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4章 软香04

  试弦在桃花坞里写信,提笔刚写了不过数个字,就听到外头有苍鹰高鸣一声。她温婉的面色忽然冷了下来,这是两个女子匆匆推门进来:“夫人,教中来信……”

  她挥手,示意不用再提,别说来信,现在那人都到软香馆了。

  “我原先还想替他拦着人,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试弦面色冷峻,凉风吹进,未成的信笺被吹到地上,墨色洇开一片,字迹被模糊得看也看不清,成了一张废纸。

  试弦叹道:“今日到底是什么日子呢?”

  她正要把那张纸捡起来,忽然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一只脚踩到了那张纸上,试弦抬头,对上一张陌生的脸庞,鹰钩鼻,狭长眉目,唯有那双灰白色的眼睛是她所熟悉的。

  “你受了伤?”试弦惊呼,相较于这人忽然出现在她面前,还是他受伤更为要紧一些。这人形容狼狈,右臂衣裳破损只剩几缕布条。裸露的皮肤伤痕累累,上面一个深可见骨的血窟窿尤其骇人。试弦只看了一眼,就被那血色刺激得头脑昏涨。

  灰布衫上也沾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迹,试弦强忍着不适,正要上手查看,下一刻却被人狠狠推开了。

  “赵睢!”她又惊又怒。

  那个被称作赵睢的男人将手上的血迹抹在衣服上,他声音沙哑难听,咬着牙一字一句缓缓道:“你知道……血罗刹吗?”

  “死人岭里头新长出的红衣鬼。”

  江湖常纷扰,世事多不平。试弦作为袒菩教放在渠阳的暗桩,身在中原这么多年,自然也听说过许多传闻。这世道有一身肝胆的浪子游侠,也有披着人皮的九幽恶鬼。袒菩教行事奉行本教教义,与那些名门正派时有不同。人人虽都说他们一声邪道,但只要有着共同利益,那些自诩名门的人也不会拒绝和袒菩教合作。

  而死人岭不一样,世间所有道法到了这个鬼地方都会消失得干干净净,因为那里就是极恶之恶。抛去礼义廉耻,便已经算不得人了,只能称之为鬼。

  死人岭里的鬼恶名远扬,江湖中人人得而诛之。人要是沾了晦气,不走运遇上了恶鬼,只能自求多福。

  好在这些鬼也知道自己讨人嫌厌,大多都龟缩在死人岭里边,不常出现。不过一旦出现了,那势必就会掀起血雨腥风。

  听闻死人岭最初是一个官府管控的地下大牢,里头关押着许多穷凶极恶的魔头。但后来这大牢荒废了,那些幽禁已久的魔头以死人了岭为据点,把它变成了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巨大魔窟。

  那么多鬼聚在一起,总会有争个你死我活的时候。死人岭里说话最大声的人,就是百鬼跟养蛊一样养出来的鬼王。鬼王不止一个,用一只手能数得过来。

  当今最邪性的就是那个新长出来的红衣鬼。

  试弦想了想,忽然遍体生寒。

  红衣鬼主手刃了青、白两只恶鬼后成为新的鬼王,他出世只做了一件事就名扬天下。

  那是两年前的一天,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他屠尽岽州飞羽剑,包家上下两百多口人,遭此厄难,无一活口。那红衣鬼将这番恶行洋洋洒洒写了千字,并飞书送到衢山剑宗。

  等到剑宗派人奔赴岽州包家时,一进门就看见了齐齐整整摆放好的两百多颗头颅。

  包家惨案震惊武林,那红衣恶鬼被人称作“血罗刹”,许多人扬言诛灭魔头,但是都没有找到那位红衣鬼主。

  死人岭那边缄默不语,将来人都尽数打了回去,这件事僵持许久都没有结果,最后就不了了之。

  飞羽剑出自衢山剑宗,脱离衢山之后虽在岽州一家独大,但也是受衢山荫蔽的。很显然,这位红衣鬼主是杀鸡儆猴,他的根本目标就是衢山剑宗。

  试弦捏了一把冷汗,无比震惊地说:“你是说你是被血罗刹打伤的?血罗刹如今在这软香馆里!”

