶块儿。”

  “那是私盐……”

  昨日所见的那几个后来者齐齐出现在后厨。柳催过去时只见他们守着两屉刚出锅的馒头,刀疤脸熟络地从橱柜上去了一只瓦罐,揭开封口的红布后,倒出些油汪汪的腥红肉酱。

  “你吃不吃?”见柳催在看,那刀疤脸豪爽地把肉酱递过去。

  那股咸香气味里夹着的腥味无法掩饰,是生肉酱,柳催没什么兴趣,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

  刀疤脸看着他笑了笑,将这一罐肉酱和同伴分食。

  趁柳催去要热水的短暂功夫,叶听雪躺在床上又睡了一觉。这觉浅,浑身酸痛与黏腻让他睡得十分不安稳。所以柳催回来的时候,叶听雪被吓得从梦中惊醒,后背尽是冷汗。

  “是我。”柳催看他惊悸,于是出声安抚。

  久病未愈,叶听雪身形有些清减,原来的衣衫变得宽大许多,柳催能摸到他皮肉下的骨骼。他难掩心悸,脸色惨白,柳催又凑过去在他嘴角吻了吻,叶听雪垂下眼眸和柳催进行了一番口舌的纠缠。

  商队的人原先决定中午时候统一出发前往崖州,大约再走两个时辰就可以入城。但外头雨还没有停,不好行路,管事坐在门口面带愁容。

  一道惊雷照开沉重山色,天地间仓促白了片刻,这雨越下越大了。长天之上是密密匝匝的乌云,天光晦暗,根本看不清前路。

  “老大,没看到冯六啊!”有人大喊道。

  管事的提着烟枪回神,掀开眼皮看见后堂冲进来一个水人。

  “人不齐?”他问。

  “我昨日我去看货的时候还看见的,他说他去解手,然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叶听雪和柳催离开厢房的时候已经将近正午,只是外头天色太暗看不出来。楼底下很热闹,叶听雪和商队的伙计们都不怎么熟络,那些人脸他不怎么认得出来。

  人越来越多,都挤在一起往后厨去。

  “要去看看吗?”柳催看他神色好奇,但叶听雪摇头表示拒绝,他身体还有难言的酸楚。心情烦乱,他哪里都不想去,也不想在那屋子里待着。

  “是你们杀了他!”他们还在大厅里站着,忽然就听到外头声嘶力竭地传来这么一句。

  雨里冲进来几个人,并拖着什么东西,视线被一群人挡住了,叶听雪什么也没看见。柳催在他耳边说:“那你陪我去看热闹。”话音刚落,叶听雪就被人拉了过去。

  拖进来的是一具尸体,模样十分凄惨。他肚子豁开一大条口子,皮肉被雨水泡的发白。空气里的血气混杂土腥味,弥漫在房中,有几个人看着看着就开始反胃呕吐。管事的面色沉重,他身边的镖师拿着小刀走过去,拨开那伤口。

  腹中空瘪,里头脏器全被掏走不知所踪。

  雨里走进来五个人,为首的是刀疤男子。他进来时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两拨人泾渭分明。 这些人满脸凶煞气,刀疤男子笑了笑,更显得面容狰狞。

  他对刚刚叫喊的那人说:“这招子不兴用了,可以挖出来给爷爷们下酒。”

  镖师往前一步,拦住了刀疤的视线。他对着刀疤比了一个手势,挺直背,但面上看着十分和善:“报报迎头甩个蔓。”

  这是江湖切口,道上黑话,意在询问对方名姓。镖师一早就看出来这些人并不是什么善茬。

  刀疤睨了他一眼,张嘴露出微黄牙口::“一啸山空百兽伏,虎头顶蔓。”

  “王兄弟。”镖师朝他抱了拳,刀疤没看他,眼睛在那具尸体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镖师身后遮着的两个伙计身上。

  “嘻嘻,好玩意儿,有趣得很。”

  那伙计听他的话觉得瘆得慌,危急时头脑转的飞快:“他们吃白面馒头,蘸生肉吃!红肉!”他早晨饿极了去伙房准备拿点东西吃,当时这些个人掰开馒头往里填酱。因为塞得太满,白面的馒头沾上红汁,看着十分诡异。那时他隐约闻到腥味,并未多想,但现在他想到了死去的冯六那空空如也的肚子。

  叶听雪看得直皱眉,这时候外头又闯进来一个人:“从伙房里拿出来的罐子!”他大喊道,冒雨进来看到的第一眼就是刀疤那张没表情的脸,他麻木地看着来人,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

