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个瞬间,青年双目圆睁,怒发冲冠,宛若市井间骂街的地痞流氓。
不过,当他注意到安然的视线时,青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二话不说,瞬间又换了一副模样。
仙气飘飘,超然红尘!
若是他不开口,便好似一尊从仙界谪落的谪仙!
安然扬了扬眉毛。
不知为何,对方的这一股作派,让他隐隐感到有些熟悉。
“那什么……我对你没有恶意……能不能不要再拿仙器指着我了……”
见到安然完全无动于衷,青年用尽全力呼出一口气,待到心脏又造出几丝血液,才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来:“小道友你看,我现在是那么的虚弱,你的剑要是一不小心歪了,我的小心肝可就真没了……”
他宛如一株风中的扶柳,随时随地都会被吹弯了腰。
而且这一次,他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不可能再有重来的机会。
安然想了想也是,于是他收起了太明剑,抄起了两把仙器铁镐,一左一右,对准了青年的太阳穴。
“说吧,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忍!
形势比人强,忍了!
青年再度深吸一口气:“我叫柳谪仙,九重天界碑是柳家先祖从仙界带来的宝物,我自斩修为进入界碑,原本是想要闯过九重天,打通一条重返仙界之路,谁知界碑中出现了来历不明的怪物,我在闯到第五重天时遭遇意外,不得已凭借源仙印的力量,自封性命,对抗那头怪物的吞噬同化,勉强维持一丝意识至今……”
他满脸唏嘘的看向那些金属碎片:“而在不久之前,那头怪物突然暴毙,我才得以从禁锢中解脱。”
常人绝对难以想象,他这些年来究竟是如何度过。
非生非死,混混沌沌,不知过往,也不知未来。
若非那一股强大的求生的执念,或许他根本不可能坚持到现在。
事实上,如果那头怪物没有突然暴毙的话,他怀疑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源仙印虽然神异非凡,但也不是没有任何弊端,我以源仙印自封,以此对抗那头怪物的吞噬同化,但在同一时间,我也会失去外界的补充,若是没有来人击败那头怪物,又或者没有将我唤醒,我会一直处在非生非死的状态下,直到自己的本源耗尽而亡。”
说到这里的时候,青年的神色又显得有些唏嘘:“我在动身闯九重天界碑前,隐隐间有所预感,因此才将源仙印的传承留给子嗣,希望他们能够领悟掌握,有朝一日将我从自封的状态唤醒。”
后面的事情,安然用头皮屑都能猜出来了。
多半在最初的时候,青年哪怕陷入自封的状态,也多少能通过预留的手段,感知到界碑外的种种变化。
在他闯关失败之后,他的子孙无比悲伤。
他们发愤图强,刻苦学习源仙印,不断揣摩领会其中奥妙,意图把老祖宗的神通发扬光大。
希望通过这种手段……缅怀纪念他们已经逝去的先祖。
“所以说到底,不还是你不说人话的锅吗?”
安然斜睨着这个名叫柳谪仙的青年,冷笑道:“你要是好好留下遗训,告诉子孙后代,如果自己出现了任何意外,就用这一式源仙印去救你,哪里还会有这么多麻烦?”
柳谪仙张了张嘴,只感觉完全无言以对。
少顷,他才硬着头皮苦笑道:“小道友你看,我当年毕竟是他们的老祖宗,既然是老祖宗,那就要有老祖宗的形象风范是吧?”
安然双臂环抱,冷笑睨着他。
葬天铜棺也学着安然的模样,但它却没有手臂,因此只能将几条腿盘了起来。
柳谪仙无奈地继续解释道:“想当年,我是带着整个柳家的希望,自斩修为,试图闯过九重天界碑,那个时候,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我哪能随便说自己可能会失败?”
安然沉思片刻,冷不防说道:“你都留下了后手感知外界,难道就不能弄个定时机关,你若是在一定时间内不曾返回,便将其中留言传递给你的子孙?”
