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默不作声, 一心关注温影身后紧追不舍的恶灵,那只恶灵的移动速度根本不是常人能够超越的,如果不是温影体内还有一只真正的恶灵, 恐怕很难在同样的直线路程甩开后者。
在这种几乎必死的局面里, 要怎么做才能顺利离开学校?
必然是金蝉脱壳。
他那时在杂货铺里,温影说自己会随时关注着他, 假如后面真的发生了需要谢迟冒生命危险的事情, 亦或是陷入绝对危险的境遇,温影会使用恶灵的力量撕裂空间带他离开。如果自己赶得上, 那最好不过,如果赶不上, 他也会远程暂时将谢迟进行转移。
现在看来,温影那边已经处理妥善。
不仅如此,谢迟还发现了温影的恶趣味,明明可以穿梭数米远,做到瞬间移动。却总是在恶灵快要触到他时才进行空间转移, 彷佛只是为了戏耍这恶灵。
谢迟虽然没明说, 但温影那心思太明晃晃,他想无视都难,不就是想着能多抱他一会儿是一会儿?不管怎么说, 幸好周围没灯,否则被人看到他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会有多尴尬用脚趾头都能料想到。
说到这个,谢迟想起来在教堂里温影那个极具个人私心的吻, 觉得有必要要给自己讨个公道。
兴许是此时太符合夜深人静无人问津的氛围, 谢迟鬼使神差脱口而出:“那个时候鬼早就离开了,你为什么不推开我?”
没什么恋爱经验的谢迟, 连提个问题都显得可爱。
不知道温影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他疑惑道:“推开?”
谢迟心里无语,昔日不是总嚷着好兄弟默契无边,堪比法力神仙,怎么这个时候没有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结果没等谢迟接下言,温影低头在他耳边轻‘嗯’了声:“不是说要专注诅咒么?别分心,你想让恶鬼看见我们在它眼皮子底下谈情说爱么?”
谢迟嗤了声:“这叫偷情。”
说完,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扇了自己一巴掌装起了哑巴。
头顶传来一声宠溺的笑。
谢迟茫然了,一条裤子穿出来的发小,他吃什么温影吃什么,怎么偏偏温影就在成长的道路上越走越歪,怕是傍晚找影子都能斜到隔壁山头去,裤衩子直接挂到高枝儿上去,曾经他以为肝胆相照两肋插刀,情比金坚直人不弯,看来都是他一厢情愿。
‘哥哥’也是某百好汉里再亲切不过的常用台词,可谁能想象到,某一天温影会对他摆出这种‘狠狠’宠爱的姿态,而他兴许有可能会出现在温影的床上喊着温影:哥哥饶命。
此饶命非彼饶命。
一想到这画面,饶是不怎么说脏话的谢迟,也很想破口大骂一句,妈的,终究是错付了!一剑杀了我吧!(水汪汪狗狗眼)
然而就在谢迟出神畅想温影抱着他在人群中转圈圈,吃饭说不定要坐在他大腿上喂,洗澡也得揣兜里带进浴室时,恶鬼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地逼近于谢迟正脸前。
来不及出声提醒,刺鼻的血腥味涌入谢迟的鼻腔,他清楚地明白,这个味道并不属于恶鬼。
恶鬼的手穿过了温影的腹部,企图直接夺走谢迟右手紧握的碎片。
谢迟猛地抬头,眼中深深愕然,他看见温影脸色苍白,血从唇边溢出将原本红润的唇染得更加红艳,有种不正常的妖异之色,可抱着他的手劲儿反而愈发大,明明恶鬼的目标是拿着镜子碎片的谢迟,完全可以抛下他一走了之,但温影宁死也不肯松手。
眨眼间,温影抱着他闪过保安亭,出现在学校大门外,却因为受伤过重身形一晃双膝重重落地,唯一不变的是,温影后背挺得笔直,胳膊肌肉线条稳而流畅,犹如一座虔诚跪地抱起公主的骑士雕塑。
恶灵从门缝钻出,朝谢迟伸出腐烂的手,似乎要将他带入地狱。但它的身体刚越过学校大门这条线,便由着自己的执念魂飞魄散,唯剩地上一滩血水。
谢迟甚至不知道恶灵是如何消失的,他此刻大脑只剩一片空白,觉得胸闷喘不过气,覆上温影脸颊的双手更是抖得厉害,他小心翼翼地喊着温影的名字,生怕眼前人一不小心就没了生气。
温影像是将血都咽了下去,眼睫因疼痛微颤,白皙的眼底投下小片阴影,虚弱得彷佛轻触即散:“好疼……”
他不是一个喜欢喊疼的人,从小到大怎么磕磕碰碰,小伤大伤都留过,即便骑自行车被逆行的摩托车撞骨折,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谢迟也没听他喊过一声疼。
可现在温影却在他耳边小声喊疼,说明此刻他的身体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伤口疼到难以忍耐的地步。
谢迟的手心混满了鲜血,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温影的,温影的脸被抹上血指印,看起来触目惊心。
“坚持住,我带你去找医生,你不能闭眼,一定要等我找到医生!”