  镖师快步去夺了那个罐子,刀疤五人没有动作,十分坦然。那罐子今早刚刚用过,封口不太严实一揭就开,里头确实是猩红的肉酱,但分量只有一半。

  “这是什么肉?”镖师闻了闻,这些杂碎的生肉酱掺了许多香料和海盐,味道极重,香气里隐隐透着一股腥味。

  刀疤无所谓道:“这可是好滋味,有香肉,也有两脚羊。”他笑了笑,看得众人面色一变。

  “昨晚看到新鲜的拿去给老板腌了腌,预备明天打牙祭。可惜少了点酒浆子,啧啧啧……”

  “你杀了他?”镖师声音忽然拔高,他面上警戒,手指暗暗抚向腰间佩刀。

  刀疤摇摇头:“昨夜里被雨吵得睡不着,不多时就醒了。出门正撞上了好东西,我觉得你也不必问我,去问问你身后那小兄弟。昨晚是怎么在旮沓角落里甩飞了腰带,露出个白腚沟,伏在那里学母猫叫春。”

  镖师一回头,身后的圆脸伙计有些窘迫。他被人看着,又听了那不堪入耳的话,面色涨的通红,一时脸话也说不出来了。

  柳催感觉到身边人身体有些僵硬,握着他冰凉的手准备替他捋一捋错乱的内息。叶听雪把手一缩,不想和他纠缠。柳催很强硬,没给他反抗的机会,捉着那只手腕把手拉过来。

  “对号入座干什么?我见你都是不说话。”

  密音入耳,说得叶听雪心里烦乱,面上还要保持稳定,只好用手肘狠狠给了柳催一下。

  “你和冯六……”镖师有些震惊,他想到些什么,忽然伸手朝那伙计抓过去。

  那伙计羞红面色还没散去,整个人往后退了一大步,怒道:“都是冯六他逼我的!”他说罢,因为退得太急,脚下一拌,整个人往后栽去。

  叶听雪往前踏了一步,单手抓住那个人的肩膀稳稳扶住了他。这伙计气息稳定,整个人狠狠瞪着镖师和刀疤。那边管事的拿水烟筒扣了扣桌面,发出闷响,疑惑问:“原来你们哥俩好是假的?”

  刀疤摸了摸下巴新长出的胡茬:“我听他那享受的声音,可见滋味有多销魂。不成你们抓几个把他绑了,对着后门狠狠奸他几回,不就能听真话了吗?”

  刀疤啐了一口,他身后那四个人也齐齐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女人道:“窝里横?我可爱看这戏。”

  叶听雪感觉情况非常不对,他手还在那人身上,有一刻手心传来一股暗劲儿。那伙计躬着身,踉跄着往前移了两步,面上羞愤难当。镖师看着他,觉得那伙计眼神十分怪异,可是一时间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管事的忽然道:“冯六逼你什么了,以往你们可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跑商不也帮衬了十来年吗?”镖师闻言忽然看过去,哪有什么十来年,这个伙计是去年才从他们镖局过去商队帮工的。

  伙计:“这感情好?他不过是个精虫上脑的杂碎罢了。”

  管事的深吸了一口,吁出袅袅的白烟,拉着嗓子幽幽道:“是青天里艳阳高高,一并肩子好得没影。”

  伙计眼角抽了抽,镖师忽然暴起,“唰”地抽出长刀朝那伙计劈了过去。柳催把叶听雪往后一带,后者反应也是机敏,当即对着那伙计后心大穴点了过去。

  那人收去满脸的羞愤,好像拆下了一张面具,脸上的情绪变成了无奈和阴鸷。他腹背受敌,但镖师刀刃在前,又急又快。他生生捱下叶听雪背后那一记,才躲开这杀意腾腾的一口刀。

  “啐。”他吐出一口血,骨骼隐隐作痛,半身都已经麻了。他十分懊恼道:“玩岔了玩岔了,居然这么就被发现了。”

  “嗯?”叶听雪不解怎么闹成这样。

  柳催捏了捏他的手指,又说:“这人是假的,真的应该跟冯六一样死了。他讲的切口前半句都是假话,现在这哪有艳阳晴天?”