柳谪仙再一次张大了嘴,翩翩风度全无。
过了许久,他才讷讷地挠了挠脸颊:“当年光顾着维持风度,完全忘记了还能这么做了……”
“呵,男人。”安然继续冷笑。
“那头怪物死亡之后,我却依然处在自封的状态下,本源近乎干枯,无法自主从封印中醒来,所幸有小道友你来了。”
柳谪仙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膛。
若是连那头怪物都已经暴毙了,他却因为无法从封印中醒来而亡……
那可就是真正的憋屈死了!
“无论如何,既然小道友将我唤醒,带我离开九重天界碑后,柳家必有重谢!”
一番交谈来到这里,柳谪仙的心脏跳动越来越快,干枯的身体也渐渐有了血色。
他艰难的活动了一下身躯,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冲着安然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小道友,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地一叙吧。”
安然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只是他们才来到第四重天,就听柳谪仙惨叫一声,当场向着安然身上横飞过去。
“谁?!”
他压根就没有料想到,第四重空间中竟然还有其他人在!
因此猝不及防之下遭遇攻击,顿时就打得柳谪仙摇摇欲坠,若非安然带着葬天铜棺及时赶来,说不定他就要表演一个,立地复活之后再原地去世……
“那……那是什么东西?”
心有余悸望着那道消散的身影,柳谪仙拍了拍胸口,心脏砰砰狂跳,吞了一口唾沫道:“小……啊不道友,不是闯过了前四重天的考验,才能来到第五重空间吗?为何第四重天中还有你的虚影在?”
并且与此同时,他把对安然称呼中的小字去掉了。
当那个白衣虚影袭向他时,不像是与他同阶的炼气境修仙者,更像是一尊谪仙降世,秒杀他这等凡人,不过只在弹指之间罢了!
因此柳谪仙也意识到,安然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只是下一刻,安然流露出了茫然的眼神:“前面还有考验的吗?”
“啊?”
柳谪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一双耳朵。
安然没有经历过前面的考验?!
“如若道友没有经历过前面的考验,又是如何来到第五重天的?”柳谪仙眯起了眼睛,本能的察觉到一丝不妙。
要知道,九重天界碑中除了他之外,便是那头来自仙界的怪物!
如果说自始至终,他的脱困就只是一场梦呢?
兴许那怪物也有一定智慧,察觉到无法将他强行同化,因此采用这种迂回的手段,试图化解开他所有的防御。
若真是那样的话……
他打量了一番安然俊秀的面孔。
“这很简单啊。”
安然咧了咧嘴,露出一口光洁的牙齿,满面阳光灿烂:“我是从第六重天下来的啊。”
柳谪仙瞳孔猛缩,但还是强自镇定,面不改色追问道:“那道友又是如何来到第六重天的?”
“那当然是从第七重天下来啊?”
“在那之前呢?”
“第八重天呗,在之前是第九重天,那里有两块石碑构成的石门,我通过了石门后的考验,正在一重重天走回来,结果刚好就撞上了你。”
“开什么玩……等等!”
柳谪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浑身一震,面露不敢置信之色,颤声道:“道友你……你……你见到了第九重天的那两块石碑,还通过了石门背后的考验?”
安然不置可否地颔首,抬手一挥,以法力凝聚出一道水幕。
水幕画面之中,正是第九重天的那两道石碑。
而安然的身形,刚好消失在了石碑中间。
“你……你真的过去了……起码你真的去到第九重天了……”
柳谪仙倒抽一口凉气,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事实上,当初他去闯九重天界碑时,其实并没有必定通关的信心。
然而,安然却悄无声息的做到了。
尤其是画面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是否意味着这个白衣少年……其实已经抵达了仙界?!
“你……你去到门后面了?”
他怔怔的盯着安然的面孔。
安然点头。
“那……那你抵达仙界了?”
柳谪仙的面孔越发忐忑了。
柳家一代又一代人,无不想着要重返仙界。
奈何仙路艰难,至今也无人能够成功。
但是,安然却成功了!