  赵睢摇头:“应该不是鬼主真人,但他使得阎王令,或许是底下一只小鬼也说不定……”他话音忽然沉了下来,试弦脖颈忽然一痛,自己被那人死死扼住了喉咙。

  “我交给你那人如何落到了他手上?”

  一个时辰以前。

  柳催和那忽然出现的灰衣人交了手,他无意和人缠斗,但灰衣人却步步紧逼,面色几近癫狂,竟是个疯子。柳催接过他两招,那人掌风震断一棵桃树,木叶纷纷而坠。他被缠得烦了,也失去耐心,两指一并,飞如急电落在他右臂上。

  赵睢躲避不及,生生捱下这一招,这一指洞穿血肉,骨骼发出爆裂的声响,他连痛都没感受到,那只手就失去了知觉。柳催抽回手指,又朝向他的颈间命脉处刺去。这一击若成,赵睢的头颅会被那力道震飞,身首异处。

  生死攸关之际,原本在天上盘旋的鹰忽然疾冲下来,鹰爪就要去剜掉柳催眼睛。柳催身如鬼魅,轻飘飘移了方位,对着赵睢后心出手。

  也就在这一息之间,赵睢颈间命门保住,他不顾手上重伤,蓄力推出一掌。

  而他打不到是柳催,这一掌冲向的是站在一旁许久的絮雪。

  赵睢借着柳催打他的势头,整个人飞身出去。心口震荡,他全然不顾,眼里只有絮雪那张清冷的面容。

  是他背叛了!赵睢愈想愈怒,扭曲的心里忽然生出了极大的恶意,把他杀了,再去宰了那个人。

  柳催面色一沉,几只箭矢和他擦身而过。他看着絮雪,这个人面色苍白,还带着病容,琉璃一样的眼睛倒映出赵睢腾腾的恶意杀机。

  也就是那一刻,天上的乌云忽然散开一角,月华如水般倾泻而下。絮雪本能地循着那段月光侧身一避,避开了那几乎是必死的一掌。他移动很小,那掌收了杀人声势,却还对着他袭来。絮雪迷茫的眼色忽然聚焦片刻,电光火石间撑住自己身形,却还被惯性带了出去,整个人摔在树上。絮雪伏在地上,躬身颤抖,肺腑间血气上涌,他喉间那口血终于吐了出来。

  “去死!去死!去死!”赵睢癫狂大叫,他被柳催一掌打在后心,因为身着九宝软甲才堪堪保住一条性命,否则他早就因为心脏碎裂而毙命。赵睢浑身是血,还想要朝絮雪动手,身边柳催掠过带走絮雪,让他扑了个空。

  远处天边忽然炸开一段烟火,接着又是一声急促的短笛,赵睢忽然停了下来。就是这一片刻,那边柳催已经带着絮雪跑了出去。

  “去追!去追!杀了他们!”,赵睢回过神来,对着虚无的天边大叫。他受伤不轻,每一动作都会使身上伤口滚滚流出鲜血。

  “大人。”赵睢身后忽然站出来了好几个带着黑色大帽的人,赵睢嘶吼了好几声,才逐渐冷静下来,他忍住五脏六腑中的剧痛,回头冷冷看着那段消失的烟火。

  黑色大帽的人幽幽说道:“软香馆已经封锁住了。”

  柳催抱着絮雪飞身往前跑,一刻也不敢停,怀中人死死拽着他衣襟,浑身颤抖不可遏制。这人冷得像块冰,往他经脉中输送内力此刻也不管用了,这让柳催心思纷乱。

  絮雪不断咳嗽着,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他声音微弱,柳催要靠得很近才能听清。他反复说着:“纸笔……纸…笔,有没有……纸……”

  “我们正在逃难,我哪里去给你找纸笔?”柳催说道,他感觉絮雪气息越来越弱了,仍是握住他一只手输着内力,但却像泥牛入海,好像根本留不住絮雪那点微薄生气。

  他的话,絮雪要好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他颤声说道:“不写下来……我记不住…不能忘,不可忘……”他半睁着眼睛,似乎下一秒就要闭上眼,柳催低头时看到他下颌闪过一点水光,最后落在他衣领上,成了点点水渍。

  柳催难得有耐心,他把絮雪往上抱了一些,低声哄他说:“那你说给我听,我帮你记着,你好了我就一字不落的地告诉你,行不行?”