但他又何尝不知,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医生。
温影的生命正在肉眼可见地快速凋零,他双目已经快要合上,似乎极为疲倦,需要闭眼好好睡一觉。
谢迟听见他虚弱地说:“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回答我么。”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明明已经虚弱到难以支撑完整地说完一整段话,看向谢迟的目光却始终带着希冀。
谢迟说话的声音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哽咽:“说。”
温影的眼神太温柔了,那不是看一个朋友应该出现的眼神,谢迟虽然很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那样的眼神实在是太过复杂,太过深情,深情到足以令自诩铜墙铁壁的他心乱如麻。
“如果有一天,你要爱一个热情温暖的人,我可不可以有一点机会?”
谢迟沉默了。
因为他发觉自己真的动摇了,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谢迟第一反应不再是逃避,而是认真思考自己的决定,那个导致他无法再维持坚定的人,不是他后来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是自己觉得最不可能的温影。
温影对他来说太过重要,他已经没有父母,温影是他仅剩的唯一牵挂。
所以他才能在决定后不假思索地说:“有,只要你能活下来。”
怕温影不相信,他故意将字咬得又重又清晰。
但温影怎么可能不知道,谢迟这是在安慰他,临终前自己所听到的每一句话,总是具有善意的欺骗性。
“就算是违心之言,我也没有遗憾了。”
彷佛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他渐渐气若游丝,头垂了下去,即便如此抱着谢迟的身形依然稳如泰山,纹丝不动,如捧世间挚爱。
向来冷静的谢迟居然也会失了方寸:“不,不是假话,你对我来说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人!温影,温影,你听得到吗?温影!”
没有回应,也没有浅淡的呼吸声,世界彷佛安静了下来,而那句略显遗憾的话,似乎就是温影在这世间留给谢迟的最后一句话,明明说着没有遗憾的话却字字句句都充满了遗憾。
谢迟的力气一瞬间被抽干了,他什么也没想,连动弹一下都没有,因为他怕自己一动就发现温影已经没了气息,他更不敢想温影手心的温度会在哪一刻变得冰凉。
手背上冰冰凉凉的,像是下雨了。
他惘然地抬起头,看了半晌,忽然了然,天色虽阴沉但显得很平静。
刚才落下来的,兴许是自己的泪吧。
谢迟惨然一笑,喃喃道:
“你不应该死的,天猫山的公墓很贵,我要打工一辈子才能买得起你的房子,让我这么年轻就背负巨债,我不得改个名儿叫谢房奴了?”