  镖师还没动手,他朝身边兄弟使了个眼色,另外几个镖师抽刀走了上来。只是他们刚刚走了两步,就觉得骨骼里透出一阵酸麻,低头一看从手指尖处往里滚出一片乌青的颜色。

  镖师惊异一声,随即喊道:“封住经脉,他下了毒!”他刚刚给了这人一刀用了些力气,此时感觉气血有些上涌,毒素跟着一块剧烈发作。体内好像窜着一条毒蛇,镖师手臂剧痛难耐,手指一松刀就掉了下来。

  整个手掌都变成乌青色,他捋开袖子,那颜色已经漫到了手肘。镖师咬着袖子撕下一块布条狠狠地绑在自己的手腕上,他想让这毒发作得慢一些。

  “好好好,再来再来!”刀疤身后的人大喊道,她是一个极为高挑的女人,看着商队众人,满脸都是好奇与癫狂。

  那伙计道:“熟脉人,里头门清。这买卖起皮子,挂得住不?”(都是同伙儿,懂咱的规矩,这买卖起事开局,要不要入伙?)

  刀疤狰狞的面容变了又变,最后说:“兰头海不海?”(拿钱多不多?)

  伙计大笑:“都是疙瘩。”(全是金子。)

  管事的吐出一口浓烟,他自己身上也不对劲,拿着水烟筒的手指逐渐发黑。浑身骨骼酥脆,稍一用力就会折断。他看到商队里七八个镖师和二十多个伙计都不太站得稳,有几个狼狈的已经摔倒在地上了,道:“既然不是我们兄弟,留个名号啊,也好让我们知道是在谁手上吃亏。”

  那伙计阴恻恻地笑着说:“这里吃亏,那里吃亏,到阎王头上就不吃亏。爷爷我是河水三盗的赵滉,死得明白了吗?”赵滉手指在脸上扒拉几下,扯着耳朵周边的皮肉,慢慢地扯下来一张细腻的人皮面具。

  叶听雪看着这人面孔忽然一愣,这人和赵睢面孔有七分肖像,他是“河水三盗”!

  “哈哈哈,原来是个贼啊。”刀疤脸身后的高挑女人忽然大声说道,她手上抖了抖,忽然撑开一把沾满雨水的铁伞。这柄铁伞宽大非常,伞缘飞出一道道弯刺,看着就是凶兵。她撑着这把伞就要往外走。

  地上滚过来一只罐子,是装生肉酱的那只罐子。高挑女人一脚将它踢进暴雨的院子里:“蟊贼,谢谢你请吃肉咯。”

  赵滉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开始骂了。他原先是想挑动这群人和商队的人对上的。闹起来好,闹得越大越乱越好,好让他在后头收个渔翁之利。他杀了冯六,准备嫁祸给这群人,但是没想到这群人是个疯子,居然生拆了冯六肚子,去吃人肉。那女人手上一动,铁打的伞飞转过来。

  那是要削人脑袋的架势。

  赵滉一惊,没预料到她会突然出手,可那伞已经冲着他飞来了。

  铁伞之后追了一个人影,高挑女子裹着黑袍袭过来。叶听雪手边没有东西,根本拦不住那只铁伞,只能动手去抓赵滉。

  镖师见状,忍着中毒的剧痛掷出手中长刀。这刀被刀疤脸隔空弹了一指,诡异地调转了方向,直冲叶听雪那边去了。

  叶听雪只觉得身边有风掠过,柳催纵身跃出,劈手夺了飞来的一刀,手腕翻转稳稳握住。

  刀尖顶住伞顶,那女人握住伞柄,手上发力让伞面转动起来,把刀逼退回去。柳催身体往后一压,伞沿流转的刀刃险险擦过。

  “柳催。”叶听雪惊呼,他一掌把赵滉打在了地上,想去拦住那个女人。

  柳催没什么大事,避开那伞以后出刀又快又狠。高女人把伞一收,以伞为剑,和柳催接过三招。

  她越动越是惊心,这人招式凶狠毒辣,挑着她破绽去。好几次她险些被打中命门,她不好受,伞上一错刀口直落下来,眼前划过一抹殷红。

  两节手指落在了地上。

  刀疤脸不知道什么时候窜了过来,捏着这女人的肩膀把她连人带伞丢到了后边。刀疤脸看着房中众人,尽是狼狈姿态,他手心微热,不断搓了手指似乎在按捺什么。

  赵滉皱起眉,朗声质问:“这是什么意思?”

  刀疤脸低头看着他,放肆大笑:“也没什么意思,欢迎各位来到死人岭!”

  ——山岭·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