  絮雪心痛如绞,呼吸都慢了许多,脑海里纷乱不堪,又是大雪又是难行歧路,让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他要坠下悬崖了,又不敢死,只好死死拽着一切能抓着的东西。

  “睁眼。”

  絮雪眼睛将要闭上了,听这一声,方如梦初醒。可眼皮似有千钧之力,只看得虚虚实实,似假似真。

  他呼出一口浊气,只道:“萍州……萍州,救他……”声音微弱,似乎只是唇间嗫嚅,根本没出声音。

  柳催听了半晌,才听清楚几个字,絮雪忽然睁开眼睛,似乎是回光返照,就那样直直盯着他。柳催和他对视片刻,伸出手指撬开他的嘴。

  “我不会让你死的,不然那两箱黄金花得实在太不值了。”

  絮雪嘴里一股腥甜,看着柳催,他忽然笑了笑。

  二人已出了桃林,柳催周旋半天才甩掉身后几条尾巴。他们兜兜转转,出这庄园的路上守了几个人,柳催眼尖,看见他们腰上都配着一节半臂长的棍状物,被麻布缠绕着,向来是短刀一类的兵器。

  而这只是明面上的人,暗地里不知几何,柳催悄悄观察局势,见矮墙边飞进来一直黄毛雀子,翅膀刚扑棱扑棱两下,就被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的箭簇射下来,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

  这里是出不去的,柳催等了一会,最终还是折了回去。软香馆修建得很大,夜色里柳催不怎么分得清方位,但他记得来时路,于是拐进了一条小道,往那片灯火通明的楼阁里去。

  絮雪的情况不容乐观,他身体里本就有着复杂旧伤,今日才犯过病,整个人脆得跟张纸一样。如今又遇到这些祸事,赵睢那一掌不轻,虽然避开了,余威仍然不可小觑。柳催估摸着絮雪摔出去的时候后背撞到树上,或许又撞上了旧伤。如今的絮雪在他怀里,一口气苦苦吊着,柳催看他那副样子,知道絮雪心无死志,还能再撑个一时半刻。

  桃花坞、风月关、芳菲苑、新雨堂……柳催带着人一一走过那些楼阁。他和丘源分别之时,这些地方还在接待客人,怎么现在却是灯花未落,人去楼空,看着格外诡异。

  柳催在心里考量许久,最后带着絮雪偷偷潜入了一处叫做流云斋的地方。

  那日接风宴上柳催听宾客介绍这软香馆里的快活去处,最讨人喜欢的是桃花坞,美人多,乐事也多。其他几个地方也各有妙处,而这流云斋的妙处就在于它讲求一个清淡风雅。

  城中富商显贵头几次去还觉得新鲜,次数多了也觉得那些端着架子,吟诗弄赋的男女做作,渐渐也不爱去了。因此此处多招待那些来软香馆寻欢的酸腐文人。

  柳催对这些没什么成见,他觉得流云斋落在这群楼阁之间平平无奇,毫不出众,是一个藏身匿影的好地方。他和絮雪先躲在了墙外一颗高大的槐树上,夜浓如墨,地下往来的几人看不出树上有人。柳催掐着指头数了数,等底下人声都听不见了,才有动作。

  一节槐树枝弹了出去,悄悄撞开了楼上一扇没关严实的窗户。窗开了,半晌也没人理会,柳催十分沉得住气,凝神注视着那道窗。怀中人忽然一动,拽了拽他的袖子,柳催随即低头看他。

  絮雪伸手抚上他的脸,忽然叹了口气。柳催有些不明所以,他正想去拿开絮雪的手,那人忽然翻手和他来了一个十指相扣。

  “……粘人。”柳催如是评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