“仙界?门后可不是什么仙界。”
安然想也不想便摇了头:“那边的仙气稀薄到极限,还不如你这九重天界碑,又怎么可能会是仙界?”
他抬手一锤掌心,言简意赅的作出了总结,又拍了拍柳谪仙的肩膀:“年轻人好好做梦,不要成天想着飞仙了,还是做梦比较现实。”
柳谪仙:“……”
你听听这话像话吗?!
然而安然的话,又让他心头猛的咯噔一下。
按照柳家传下来的祖训,第九重天连接的便是仙界,闯过九重天,不渡天劫,直登仙界!
但是仙界的仙气,怎么可能比界碑空间还要稀薄?
“不……不可能!”
“我有什么骗你的必要?九重天界碑是你的宝物,若门的背后真是仙界,我想要再次去往仙界,也定然需要经过柳家许可。”
安然面色沉静的摇了摇头:“更何况,袭击你的那头触手怪物,似乎就是从门背后跑出来,以道友之见,仙界存在那样的怪物吗?除此之外,我在门背后看到了一座荒凉的矿山,许多人被抓住了在那里挖矿,遍体鳞伤,很是凄苦凄惨,道友觉得那是仙界该有的模样吗?”
柳谪仙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在他的认知之中,仙界就算不是无比光鲜亮丽,但最起码也是仙气充盈,万灵滋生,哪会是如此艰难困苦的模样?
尤其是那头可怕的触手怪物,定然只在绝世凶地中才能诞生!
“难道一直以来……九重天界碑只是柳家先祖留下的骗局?”
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柳谪仙一时陷入了深思之中。
安然也没有打扰他,而是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向着第三重天而去。
接下来,则是第二重天、第一重天!
“难道真的是骗局?可是这等骗局的意义何在……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啊……”
曾经坚定无比的意志,渐渐地出现了一道裂缝。
忽然在此时,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在黑暗中。
安然下意识的抬起手。
“啊——”
那道身影惨叫,随即跌出了第一重天。
……
九重天界碑之外。
所有人尽皆屏住了呼吸。
就连九重天界碑的主人,那位病弱的柳先生,亦是在侍女的搀扶下直起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万云菁。
先前从天而降的乌光,着实引发了不小的风波。
可惜哪怕到了最后,众人也没能发觉半点异常,最终只能选择了放弃。
在这之后,接受了柳先生的委托,万云菁决定再一次挑战九重天界碑。
“柳先生无需多言,自斩修为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任何人无关。”
九重天界碑旁,万云菁手执青锋,英姿飒爽,神色肃然道:“至于先生先祖的骸骨,我必定会尽力而为,尽最大努力将其带回。”
她再度一剑斩出,将九重天界碑激活。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是还不等众人松上一口气,万云菁的惨叫声再度响了起来。
并且,比上一次更加凄惨嘹亮!
她就那样跌飞出老远,撞在另一座假山上,不知过了多久才爬起身。
那张姣好的面容上的怒色,已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柳先生,你的九重天界碑绝对出了问题!我这一次进去,那个白衣少年的虚影非但没有消散,反倒还多出了另外一个虚影来,那个虚影还不是我自己——”
话一出口,四座皆惊。
柳先生再也无法稳坐钓鱼台,他挣扎着从病榻上坐起,一步一步走出马车,来到九重天界碑之前,脸色流露出浓浓的复杂。
“看样子,只有我自己走上一趟了。”
无论是他的侍卫还是侍女,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主上,您的身体不可啊!”
柳先生的身体极为虚弱,时时刻刻都需要大药吊命。
让他去闯九重天界碑……
怎么可能?
“放心好了,我虽然虚弱,但是防身之力还是有的。”
柳先生云淡风轻的一笑,随手一击,落在了九重天界碑上。
他的身形随即消失不见。
“主上——”
还不等侍卫侍女几乎出声,就见柳先生的身躯倒飞而出,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不敢置信的高喝。
“卧槽你……祖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