“你这招倒是巧妙,谁愿意嫁给我跟我一起还你这傻逼的房贷。”
“我也不能祸害其她姑娘,一辈子光棍之仇不共戴天,以后每年清明节我都要来你墓碑前踹两脚。”
“我一个铮铮男儿…”
谢迟擦着眼睛,嘴里总是吃到眼泪,结果越擦越多,跟开了水龙头似的止都止不住。
他边擦边骂:“妈的,好咸。”
但这并不妨碍舌尖总是尝到泪水的咸涩。
就在他要一毁素质准备把温影骂得从棺材板坐起来的时候,忽然,他听到了耳畔传来轻飘飘的笑声。
带着难以言述的调侃:“真有这么咸?让我尝尝。”
像是见鬼了,谢迟整个人僵硬住,被莫大喜悦席卷之后又覆盖而来的是恼羞成怒。
他艰难地撩开温影的衣衫,原本那里应该有着血洞,但是现在不见了,平整的皮肤甚至没有留下疤痕,彷佛从没受伤过一般,但谢迟货真价实地看见了鬼手将温影开膛破肚,血液不受控制地泊泊直流。
良久,谢迟哑着嗓音道:“你故意的?”
温影装傻:“什么故意?”
谢迟张了张口,却转眼对上温影可怜兮兮的目光。
“谢迟,我疼……”
谢迟算是领教了男人的心机是为何物,但光是来这么一下子,谢迟心里什么怒气都消了。
他一番自我安慰:活着就好。
谢迟什么也没说,幽幽叹了口气:“万幸,我没有失去你。”
短短的一句话传进温影的耳朵里像极了情话,也不知道触动他哪根神经了,温影眸光晦暗,借机埋进谢迟的颈窝:“你说的可要算数。”
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谢迟装傻了,他正色道:“我说什么了?”
温影微微一笑,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就知道你来这一招,我一直开着录音呢。”
谢迟:?真卑鄙啊
“放我下来!”
“你就不好奇我的伤是怎么愈合的么?”
“哦?”谢迟眉毛一挑:“我还真不好奇。”
“其实你好奇也正常。”温影将他放在地面上,单手捏住他的下巴,仔细端详着谢迟唇瓣以及嘴角被镜子碎片割裂的细痕:“其实只需要一个吻就可以愈合了。”
说着温影的脸就凑了过来。
谢迟巧妙别过头:好一个声东击西,假装看伤势,实际偷袭是吧!?
而下一秒谢迟发觉自己的脸正缓缓转向温影的方向,他不得不再次和温影对视——他的脸被温影生生掰过去了!
温影笑眯眯的,唇角弧度漂亮,却给谢迟一种吃人不吐骨头的感觉:“你是不是忘了,我是热心市民,热衷于治疗男青年,姓谢的最好,要是名字带个迟字,我会更热心肠。”
热、心、肠?
谢迟想拿鞋底子按在温影这张欠揍的脸上。
让他领教一下鞋底也可以非常温暖。
不远处,稀稀拉拉的光束朝他们聚集而来,谢迟想要推开温影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站不起来,先前的伤还没好全,后面又撕裂了伤口,现在属于是报废状态。
温影眉宇间略显得意:“老老实实躺我怀里吧。”
于是他有些自暴自弃地对温影道:“这样,打个商量,把我当个废品卖了吧,真的没脸见人了。”
他话还没说完多久,那群人已经从学校里走出来,将他跟温影团团围住,站在最前面的雷不悦在见到他活鲜鲜的模样之后终于懈了紧绷已久的心弦。
所有人皆是长吁一口气,面上欣慰又疲倦。
谢迟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精神状态,就是这么多人围着他,看他被温影公主抱,还纷纷露出欣慰赞赏的表情,那种场面真的很令他震撼,让他有一种被所有人祝福,然后被人酸酸地喊着说:‘拿着我们的祝福滚吧!’这种被现场求婚成功的感觉。
当然,他承认自己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
有时候思维太发散也不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想太多容易产生自我矛盾。
“谢谢。”
人群当中有人说了句谢谢,其余人便都眼含热泪地看着谢迟。
此处无声胜有声。
谢迟一一扫过他们的面庞,像是要将他们每个人的脸记住。
一圈过后,他郑重其事且万分诚恳地说:“谢谢你们。”
谢谢每一个人,不幸去世的人,仍然活着的人,勇敢的人,坚定的人,给予信任的人。